三十六

    先生取的名字,好则好矣,却不知意味是何。

    那日在岐阳宫正殿,怀袖是这样回丰宁长公主的。夏末晨光投进来,照在二人身上,尤似明镜。怀袖话音刚落,便看见丰宁长公主唇角微扬,看着先生离去的方向,笑道一句:“当真是聪明人也会做糊涂事。”

    怀袖没太听懂,也没追问。毕竟她与长公主此前从未相识,再加二人身份悬殊,不好过多言语。

    这日风轻云淡,时日已到夏末,白日也几乎不热。怀袖同茉心一道,陪长公主在花厅绣花,一双眼睛盯着绣面看久了,不禁发酸发胀,才刚抬手揉了揉,就被长公主瞧见。

    “累了?”

    怀袖垂手,有些恹恹道:“回殿下,没有。”

    长公主绣花的指尖停下,往身旁椅凳一指,头也不抬道:“坐下歇会儿,又不是当真要你来侍奉我。”

    这是怀袖进宫的第五日,眼瞅着就要入秋了。子书律走前曾说,不过几日便会来接她,可眼看已经过去五日,莫说来接,就是来岐阳宫看看她,也是没有的。

    怀袖心里憋闷,既委屈,又想他想的厉害,从昨夜起就极难入睡,几乎是熬了半夜,才浑浑噩噩睡了一小会儿。

    昏蒙的天色刚被晨光撕破一个小口,浅浅露出一分颜色,怀袖就醒了。

    夜里没睡好,白日里精神自然不好。这会儿被长公主说了一句,便丧着脸坐下来。坐着又觉无聊,看什么都尽显没趣,怀袖百无聊赖,折了宽袖压在手腕下,伸手去够桌上一把银制小剪,拿指节勾着晃悠,目光随那小剪晃荡,显然心思都跑去天边了。

    丰宁侧头看她这模样,有些想笑。

    她与子书律这位女弟子相处已有几日,也大概瞧出来了,这位是被子书律藏在府上精心教养着的,十指不沾阳春水,诗词琴曲样样精通,样貌才学皆是上品,丝毫不逊京中世家女子。

    这么一个妙人儿,竟被他隐秘藏了三年。如珍如宝般藏着也罢,却只给了个师徒名分?

    丰宁初听怀袖讲起时,并不信他二人没有半分私情,状似无意问下去,越听,越觉得这是子书律能干出来的事。

    他就是这样的人,惯会把心思藏起来,若没有十成十的把握,便不会叫人瞧出端倪。丰宁忍笑,只道他是不明怀袖心思,又恐自己一腔情意捧出去,反被人冷冷驳了,白白丢了帝师颜面,好不难看。

    可丰宁是女子,况且她也曾对子书律有过些心思,如何看不出来,他这位女弟子对他存了何种心思。两个人都长着无用嘴,平白给她送场戏,倒也是有意思。

    “子书先生辅佐陛下殚精竭力,又是大祈国之强柱,本宫帮他些小忙,也无可厚非。”

    怀袖入岐阳宫当日,丰宁这样同她讲,也把规矩一并挑明:“你每日只管同茉心一样,跟在我身边即可,旁的事不必做。”

    怀袖有些惴惴,她还不明丰宁长公主性子如何,只记得从前所听闻的,丰宁长公主冷傲毒舌,不好惹。心里还没合计好如何回话,就听长公主又道:“宫中无外人时,你也不必自称奴婢,免得让子书先生听见了,反倒不给本宫好颜色。”

    怀袖心中一颗石头落地,面色终于舒缓。她在帝师府肆意潇洒惯了,子书律也不曾教过她奴颜卑骨事主之事,当真让她去做个宫女,整日里奴婢来奴婢去的,才真真是有些要命。

    就这么过了几日,怀袖在岐阳宫倒也顺遂,除了见不着先生,旁的都好。也就是在这几日相处中,怀袖才发现,传闻之所以是传闻,便是其中添油加醋歪曲之词太多。

    丰宁长公主哪里是传言那般冷傲?殿下不过是身份尊贵,不常在人前摆笑脸,说话又言简意赅不啰嗦罢了。平日若有宫女内官做错事,殿下都是不讲虚言直指要害,分明是睿智冷静,却被传成冷傲毒舌。

    可见这谣言,害人不浅。

    怀袖的目光仍是看着指节上的银制小剪,七七八八想了一堆,末了还是想起先生,想起他如今还在府上养伤,也不知道伤势如何,痊愈了几分。

    怀袖越想越难受,整颗心塞满委屈和心疼,细长的眉毛不自觉就皱了起来。

    丰宁捏针的指尖停下,绣面上一朵明黄的帝女花已经绣完,将绣布放在桌上,转头看着怀袖失神模样,轻笑一声道:“就这么想你家先生?”

    怀袖立马放好剪刀,收了心思多余解释:“殿下误会了,怀袖只是挂念先生伤势。”

    丰宁自不信她这些借口,也没戳破的打算,身子往后靠在圈椅上,唤了茉心过来替自己揉按肩头,闭眼缓缓道:“子书先生何等人物,如此小伤休养几日便也好了。”

    小伤?

    这两字入耳,怀袖立马觉得心内寒凉。且不说先生所受不是小伤,那样深那样长的伤口,只看一眼就叫她险些晕过去。就算先生只是轻微擦伤,怀袖稍稍一想,也觉心疼至极,恨不能日夜守着,亲见那伤势痊愈才踏实。

    更何况,先生之所以受伤,还是为了这大祈江山,周氏天下。听长公主这般云淡风轻拿“轻伤”二字揭过,怀袖心里难免替先生觉得不值。

    丰宁在一旁早把她神色看个清楚,越看越觉有趣,最初两日带着的那些酸涩,竟也慢慢淡去了。

    她与子书律本就不曾有过什么,也再不可能有些什么。从前在弘文馆,至多不过是同窗情谊。后来隔着郡公和郡公夫人之死,更是连往昔情谊都不敢攀附追忆了。

    丰宁自嘲,觉得从前自己当真是痴心妄想,总以为只要等到子书律归国,自己诚恳些,舍了公主尊贵,好好同他去讲这过去许多年的事,两人也总有可能消除嫌隙再结良缘的。

    可等到子书律回来她才发现,他能待自己恭敬客气,便已是他为臣为人的礼节之至了。再想去期盼些别的,反倒是她过分,是她蛮横了。

    丰宁明白这些道理,也知道不该妄想,只因见子书律终日孤身一人,总有些不死心。直到她在帝师府看见怀袖,又在岐阳宫亲眼看见子书律待她的神色,才终于释怀,终于将那些明明灭灭十多年的心思,彻底熄了去。

    父皇已将他困囿十三年,到如今,有人能让他心内欢喜,是好事。

    只是从少时到如今,十余年的心思一朝散去。丰宁也不清楚,自己从前对子书律,是执着更多,还是情意更多。亦或是,二者皆有,循环往复,被岁月年复一年裹缠后,才会愈发沉重。

    花厅之中,香案上薄烟袅袅,清雅香气柔雾般飘过来,丰宁噙笑看着怀袖,有些喜欢眼前这位姑娘。

    聪明懂事,明媚清澈,纯善却不憨傻,乖巧却不迂腐,和子书律截然相反。丰宁忽然想到,倒是很像子书律常在掌心把玩的那块玉,洁白无瑕,温润舒缓。

    “怎么?本宫如此说,心疼了?”

    丰宁故意逗她,看着怀袖急着要解释,又不给她机会,眼神往花厅之外一瞥,道:“子书先生告假休养,陛下可是清闲不少。看看时辰,想来陛下读完书,该过来了。”

    怀袖一听此话,脑子里立马闪出那个明黄鲜亮的小人影,仿佛又听到他欢喜雀跃的叫自己,“怀袖姐姐!”

    也不是害怕,就是忽然有些头疼。

    怀袖抬手一掐眉心,当真有些后悔阻止长公主将自己女子身份告知陛下。只是后悔已来不及,远远地,怀袖便已看见,孙少监扶着小皇上往花厅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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