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7 章

    弥罗宫,太微看着眼前堆成山的奏章,面沉如水,半眯的斜长龙目中寒光闪烁,握住奏章的手指关节俨然发白,久长的沉默后,方从齿缝里嘣狠狠嘶出荼姚的名字。

    太微阴沉了两三日,收起了梦回镜,亲自去紫云方宫解了荼姚的禁足,随即又昭告六界,言明荼姚身居后位多年,勤恳勉力,劳苦功高,以至神魂困乏,实在令其心中愧悔 ,故决心将政务托付夜神殿下一段时间,自己陪荼姚巡游六界,以补偿荼姚这么多年的兢兢业业。

    荼姚知太微此计,一是挽回自己的名声,二是有意架空自己。暗悔泄了梦回镜之事,未料坊间传言收势不住,愈演愈烈,如今传到这个态势,她百口莫辩。但她岂肯任太微如此摆布,更忧泣润玉籍此稳固政位,吞食她的势力,私下联络八部,嘱咐一面给润玉使绊子,一面加紧部署窜掇太微立储。

    自己已然失了圣心,只有旭凤才有机会扳回一城。荼姚派人去人间紧急寻回旭凤,无奈直到临行前,都未获得可靠消息,只得加派了心腹再仔细去寻。

    荼姚心腹人手一时不济,润玉方去了洞庭湖,原本润玉托角木帮她另寻藏身之地,奈何簌离倔强得很,不肯挪地。润玉只得加倍细心。如今母子二人冰释前嫌,饮了几道茶,闲谈到簌离脸上的伤,润玉注意到她脸上狰狞的疤痕已淡去很多。

    “前些日子角木天王带了位仙子来看我的旧伤”簌离站起身去多宝格那里取了一个天青色玉瓷瓶,边难得露出微末笑意“过了几日就送了这药来让我试一试。”

    润玉怔忪地看着那瓷瓶,那是黛儿常爱拿来盛药的瓷瓶,每到人间,必然带回许多,还仿着人间的篆体制了一个底款,他拿过盖子,摩挲瓶身,翻过瓶底,瓶底空白一片——他的黛儿斩了情丝,纵然习性喜好留着,但前情已俱忘。

    他如今不知是该感激还是遗憾她的忘记。

    簌离留神了他的神色“鲤儿认得那个仙子?”

    润玉回过神,顿了顿不知如何向母亲说起与黛儿的前因后果,正此际便听到小泥鳅精传角木天王来见。

    “快请进来”簌离站起身道,未已,便见角木天王带着黛儿一同掀帘而入,昭元未曾料到润玉在此,面色微滞了滞。

    “昭元仙子”润玉面色疏淡地拱手作礼。

    昭元亦淡然还礼。

    “哦,昭元是来帮簌离看伤的,我想天界中的仙官虽亦不错,但此际尚不便露了行踪,不妨让昭元一试。”角木解释道。

    “嗯”润玉淡淡道“有劳仙子”

    昭元微微颔首,便与簌离进了内室查看伤疤复原情形。

    润玉给角木斟了杯茶方道“叔父如此劳心劳力,润玉感激不尽。只是昭元如今已是局外人,还是尽力莫要牵扯才是。”

    角木喝了半盏茶润了喉解释道“角木记得殿下的嘱托。只是此事是昭元问起簌离仙子的下落,我想上次既承了她的情,不好与她虚以委蛇,便提了提,谁知她难得十分热心。”

    他叹道“黛仙自出关以来,性子变了许多,无论对谁都淡淡的,没想到待簌离却还用心。”

    润玉垂眸“她品性纯良,无论失了多少记忆,根子总在那。我如今所图之事,险中又险,若一招不慎,便无存身之处,她既然在九嶷山待得妥当,就不必再拉她下水。”

    角木神色明灭了几回方试探道“昭元如今是玄女最倚重的弟子,或许九嶷山会因她——”

    “不可!”润玉放下茶杯打断角木,容色严峻“当初为了保惜我,弃她于九嶷山断情谷不顾;如今她得了玄女的倚重,便要去靠她,叔父,别的手段我已顾不得清白光明与否。但她,是我的底线。”

    角木默然颔首。

    润玉神色和缓下来,又恭敬地斟了杯茶予角木,把天帝天后那边巡游的情形详细向角木说了,角木沉吟道“虽然荼姚表面上服了软,但八部那边的动作却在加紧,有些天帝心腹的职位已然架空,就不知太微的眼线有没有注意到这些?”

    “他不会掉以轻心。”润玉言道,望着岩上一盏夜明珠灯,目光明灭难定“母神现在只有一张翻身的底牌”。

    角木察言观色,试探道“殿下待旭凤,不会心有不忍吧?”

    润玉饮尽杯中茶“我无意伤旭凤,且看看旭凤能否经住考验罢。”

    昭元上次在簌离处见到过润玉后不久,角木便委婉提出此后不用她去簌离处冶伤,昭元怔了怔,也没追问究竟,便淡淡地应了,只把那些药瓶一古脑儿都给了角木。

    未过几日,昭元便又出了远门,润玉听说之后,怔忡了片刻,依旧淡淡然地练他的字。

    “小鱼仙倌”殿外遥遥一迭唤声,很快那声音便由远及近,一身粉芙蓉色衣裙的锦觅蹦蹦跳跳地进来

    “我回来了。”锦觅喜笑颜开。

    “恭喜锦觅仙子”润玉放下笔,难得地露出一抹笑容“此趟人间历劫可还顺利?”

    锦觅面色黯淡了淡,含糊地“嗯”了声,随即拍拍裙子,像要拍掉什么不愉快的记忆般“总算回到璇玑宫了。”她跨前一步,仰面看着润玉,面色甜蜜“爹爹说我历劫成功了,往后,我就再也不用离开小鱼仙倌身边。”

    润玉不接话,只微笑地虚扶她坐下,斟了盏茶递予她“旭凤和你一起回了吗?”

    “嗯”锦觅低垂了垂眼睫,掩饰掉眼中的两片阴影“小鱼仙倌,我能求你件事吗?”

    “请讲”润玉温和道。

    “我想依旧住在影冰院。”锦觅抬起头,声音软糯,圆润晶莹的目中带了丝恳求“如果不能住在影冰院,爹爹和凌秀阿姨不会放心回洛湘府,他们一日不回洛湘府,就……”

    锦觅说到此处突然顿了顿,前世爹爹与凌秀阿姨被杀害的情形在脑海里挥之不去,眼看时日将近,且不管她怎样回避,所有的事情都向前世那个轨迹运行,她救不了肉肉,也避免不了与旭凤的纠缠,她的恐惧与日俱争。

    可偏偏她此刻依旧没能力与荼姚穗禾对抗,只能想方法暂且回避。

    如果她和润玉早一些时日结婚,荼姚就不会因为旭凤紧抓着自己不放,爹爹就不会被激怒去揭穿荼姚的罪恶,荼姚也不会殊死一搏让穗禾杀爹爹与凌秀阿姨。

    “就什么?”润玉蹙眉关切地问,

    锦觅身子微颤着,眼泪滑下腮际“小鱼仙倌,我害怕。”她偎进他的怀里,抱住他的腰。

    “发生了何事?”润玉没有推开她,也没有顺势抱住她,只是问道。

    锦觅却只是摇头,不肯再细说下去。

    “好,我答应你,你依旧住在璇玑宫中,父帝从前赐予你的仙侍还留在影冰院里,仍旧由他们服侍你。”

    润玉淡淡道,声音是如常的温雅,但细听起来,却少了许多温度。

    锦觅并没有在意这些,只是欣喜地连连点头“小鱼仙倌,你真的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可惜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虽把她留在了影冰院,却忙碌得很,连着几日见不上面,邝露随着润玉上朝落朝四处走动,也成日不见人影。她闲得发慌,突然想到前世这个时间,润玉丧了母,但此际见他,未有那等悲恸模样。看来自己临去人间让彦佑想法子躲着润玉的方法是凑了效,润玉寻不到彦佑,自然无法寻到他的母亲。

    在荼姚掌势时,她不能让润玉找到生母,否则前世的一切又要循环一遍,她想与润玉有一个纯粹完整的婚礼,而不是一场变乱的借口。

    锦觅心中颇为宽慰——至少自己还是改变了些轨迹的。

    她在心中说着抱歉,对不起,小鱼仙倌,会有一天我让你寻到你的母亲的。

    彦佑近来颇为惬意,自从夜神殿下寻到了干娘,干娘的情绪便日益稳定,他的重担卸下,感觉轻松了不少,唯一的疙瘩是不好对锦觅交待,他此前答应过在她回天界时,不与大殿见面,后来却食言了。

    彦佑觉得难为情,故避着锦觅,知她历劫归来,他就干脆躲在禹城里,谁知这日刚从桃乐坊出来,便被锦觅堵在门口。

    锦觅叉着小腰,摇头晃脑“扑哧君,你也太不够意思了。我回来这么天了,你竟然一直躲着我不见,你说,你是不是干什么坏事了?”

    彦佑嘻嘻干笑 “我可不敢得罪锦觅仙子”,他挠挠头“就是,上次还是让大殿找到了。”

    锦觅面色大变,声量陡地高起来“什么?你可有和他说什么?”

    彦佑附到她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锦觅的脸色一片苍白,眼睛瞪得圆溜溜,嘴唇颤抖着“你说,小鱼仙倌已经和他母亲相认了?”

    彦佑噓了声,示意她小声点。

    锦觅气得捶了他许多下“你气死我了,现在要怎么办?”她想着上世那些她极力回避的经历,急得原地转了好圈,忽然像打定了主意,咬着唇道“不行,你带我去见小鱼仙倌的母亲”。

    “啊?!”彦佑一脸难色“这,太突然了吧?”

    “突然什么?”锦觅急道“我是小鱼仙倌的未婚妻,探望她不是应当的么?”

    “好吧好吧”彦佑磨不过,勉为其难地带了锦觅往洞庭而去。

    昭元倚在桃乐坊的摘星楼栏边,望着街景漫漫发呆,她来此处已经有一些时日了,原本是来解容华公主对润玉的心结的,谁知容华公主却不肯放她走,要她多陪一些日子,她想回了九嶷山也无什么意思,禹洲在她心里有个柔软的位置,不如就在此处待着。

    此际正值人间隆冬,禹城街上的行人浓稠如烟,她看着那些人潮,忆起约莫也是在这个季节,润玉陪自己去买糕点,那家糕点铺就在桃乐坊的斜对面,她眼神漫漫去找糕点铺,却一眼见到了彦佑和锦觅的身影,二人脚步匆匆,似乎着急赶路——锦觅历动回来了么?那么润玉的婚事也将近了吧?

    昭元心绪复杂,说不出是心酸还是别的情绪,她收回视线,余光却见一道黒影紧随锦觅而去。

    “不好”昭元暗道,急忙去容华处借了座骑,追上去。锦觅与彦佑寻了一间客栈,借了两匹马,一路疾驰出了禹城,没有了法则限则,很快便化了流光往洞庭飞去,那个黒影亦步亦趋地跟着,待两人消失在洞庭湖畔,那个黒影便停在岸边一株柳树后等着。

    昭元盯着那黒影的动静,过了好一阵子,才见锦觅携手簌离出了水面,登了岸,彦佑随在其后,簌离牵着锦觅的手言笑宴宴,看样子颇为亲密,二人说了好一阵话,方才分开,锦觅便独自离开了,那黒影亦紧随锦觅而去。

    昭元担心那人对锦觅不利,只得一路跟着,这一跟,便跟到九霄云宫的南天门,眼见锦觅进了南天门,那道黒影便往东南的落情宫去了。昭元这才放了心,正待离去,转身却见赤柱领着一支天兵迎面而来,她躲避不及,闪身到一个柱子后,赤柱却是个灵敏的,大喝了声“什么人?”,说着便朝柱子的方向走来。

    昭元紧贴着柱壁,心快速地跳动,如若自己被发现在此,玄女和润玉都会受到牵连,她边自责自己的莽撞,边飞速想着法子应对。

    正当着急时,一袭白衣翩然而至,把她罩置麾中,她嗅到麾中的清冷香气,险些落泪,还未及掩饰情绪,唇就被堵住了,润玉软软的唇覆盖在她的唇上,昭元浑身犹如电掣,木木地愣在那里,失去了反应,脑袋里热烘烘地晕成一团云雾,赤柱尴尬的一声“大殿”像从几千里外传来不真切。

    听到赤柱的声音,润玉方离了她的唇,把她的脸埋在自己的胸前,挡住赤柱的视线,转面冷冷地瞧了眼赤柱。

    赤柱再不敢往那处多瞄一眼,边道着歉边领着那队天兵灰溜溜地走了。

    润玉方松开了昭元,二人皆第一时间看向对方的唇,又触电般在垂下眼眸,到底还是润玉先收回情愫,握住她的手腕道了声“走”,便将昭元带离了南天门。

    “失礼了”润玉低眉拱手,并不抬眼看她,怕一个眼神便将胸中的波澜泄露出来。

    昭元比润玉平静,客气地道“多谢殿下出手相救”

    润玉平了平情绪,这才凝目看她“记得昭元仙子曾说玄女禁止你到九霄云殿,何以今天却到了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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