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7 章

    宴席就摆在别院的天风阁。

    这里位于仙鹤别院的东北处。

    是整个别院里景色最美的所在。

    也是曹家用来招待贵客之地。

    亭廊璇榭,错落有致。

    花影压栏,景色如画。

    阁内布置的也极为简洁雅致。

    四周的窗户上,使用的额都是浅碧色的月影纱。

    一进门。

    是一张四面绘着中秋夜宴图的白玉屏风。

    墙壁刷的雪白。

    正墙上挂着一副长三丈,宽五尺的秋江渔隐图。

    一老渔翁将小舟停泊在芦苇丛中,怀抱木桨蜷伏在船头上酣睡。芦苇随着萧索的秋风轻轻摇摆,细波粼粼,渲染出一片安然静谧的秋意。

    两边的题字遒劲有力,笔画浑然天成。

    显然是出自名家之手。

    今儿个因为是家宴。

    所以,堂下只摆了一张横席和两排六张双人坐榻。

    横席自然是主人位,老太君是曹府之主,又年纪最大,自然应该坐。

    左手第一个便是曹府的贵客四贝勒胤禛。

    左首第一位自然是曹寅。

    对面的右首第一位是其兄弟曹荃陪坐。

    之后左手第二位,则是曹荃的长子曹顺,曹顺如今在扬州漕运衙门做事,因为最近赈灾拨付钱粮和四贝勒胤禛相熟,所以虽然辈分低,也被曹寅叫来作陪。

    之后的两个双人坐榻是空的。

    当聂天枢和曹府女眷走过长长的抄手游廊。

    来到内厅的时候。

    男人们已经到了,坐在各自的位置。

    众人互相见礼之后。

    大太太李氏和二太太瓜尔佳氏搀着老太太坐上横席。

    之后。

    目光便不约而同的向四贝勒胤禛身侧的坐榻望去。

    因为今日安排的是双人坐榻,

    所以众人自然都是夫妻同坐一榻。

    大太太李氏和二太太瓜尔佳氏,自然是毫无疑问的,分别坐在丈夫曹寅和曹荃的身边。

    曹顺自然和妻子顾氏一张坐榻。

    五姑娘曹玉锦如今不过才六七岁的年纪,天真烂漫。

    一向喜欢黏着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四姑娘曹玉菲,两人显然是要坐一张坐榻的。

    如此一来。

    只剩下聂天枢和二姑娘、三姑娘不确定。

    而空余的位置。

    尚且还有一张曹顺夫妻下首的双人坐榻,和四贝勒胤禛身侧的位置。

    曹老太太原本安排这样的双人坐榻。

    是准备宴席的时候,让自家二姑娘和四贝勒胤禛坐在一起。

    显得不突兀。

    老太太这样煞费苦心的安排,自然是想招四贝勒胤禛为曹家之婿。

    不过在对方没有表示明确意向之前,她也不敢贸然。

    便想着借用这次家宴的机会。

    和二姑娘曹玉岚和对方多接触一下。

    互相增进好感。

    促成好事。

    毕竟,时下虽然也讲究男女大防。

    但是在有长辈的家宴里,青年男女正常交际,并不算逾礼的。

    只是此刻明白了对方的婉拒之意。

    这样的安排。

    似乎就显得有些不太合适了。

    不过,老太太并没有主动出声儿安排。

    还想再看一看。

    事情是否会有变化。

    人心从来都不是非黑即白,而是复杂且多变的。

    曹老太太心里虽然有打退堂鼓之意。

    却还是抱了一线希望。

    毕竟这门亲事,四贝勒完全没有拒绝的必要。

    高门之间的联姻,从来都是看实力。

    她自信以曹家掌管江南织造府的豪富,和在南方官场的影响力。

    以及当今圣上对曹寅的信任看中。

    四贝勒若是纳了曹玉岚做侧福晋,绝对会是一大助力。

    况且。

    自家二姑娘的品貌,虽比不上那位聂先生,但在江南的闺秀中也是数一数二的。

    绝不会辱没了贝勒府的声誉。

    若是四贝勒改变了主意。

    那么曹玉岚坐在哪里,就是一个明显的信号。

    然而。

    四贝勒胤禛很快便给出了答案。

    就在众人都犹豫着没有落座之际。

    胤禛的目光却毫不犹疑的掠过二姑娘曹玉岚。

    落在旁边的聂天枢身上。

    “天枢。”

    这样突如其来的熟稔亲昵。

    让原本还打算保持低调。

    和曹家三姑娘坐一起的聂天枢微微一顿。

    忍不住皱了皱眉。

    抬眸望去。

    四目相对。

    胤禛细长的凤眼微微眯起。

    抬手一指自己身边的坐榻。

    眉眼间带着温柔的笑意。

    语气却不容置疑:

    “你坐这里。”

    果然。

    宴无好宴。

    最终还是逃不过工具人的命运。

    聂天枢忍不住轻呼了一口气。

    在二姑娘曹玉岚那杀人般的目光中。

    神色自若的坐了过去。

    她这边儿一落座。

    其他人便没什么可纠结的。

    很快便依次落座。

    李氏和瓜尔佳氏各自坐在丈夫身侧。

    二姑娘和三姑娘则坐在曹顺夫妇的下首,四姑娘和五姑娘坐在曹荃夫妇的下首。

    事情到了此刻。

    自然再无悬念。

    曹老太太也彻底放下了联姻的心思。

    端起桌上的青釉莲花纹酒杯。

    起身笑呵呵的说起了开场白:

    “今日四贝勒光临寒舍,实在是老身一家的荣幸。这段日子,江南各地多处受灾,百姓流离失所。老身也一直为此忧心。多亏了四贝勒南下运筹帷幄,体恤百姓,为赈灾劳心劳力,这才有了扬州城如今的安定有序,有了咱们曹府今日的家宴。老身虽不擅饮酒,但这一杯酒,老身是一定要敬四贝勒的,以表咱们全家内心的感谢。”

    胤禛闻言。

    端着耳杯起身笑道:

    “能参加曹府的家宴,也是我的荣幸。感谢老夫人的特意宴请,也感谢曹家这些日子以来为扬州赈灾做出的努力。今日借这杯酒,我先饮为敬!”

    他朝下首的曹寅举杯示意。

    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曹寅先是微微一怔。

    接着便会心一笑。

    和对面的兄弟曹荃对视了一眼。

    也起身笑着举起手中青釉耳杯。

    “敬四贝勒。”

    同时一饮而尽。

    曹寅能被康熙安排来江南任职多年,有力的控制住江南的官场和士林。

    成为主持东南风雅的重要人物。

    除了其本身的忠诚和能力之外。

    自然也要有足够的官场智慧。

    懂得闻弦而知雅意。

    有些事情,无需说的太明白。

    胤禛作为当今皇上的儿子,拥有实权的贝勒钦差大臣。

    绝对尊贵的上位者。

    此刻在曹家却屈尊先饮为敬。

    自然是有目的的。

    是在含蓄的表达自己没有接受曹家联姻的歉意。

    这一点。

    或许家里的女眷们不明白。

    但是曹寅兄弟二人却心如明镜。

    这就是高官之间含蓄的语言艺术。

    看似顾左右而言他。

    实际却是润物无声的解决了问题。

    又给彼此留足了余地。

    不要觉得这是故弄玄虚。

    这就是上层的官场生态。

    毕竟大家都读了这么多年书。

    若是说话连这点儿深度都没有。

    那和底下的□□品小吏又有什么区别。

    “好了,那家宴正式开始。希望今日大家都随意一点,不用太拘束。”

    上首的老太太也喝完耳杯里的陈皮梅子酒。

    笑呵呵的宣布道。

    随着一声清脆的云板声儿响。

    宴席正式开始了。

    一班穿着色彩艳丽的年轻戏子从下首角门处入场。

    伴随着悦耳的琵琶轻弹。

    古琴合奏。

    柔美的水袖轻轻舞动。

    戏班子唱起了昆曲名剧《鸣凤记》。

    接着。

    一队身穿青衣的侍女,从另一侧托着菜肴鱼贯而入。

    将其一一摆在众人面前。

    曹家的菜肴做的非常精致,量虽然不多。

    但用料却很珍贵。

    材料以水陆八珍为主,而且色香味俱全。

    苏造肘方、金鱼鸭掌、蜜汁狮子头、百鸟朝凤、海参烩猪筋、鲨鱼皮鸡汁儿羹。

    还有满人惯用的哪玛米糕、奶饽饽和扒羊肉。

    以及一碟碟五颜六色的南方时鲜佳果。

    每人面前,都摆着十二碟极为精致的小菜。

    酒是上好的进士坊竹叶青和江宁特色的陈皮梅子酒。

    因为是招待贵客。

    所以。

    宴席上使用的器皿,也都是最好的。

    嵌金铜樽,上等的紫檀木雕花矮桌。

    成套的青釉绘莲花纹耳杯,镶银边儿的莲花纹粉彩瓷盘。

    每个人的身后,都站着一个专门服侍的青衣侍女。

    帮忙布菜和斟酒。

    加上各司其职的乐师和舞姬们。

    差不多就五六十人了。

    也好在天风阁足够宽敞,才不显得拥挤。

    聂天枢没有喝酒。

    出来了一上午。

    她委实有些饿了。

    自顾自的品尝着面前白瓷碟子里的蜜汁狮子头。

    胤禛瞥了一眼身侧女子精致秀美的侧脸。

    摆了摆手。

    拒绝了青衣侍女的服侍。

    亲自执起白玉酒壶。

    斟满了一盅陈皮梅子酒递了过来。

    “刚才多谢了。”

    聂天枢顿了顿。

    没有理他。

    自顾自的吃着碗里的蜜汁狮子头。

    不高兴也没必要和肚子过不去。

    毕竟,工具人也是要吃饭的。

    曹家的这个蜜汁狮子头很精致,个头不大,但很鲜香。

    嚼起来汁水丰沛,肥而不腻。

    还夹杂着淡淡的葱香味儿。

    比她吃过的所有狮子头都要美味。

    也不知道其中有什么秘诀。

    “生气了?”

    胤禛见状也不恼。

    挑了挑眉。

    将斟满酒的青釉耳杯往前推了推。

    灿若星辰的眸子里。

    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宠溺。

    聂天枢闻言。

    有些郁闷的蹙了蹙眉。

    不过。

    感受到对面大太太李氏探究的目光。

    到底还是放下手里的乌木包银筷子。

    抬手接过对方递来的青釉耳杯。

    不高兴的道:

    “我难道不应该生气吗?”

    相比于往日里那副疏离而有礼,公事公办的模样儿。

    此刻的聂天枢。

    脸颊微红。

    冰雪般的眸子仿佛融化成了盈盈星河。

    那明明生气,却偏偏又努力克制的样子。

    反倒让胤禛心头一热。

    嘴角忍不住勾起一抹笑意。

    他握拳轻咳了一声。

    微微靠近。

    半是解释半是央求道:

    “帮帮忙吧,总不能出京办差一趟,反倒多出个侧福晋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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