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0 章

    再一次回到阔别已久的苏州府。

    已经是六月二十六。

    盛夏时节了。

    这个季节,正是杜鹃开的最盛的时候。

    一株株,一排排的花团锦簇,仿佛亭亭玉立的仙女儿。粉红的,红色的、乳.白的,桔黄的开成一片。

    甚至,还有紫色和绿色的。

    形态各异的花朵,有的大而饱满,有的花朵小而精致。花瓣的形状也各不相同,有的花瓣儿如同钟摆一样垂下,有的花瓣像小碗似的向上。

    绽放着无穷的生命力。

    花瓣像一把把小扇子似的绽开,娇艳得就像上好的绸缎,耀眼夺目。

    弯弯曲曲的,犹如仙女的裙边儿。

    相比于出发时候一路骑马的匆忙和辛苦,回来的时候,倒是舒适多了。

    从扬州东关渡上楼船,延着古运河南下。

    一路上的景致实在好,风儿和煦,水光荡漾,柳丝如线,两岸石驳岸修得齐崭崭,慢慢倾斜到水边儿,近水的那段路还铺了不少的鹅卵石,一路延伸到运河里。

    空气中的丝丝暑气,夹杂着湖水中的湿润气息。

    让人沉醉。

    到瓜州古渡后入长江,一路途经镇江、丹阳、常州、无锡、不过两日的功夫便到了苏州府。

    当聂天枢回到家,刚好是下晌的时候。

    正是一天中最凉快的时候。

    徐徐的晚风从水面吹来,带着淡淡的凉意。

    多数人家都忙碌了一天,此刻都用过晚膳,男女老少在院子里纳凉。

    聂天枢一进巷子口。

    便远远瞧见卖杂货的老太太穿着一身儿褐色的对襟褂子。

    手里摇着大蒲扇。

    粗瓷碗里端着凉茶。

    不紧不慢的哼着曲儿:

    “凉风有信,秋月无边。亏我思娇的情绪,好比度日如年……”

    那模样儿。

    端的是自在惬意。

    ......

    一路走到院门口儿。

    放下手里的青皮儿包袱。

    刚找出院门儿钥匙,准备开门。

    却听“吱呀”一声儿。

    院门儿却从里面先开了。

    聂天枢抬眼看到来人。

    倒没有很诧异。

    挑了挑眉。

    “大公子到了?”

    刘飞点了点头。

    语气一如既往的低沉。

    抬手指了指东厢:

    “大公子在里面等你。”

    “知道了。”

    聂天枢瞥了一眼东厢窗户外明亮的烛火。

    心中暗暗忖度着。

    大公子朱传宗今日这么着急便过来,是和之前安排给自己的任务有关系吗?

    聂天枢推门走进房间。

    只见大公子朱传宗穿着一身儿黑色武士服。

    正负手打量着墙角书架上的书籍。

    他回头见聂天枢进来。

    微微一笑:

    “好久不见了。”

    “属下参见大公子。”

    “不用客气,坐吧。”

    朱传宗很客气的请聂天枢坐下,神色极为和煦。

    这有些出乎聂天枢的预料。

    在她的记忆里。

    对方总是阴郁而冷淡的。

    很少有这样和颜悦色的时候。

    聂天枢一时间猜不准对方的心思,也不想费心思去猜测。

    抬手解开带来的青皮儿包袱。

    抽出早就准备好的名单。

    递给了对面的朱传宗。

    “这是您之前交代的任务。”

    名单上记录着满满一整页的纸,都是四贝勒胤禛这段时间在扬州接见和来往的各级官员。

    聂天枢疑心朱家收集名单,是打算控制和收买其中一部分。

    进一步扩大在江南官场的影响力。

    或者为将来谋划什么。

    不过。

    这些事情与她这个小人物没什么关系。

    她也懒得去多想。

    “辛苦了。”

    朱传宗抬手接过名单。

    在烛火下慢慢的看着。

    长随刘飞撩开蓝布门帘儿。

    端着长长的青瓷托盘儿走了进来。

    将里面的茶盏摆好,又默默的退了出去。

    茶,是上好的碧螺春。

    显然已经能泡了一会儿功夫了。

    在纯色的白瓷黄玉杯里。

    茶汤显出一种浓郁的棕红色。

    在屋里烛火的映衬下。

    显出一种莫名的透亮。

    让聂天枢忍不住想起之前在灵鹿庄园里度过的那些日子。

    “在想什么?”

    不知何时,朱传宗已经看完了名单。

    将其折起来收好。

    瞥了对面的聂天枢一眼。

    眼神中带着一抹淡淡的探究。

    “我在想......”

    聂天枢顿了一下。

    目光不经意的落在对方颈侧。

    因为此刻彼此距离很近。

    她很清晰的瞧见。

    那黑色武士服的领口下。

    露出一截深紫色的鞭痕。

    “我在想,自己有点儿像被你控制的傀儡。”

    这几个月,她不在庄园里生活。

    可以自由的外出。

    吃自己喜欢的东西。

    出门逛街,欣赏扬州城和苏州城的美景。

    随意的接触周围的各色人群。

    看看这个时代的市井百态。

    但是。

    尽管如此。

    她依旧有一种身不由己的感觉。

    即使走的再远飞的再高,还是像风筝一样,那根线始终都掌握在对方的手里。

    只需轻轻一拉,就回来了。

    “呵。”

    男人嗤笑一声。

    那笑意中带着一丝不屑和嘲弄。

    聂天枢的话。

    似乎让他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

    朱传宗眉头微蹙。

    瞥了聂天枢一眼。

    眼角的红痣微微下垂。

    带着一丝淡淡的阴鸷:

    “放心吧,我这个位置,比你更懂得怎么做傀儡。”

    “哦。”

    聂天枢眼神,微微一滞。

    一时间不明白他的意思。

    轻咳了一声。

    抬手端起桌上的碧螺春,轻轻的抿了一口。

    茶水香气扑鼻。

    但大约是盖子里焖的久了。

    又带着一丝淡淡的苦涩。

    “这是这个月的药。”

    朱传宗抬手将一个白色的玉瓶推了过来。

    端起桌上的白瓷茶盏。

    抿了一口。

    语气淡淡的吩咐道:

    “这段时间我会让刘飞经常来,你在府衙当差的时候,多注意打听那位四贝勒接下来的行程和目的,看对方什么时候离开苏州府。期间若是有什么不利的消息,及时让刘飞传出来。”

    “这,是我的第二个任务么?”

    聂天枢放下手里的青瓷茶盏。

    她始终记得对方上次在扬州承诺的事情,成功完成三次任务,就会给自己天青散的解药。

    朱传宗顿了一下。

    点了点头:

    “不错。”

    聂天枢望着桌子上那晶莹的白色玉瓶。

    不由的想到之前在扬州的时候,因为没有及时服用解药。

    吐血的那晚。

    胸口那种撕心裂肺,生不如死的疼痛。

    她抬手将白玉瓶儿攥在手心。

    犹豫了一下。

    抬眼望向对面的朱传宗:

    “大公子,我会死吗?”

    “为什么这么问,你不相信我?”

    朱传宗愣了一下。

    “我只是想知道结果。”

    聂天枢目光灼灼。

    自从上回吐血之后。

    她虽然一直表现的很镇定。

    是不想让四贝勒胤禛怀疑。

    但在内心深处,却总忍不住疑心,这世上是否真的有天青散的解药。

    毕竟,每个月的解药。

    在解毒的同时,又为下一个月的毒发,准备好了条件。

    似乎就是一个无穷无尽的圆形闭环,严密而苛刻的不断地运行着。

    况且,双方力量悬殊的时候。

    契约,多半是没有约束力的。

    就像自古以来的很多商人之家,总喜欢把女儿许配给还没有考取功名的读书人。

    施以恩义,给贫寒的一无所有的准女婿照顾老娘妹妹,买院子,买仆人,资助其出门赶考。渴望着有朝一日其功成名就,让自家女儿成了官太太,从此,可以带着一大家子改换门庭。

    但是。

    这种投资,是具有很大的风险和不确定性的。

    非常的考验人性。

    而且到最后。

    往往会事与愿违。

    那些女婿人品好的,不抛弃糟糠之妻的自然也有。

    但更多的则是,高中金榜之后直接选择毁约,不承认自己有未婚妻,不承认受过商人的恩惠。好一点的,会将过去的未婚妻收为小妾,给岳父家一点什么好处,彼此在面子上能过得去。

    差一点的,就直接变成中山狼,得志便猖狂。

    为了维持自己的好名声,反过来要了老岳父一大家子的性命。

    真真的农夫与蛇。

    你道这都是为何?

    说来说去,盖因为彼此的地位不对等了,过去你是有钱的土财主,我是贫寒清苦的书生。

    准岳父掌握着基本的生存资料,女婿自然对准岳父俯首帖耳,唯准岳父之命是从。

    深怕不听话,准岳父生气之下断了给自己的供养。

    打发自己一家老小去喝西北风。

    可高中之后呢,社会地位变了。

    原来的贫苦书生站在了食物链的上层,再也不是过去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模样儿了。

    一个小小的商人,自然不可能再被他看在眼里。

    自然也没有再遵守约定的必要。

    还想做我岳丈?

    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但是。

    若是和其定下婚约的是皇帝的女儿,朝廷高官的女儿,或者上司的女儿。

    书生高中之后,还敢说这般的胡话吗?

    那自然是万万不敢的。

    因为和对方相比,他不过是个金榜题名的书生。

    在偌大的官场上。

    依旧是个弱者和新丁。

    根本没有可比性。

    很多人或许不相信,认为这么说很残酷。

    不够温情。

    但实话实说。

    这就是现实最底层最忠实的逻辑。

    没有什么催人泪下,书生知恩图报的温情。

    有的只是一朝得志后的翻脸无情。

    甚至可以说。

    古往今来。

    历朝历代。

    这样的例子,都比比皆是。

    那陈世美,薛平贵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么?

    还有很多现代社会里的凤凰男。

    那陈世美,家贫的时候,和老婆秦香莲,老婆孩子热炕头儿,也过得算和和美美。

    因为那时候,要老婆供养自己读书赶考,所以对自己老婆也不错的,颇为体贴。

    那是因为那时候的他,五谷不分,四体不勤,百无一用是书生。

    扛不起一袋米,手无缚鸡之力。

    得靠着自家老婆养活。

    若是没有老婆,别说读书去上京赶考了。

    说不定赶明儿得饿死在屋里。

    所以,一定意义上来说,他在掌握生产资料的老婆秦香莲面前,就是个弱者。

    自然直不起腰杆子。

    后来呢,到了京城,一朝金榜高中,功成名就了。

    有了银子,有了社会地位。

    开始膨胀了。

    那时候的老婆秦香莲就不算什么了,一个愚蠢无知村妇罢了,怎么能配得上我堂堂新科进士?

    我陈世美亏啊,真是太亏了。

    我长得这么好看,还有才。

    这些年给这村妇伏低做小,实在是窝囊啊。

    太窝囊了。

    我要改变。

    我要娶公主,我要做驸马。

    我要美食华服,要享受这新的人生。

    让老家里的那些都见鬼去吧。

    什么!

    你说孩子是亲生的?

    不能不认!

    切。

    亲生的孩子又怎么样,只要有了新的老婆,孩子还不是想生几个生几个?

    还是龙子凤孙。

    切!

    还有那个薛平贵,一穷二白啥也不是的时候,得到王宝钏这个相国千金的青眼。

    自然心里高兴地不行。

    珍惜,必须珍惜。

    宝钏,你就是我的命。

    我薛平贵这辈子决不负你。

    当然不会负。

    因为。

    负了她,他可就没有相国岳丈了。

    王宝钏可是个宝贝啊。

    是我以后飞黄腾达,吃香喝辣的保障啊。

    因为那时候的薛平贵是个弱者,一文不名。

    在高高在上的相国府面前。

    就是个乞丐。

    所以,那个时候的他脑子很清楚。

    他要死死的抓住这个通往富贵的机会。

    所以,对自己的那个喜欢自己的那个所谓的妹妹一点心思都没有。

    可是后来呢。

    王宝钏这个傻东西,居然跟自己爹三击掌断绝关系了。

    这特么的太气人了,我的通天梯没了。

    我做不成相国女婿了。

    要你何用。

    你没有价值了。

    这时候,我当然看你就不顺眼了。

    妹妹嘛,也可以暧昧一下。

    要不是看你还有几分姿色,又对我这么痴心,要不是想着,以后相国还有可能回心转意,我还有富贵的机会,我真特么想直接休了你。

    哼!

    后来呢,薛平贵去西凉,娶了西凉公主,后来,又做了西凉国主。

    收到鸟儿带来的血书。

    跑来中原找苦等寒窑十八年的王宝钏。

    还要特地装成个乞丐调戏她,测试一下这个女人是否足够忠诚。

    毕竟十八年了呢,谁知道这个恋爱脑女人会不会真的为我守这么多年!

    万一是骗我的呢!

    呵呵,啊呸!

    骗你妹!

    不就是觉得自己现在已经人五人六了么。

    不就是觉得王宝钏和相国三击掌断绝关系,也不是相国千金了么。

    不就是觉得自己的地位,已经远远高于一个苦守寒窑十八年的村妇了么。

    他是真的想测试这个女人是否忠诚吗?

    或许有一点。

    但更多的,只是想千方百计的找出对方不守妇道的证据。

    哪怕一丝丝也好。

    这样。

    就可以理直气壮的休了这个让自己头疼的。

    蓬头垢面。

    苍老嶙峋。

    早已配不上自己的前妻王宝钏了。

    就像弹开粘在胸前的饭粒儿。

    他的所有一切行为。

    其最终目的都很明确。

    都是为自己的彻底抛弃王宝钏找一块大点儿的遮羞布罢了!

    还有现代社会的很多凤凰男。

    一穷二白的时候,遇上一个白富,美不美无所谓。

    就会无所不用其极的抓住。

    甜言蜜语。

    费劲心机,又是下跪,又是自扇巴掌。

    哭着喊着要一辈子要对女方好。

    偷电瓶车也要养你。

    你指东绝不往西,让打狗绝不撵鸡。

    整天二十四小时的腻歪着。

    就连女方吃剩下的饭,都要屁颠屁颠的抢着吃。

    一边吃。

    还要一边拍照发个朋友圈,说吃宝宝的剩饭真香,最爱吃宝贝剩下的。

    美其名曰,爱你爱到骨子里了。

    额呸!

    是软饭真香才对吧!

    这么做,因为什么。

    很简单。

    因为他是个生存的弱者。

    以他的那点儿狗屁能力,就是混二十年,都买不了女方所在的城市的一个卫生间。

    而你。

    恰好家境优越,无忧无虑。

    不知道社会险恶。

    以为爱情就是所有。

    为了爱情可以付出一切,也可以什么都不要。

    你足够傻白甜。

    又足够恋爱脑。

    就是他唯一能抓得住的向上爬的梯子。

    是他全家人脱贫致富的希望。

    他又怎么会舍得把你丢了?

    舍得让你跑了?

    就是你打死他,他也只会说打是亲骂是爱。

    宝宝我爱你。

    爱你爱到骨子里了。

    没有你生不如死,根本一秒钟都活不下去。

    可是呢。

    等他真的得到了你家家产,摇身一变有个人样儿之后。

    一切就开始变了。

    吃你的剩饭?

    我特么吃够了!每次看到你那张脸就想吐。

    发朋友圈秀恩爱,呵呵,想什么呢!

    看你发嗲叫老公就烦。

    哎呦。

    为了你这个恶心的能作的黄脸婆。

    劳资这么多年伏低做小,真真儿是忍得够够的了。

    这么多年。

    劳资亏大了啊!

    我要把我失去的青春找回来。

    我要把我丢掉的人格尊严找回来。

    我要在外面找小三、小四、小五。

    我要做个种马。

    以父之名,播种天下!

    你哭着问,明明自己这么爱他,这么多年为他付出了一切,为什么他突然变心了?

    我告诉你为什么。

    因为你家的财产,已经被人家掌控了。

    你已经没什么可给人家的了。

    没有什么值得人家算计的了。

    现在的你是弱者,你在家里当米虫这么多年,早就已经和这个社会已经脱节了。

    而且,你年纪大了,除了恋爱脑啥也不会。

    就算出去找个工作都找不到。

    你离开人家能饿死!

    什么。

    你想一哭二闹三上吊?

    好啊。

    精神病院欢迎你!

    不要觉得夸张。

    现实比这个跟夸张。

    这就是赤.果果的现实。

    而不会像某些梦想电视剧里所演的那样。

    你人到中年,一无所长。

    离开前夫之后,被更年轻更帅气的霸道总裁和小奶狗抢着追求,带个墨镜在职场上万丈光芒!

    前夫哥见你很快名花有主了,就后悔的痛哭流涕,踢了小三想和你复和。

    甚至还为了让你原谅自己,拼命的跪地甩自己大耳瓜子!

    就为了求复合。

    但是。

    这个真的。

    真的不会!

    因为,这样的事情,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只会存在于中年玛丽苏神剧里。

    现实生活,可不是玛丽苏电视连续剧。

    不会有这样的奇迹发生。

    这么说虽然很残酷,但这就是现实。

    是现实中最社会,最普适性的逻辑。

    弱者很难得到平等尊重,很难让强者遵守对自己的承诺。

    一切都看对方的良心。

    古今中外都通用。

    所以。

    正是因为了解自己此刻相对弱者的身份。

    聂天枢不敢相信对方的承诺。

    因为,就算天青散真的有解药。

    可未来三次任务成功完成后,对方是否真的愿意给自己天青散的解药,还是个未知数。

    因为。

    自己只是对方的一个工具。

    没有足够的可以谈条件的筹码。

    若是对方最终反悔了。

    自己似乎也拿对方没有什么办法。

    难道,要去衙门告状吗。

    要当二五仔吗。

    显然,都是不可能的。

    以朱家的势力和人脉。

    若是这样做,自己或许会死的更快一点。

    所以。

    更大的可能性,恐怕就是她最终会和其他的关雎楼的雎鸠一般,在天青散的控制下,为朱家的事业一直卖命到死。

    直到,被榨干最后的一点剩余价值。

    对上聂天枢那充满怀疑的眸子。

    朱传宗先是怔了一下。

    接着。

    便忍不住苦笑着轻轻叹了口气。

    起身走到她的身侧。

    拍了拍聂天枢的肩。

    俯身在她耳边。

    语气感慨的道:

    “聂天枢,你把我想的太坏了!”

    ......

    朱传宗晚上显然还有事情。

    在这边儿并没有呆太久。

    之后只是随意的嘱咐了几句。

    便起身出门了。

    夜色下。

    聂天枢一路将对方送出院子门口。

    望着对方登上马车。

    小声的跟身旁的长随刘飞打听道:

    “大公子,他怎么受伤了?”

    刘飞闻言。

    瞥了她一眼。

    哼了一声。

    语气阴沉的道:

    “大公子是为了你才......”

    “走了,刘飞!”

    不等刘飞说完。

    朱传宗撩起马车车帘。

    语气淡淡的打断道。

    “额......是,大公子。”

    刘飞抿了抿唇。

    没有再说下去。

    应了一声。

    便迅速的翻身上马跟了上去。

    “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多话了?”

    瞥了一眼身后关上的院门。

    朱传宗扫了一眼骑在马上,跟在马车旁边刘飞。

    语气淡淡的道。

    “属下,属下只是觉得为您不值,您为聂小姐受了过,可她刚才居然还那般怀疑您。”

    刘飞的语气闷闷的。

    作为大公子朱传宗的贴身长随,刘飞从五岁起,便跟在他身边。

    如今已经二十一年了。

    可以说形影不离。

    他很清楚自家主子这些年在朱家的处境。

    虽然,公子对外是高高在上的大公子。

    但实际上,朱家的一切,都被老爷朱烈牢牢的控制着。

    大公子很多时候,都要受老爷的指挥。

    老爷朱烈只有两个儿子。

    在这个讲究多子多福的时代,两个儿子,实在是少的可怜了。

    但老爷却并不珍惜。

    而且,因着二位公子的生母不同。

    老爷对大公子朱传宗和二公子朱传嗣的态度,也是天差地别。

    老爷朱烈将二公子朱传嗣保护的很好。

    平日里对其总是和颜悦色,温声细语。

    打小就常常将二公子抱在怀里,很是喜爱。

    甚至二公子到了开蒙的年纪,老爷专门花了大笔的银子,将其送到江南有名的大儒顾士衡那里读书求学。

    就连二公子身边伺候的人,也是老爷千挑万选的。

    从来不让其沾染朱家的这些事情。

    而对于大公子朱传宗,老爷则是另外一番态度。

    一直都是冷漠而严厉。

    刘飞记得,从小时候开始,大公子稍有差错,老爷便动辄使用家法。

    罚跪祠堂。

    大公子身上的那些鞭痕,新旧交错,十二岁之前,甚至从来就没有养好过。

    即使大公子再怎么哭怎么求,老爷也不会心软。

    反而只会迎来变本加厉的处罚。

    刘飞清晰的记得,在大公子十一岁生日那年冬天。

    外面下着鹅毛大雪,特别特别冷。

    就因为大公子使用了自己母亲年轻时候曾经用过的那把小忽雷琵琶,拿着去母亲坟前祭奠自己的母亲。

    被老爷朱烈知道后。

    就被老爷打的皮开肉绽,整整在祠堂里跪了一夜。

    还不许大夫医治。

    所以,日复一日。

    大公子也变得越来越沉默阴鸷,越来越惜字如金。

    几乎很少露出笑容。

    刘飞跟在大公子朱传宗身边多年。

    大公子从来都穿武士服。

    那是因为武士服那高高的领口,可以很好的遮掩打在脖子上的伤痕和淤青。

    虽然,随着大公子这些年渐渐长大,做事越来越周全,老爷对大公子依旧严厉苛刻,却已经没有理由再用家法处罚大公子了。

    但,大公子的穿衣,依旧没有任何改变。

    他依旧总是穿着高高领口的武士服。

    似乎不知不觉已经变成了一种习惯。

    让刘飞暗自难过。

    而这次。

    大公子私自压下了聂天枢试图解除天青散的消息。

    被老爷朱烈知道后大发雷霆,直接动用了家法。

    打的大公子连续两日都行动不便。

    甚至无法下床走路。

    刘飞实在不明白,自家公子为何要这么做。

    他若想得到那位聂天枢的身子,实在是易如反掌。

    又何必为对方付出这么多。

    若是想得到对方的忠诚,那就更应该把为其受过的事情说出来才是。

    这样对方才会感恩。

    可,大公子都没有。

    他永远都只是沉默。

    所以。

    刘飞心里着急,又很为其不值。

    尤其是看到明明惹了这么大麻烦,害的大公子为了她受苦挨打。

    却还对大公子一副怀疑模样的聂天枢。

    内心就越发的不爽。

    只不过。

    刘飞的一番苦心。

    终究没有改变什么。

    朱传宗听罢。

    只是摆了摆手。

    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

    “此事往后不要再提,我自有分寸。”

    “是......大公子,属下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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