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6 章

    角木愣了愣“去哪里了,能着人寻回来么?”

    玄女摇摇头“她是个妥当的孩子,我素来不十分约束,出去个十天半月自会回来。润玉这孩子究竟发生了何事?”

    角木叹了口气,颓然道“尚且不知,听邝露说去了趟洞庭湖见了位故人,回来的当夜,人就不见了”。

    昭元听到这里心魂一震,再也等不下去,转身出了外厅。

    润玉坐在小西泠桃林的一株树下,他似乎已经坐了很久,像是坐成了一座雕塑,任粉色桃花洋洋洒洒积了一身。

    昭元默默坐在他的身侧,润玉并不为所动,她从未见过润玉如此模样,一时所有自设的种种忌讳都顾不得了,碰了碰他冰冷的手

    颤颤地唤“润玉仙”

    润玉雕塑般的眉眼才方有了一丝儿动息,指尖在昭元的手中略略动了动,仿佛由冻僵状态方将苏醒般,机械地转头看着昭元,空濛的眼神渐渐恢复一点清明

    “黛……昭元仙子?”润玉轻唤。

    昭元点点头,艰涩地道“角木天王来九嶷山寻我,说你不见了,让我帮着找下你。”

    润玉目光一毫不错地逡巡她的眉眼,眼角沁出一滴泪

    “是我的错”我差点忘了这世上还有一个你,他想抬手抚上她的脸,半际中又垂了下来“谢谢你来找我。”

    他终于找回了一些力量,倚在树干上,慢慢地将那些压得他快透不过气的沉痛断断续续道出

    “我找到她了”声音低沉 “我的母亲”

    “在天界的这近万年岁月,我没有一日不在想她。我原以为她是爱我的,只是因为当年迫于情势才骨肉生离。”

    “但是我错了,她恨我,抛弃我,我是她的耻辱”。

    记忆像潮水般一波又一波地涌向他的脑海,他颤巍巍的闭上眼睛,像消化碎石子般克化那些沉重,停顿了好一会儿才能继续

    “我幼时到天庭时,失去了从前的所有记忆。唯一所知的是,我不是母神的嫡子,只是父帝和一位身份低微的仙子所出。我没有一日不想找到她,告诉她,我不在乎身份,不在乎地位,我只是要一个,纯粹的母亲而已。我猜过很多种可能,唯一没有猜到的是她如此恨我。”

    “我去了洞庭湖,想起了许多从前的事。我记得,儿时我随母亲一起居住在太湖,一度以为自己是一条长相怪异的鲤鱼。从出生起,我便被母亲藏在湖底最为幽深黑暗之处,暗无天日地活着。因为这个不同于其它水族的长相,总是被其他孩子欺负,母亲固执地要我做一条真真实实的鲤鱼,所以害怕我的龙角龙鳞,每次新长出一些,她便执意除去它们……。”

    “你知道那时候我最害怕的是什么吗?”

    昭元心疼如刀绞,默默淌着泪,发不出一点声音

    润玉接着道“是寒冷”

    “失血过后彻骨的寒冷。”

    “ 一点一点地刺入我的脏肺、骨髓……”

    “你知道冷到极致是什么滋味吗?”润玉抑制不住地红了眼尾:“五内俱焚“

    “全身脏腑、骨头仿佛都在沸腾、燃烧,恨不得烧尽他身上最后一丝余温,耗干心头最后一滴热血”

    他的身子哆嗦起来,仿佛那些儿时的经历穿过了数千年岁月重新降临到他身上。

    “我已记不清被剐了多少回龙鳞挖了多少回龙角……实在太难熬了,每天,我都恨不得一死了之”

    润玉紧缩起身子,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袖,手上青筋暴起,像在忍耐极大的痛苦。

    “鳞片下那一身伤痕,太丑陋了,太屈辱了,实在不堪!”他抓紧自己胸前的衣服,像要捂住一个奇耻大辱。

    “世人都晓,龙之逆鳞不可触,我实在想象不出,究竟是怎样的仇怎样的恨,才会让她对亲生骨肉下此毒手?”

    “我,究竟是怎么的不祥之物,才能让亲生母亲恨我至此?”

    他轻轻战栗着无法再说下去,昭元感受到他的紧缩与僵硬,心像被只大手攥紧了似地疼痛,她与润玉相伴这么些千年,比任何人都清楚他有多渴慕母亲,但真相却如此残酷。

    想象中的母亲是他黑暗日子里的唯一一点温暖希冀,这样的破灭感,会摧毁他,她不能由着他被摧毁。

    昭元斟酌了片刻道“我四处游历时听过一个故事。”她顿了顿,看着润玉侧颜的表情接着道“昔日钱塘君世子曾与太湖龙鱼族公主有着婚约,后来龙鱼族公主随父亲去九霄云天游历,偶遇一仙君,二人有了露水姻缘。回到太湖后,龙鱼公主便发现怀有身孕。钱塘江世子羞怒之下,上告天庭,天庭以龙鱼族不守婚约为由,将三万六千顷太湖水泽被罚没给了鸟族,东南水系从此分崩离析。龙鱼公主令族人蒙受此辱,活得十分艰难。后来钱塘君怒火泄尽,渐生悔意,本下定决心不计前嫌迎娶龙鱼公主,谁知九霄云天的仙君夫人抢走了孩子,一把火烧了龙鱼族,龙鱼公主也死在了那场火灾中。那钱塘君世子心灰意冷,便于宁江菇山出了家。”

    润玉缓缓转头看向昭元,莲瓣目蕴藉着怒痛,烧得眼尾洇红,唇轻颤着“你,你在哪里听到这个故事的?”

    昭元忍着心痛接着道“那位九霄云天的仙君身居高位,钱塘君世子出家后,为避免带给钱塘祸端,忍辱苦吞,从未将此一段旧事泄于人前,直到化虚之前,偶救一小友,说与她有缘,便将此一段秘辛告诉了她,机缘巧合之下,那位小友又转告予我。”

    润玉的脸色苍白异常“故事里龙鱼公主与那个仙君私生的孩子”他的声音颤抖着“是我?”

    昭元直视着他的双目,郑重地点点头。

    润玉足足愣了一刻钟后腾地一声站起来,然而被一阵巨烈的头疼侵袭,转眼便晕倒在了地上。

    醒来时,人已经在璇玑宫,水烟色的珠帘边,邝露端坐在榻边守着自己。

    “黛儿”他模模糊糊地喊

    “殿下醒了” 邝露听见动静掀了珠帘欣喜地问,

    润玉坐起身环顾了四周“我怎么会在这里?”

    “角木天王把你送来的,他还在殿外侯着呢” 邝露见他安安稳稳的,神色远没那日可怕,心中不免欢喜。

    “请他进来吧” 润玉神色淡淡道。

    他睡这一觉,已经想起了所有的前情往事,他是自己主动离开母亲的,那时候他太痛苦以为离了水面就可以死掉免去痛苦,所以出了太湖,也就在那时候他见到荼姚,被带回天宫当成固宠工具。

    而他的母族全族,却因此被付之一炬;他的母亲,毁了容貌像个老鼠般在暗无天日的地底了躲了数千年!

    角木进了内殿,见润玉神色如昨,七上八下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叔父”润玉挣扎起身行礼,角木连忙扶将住“你大病初愈,保养身体要紧”。

    “黛……昭元”润玉涩然道。

    “她把你送到我那里就回了九嶷山”角木面有难为情。

    “润玉以后不会再出如此差错,叔父也,别再去找她了。她在九嶷山甚好,我也应与她彻底交割了。”润玉起了身。

    “还有一事,烦请叔父安排。”他将角木引入内室隐蔽处,简略说了近日遭遇。

    “润玉身边耳目众多,恐上次泄露了行踪,我娘亲住在洞庭已经不合适了,还请叔父代为安排我母亲的妥当之地。”

    角木点头应下,思忖了一番小心翼翼问“这段时间失踪,天帝那边,殿下预备如何解释?”

    润玉并未回答角木的问题,只是端起案头太微赠的那盅碧玉尊,细细打量,语气淡漠地道“天帝的生辰快到了,儿臣当为他觅得一个可心的礼物方是”。

    太微两万岁生辰那天,自然是六界极盛之事,流水似的稀世宝物四面八方的贡上,太微却独爱润玉送的那款梦回镜。

    宴席散尽之后,太微摒了众人,取了梦回镜,摩挲着七宝雕就的镜身,心手颤动,蒸腾着年少时的激越。他想这面镜子已经很久了,只是苦寻了一万多年,始终不得法,去岁年末与润玉手谈之时无不遗憾地提了提,谁成想润玉这孩子赤诚忠孝如此,竟花费了整整一个月,去了北荒把它寻到了手。

    他从自己的灵核中取出珍藏的一束青丝,小心翼翼悬在镜上,不一刻寝殿之中,便显现另一处场景,那是在他初见梓芬的水境,白莲坞中,梓芬斜倚在莲舟里,芙蓉色的裙摆层层叠叠,逶迤到水中……

    天帝诞辰过后,荼姚意识到太微对自己益发冷淡,从前太微不管心中有什么想法,面上待荼姚是能做到身为夫君的责任和义务,但自那后,似乎连敷衍自己一面都懒待敷衍。荼姚命眼线去打听了究竟,费了许多周折方打听到太微得了梦回镜,退朝之后便进密室对梦回镜相处。

    至于镜中人是谁?不用密报,荼姚也猜得出。荼姚气得把平日的算计和体面全都抛置于脑后,与太微大吵了一架。太微被触了龙鳞,拟了条罪状罚了荼姚禁足。荼姚思及自己千万年来为太微身先士卒辛苦付出,竟比不得那个贱人在镜中的回眸一笑,恨意难消,逆反之心与日俱涨。

    未过两月,太微沉迷魔镜,荒废政事的风声在六界渐渐传了开来,一开始只是传太微得了一魔镜,那魔镜可将人梦想中的一切都编织出真实景象,令人分不出真假;后来便传说那魔镜留有通道,镜子的主人可以自由进出那虚幻的世界,传说越来越邪乎,最后竟有人说逝者可以借魔镜聚魂重生于六界。

    世人纷纷猜测太微想聚魂重生者是谁,昔日花神的那段往事被重新提起,传播得六界中无人不晓,传了一段时间,便有人替天后鸣不平,说天后千万年来母仪六界兢兢业业,太微却丝毫不顾念夫妻恩情,一心沉迷复活死了几千年的初恋情人,替荼姚鸣不平;更有甚者言太微当年为藉藉无名的二皇子,若不是得了天后的青眼,获得了鸟族的支持,根本无缘帝位,如今过河拆桥,着实令人不耻。

    昭元把制好的复颜膏慢慢倒入玉瓷瓶中,红情高高兴兴地冲进来,边拍手边道“真是大快人心!”。

    昭元收好玉瓷瓶,起身倒了杯茶递与红情“什么事令到师姐如此开心?”

    “那对狗帝后内讧了”红情把自己在坊间听的各式传闻一一学给了昭元,幸灾乐祸地道“接下来估计要反目成仇了。”

    红情喜滋滋地瞧着昭元,却见她眉尖轻蹙,并不似自己这般开心

    “那个梦回镜,有人知道天帝自哪处得的么?”昭元问。

    红情摇摇头“不曾听说呢”

    昭元眉间略微舒展“也没人打听么?”

    红情仔细想了想依旧摇头“谁会打听这个?既然天帝有心寻那个魔镜,自有办法寻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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