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就摆在别院的天风阁。
这里位于仙鹤别院的东北处。
是整个别院里景色最美的所在。
也是曹家用来招待贵客之地。
亭廊璇榭,错落有致。
花影压栏,景色如画。
阁内布置的也极为简洁雅致。
四周的窗户上,使用的额都是浅碧色的月影纱。
一进门。
是一张四面绘着中秋夜宴图的白玉屏风。
墙壁刷的雪白。
正墙上挂着一副长三丈,宽五尺的秋江渔隐图。
一老渔翁将小舟停泊在芦苇丛中,怀抱木桨蜷伏在船头上酣睡。芦苇随着萧索的秋风轻轻摇摆,细波粼粼,渲染出一片安然静谧的秋意。
两边的题字遒劲有力,笔画浑然天成。
显然是出自名家之手。
今儿个因为是家宴。
所以,堂下只摆了一张横席和两排六张双人坐榻。
横席自然是主人位,老太君是曹府之主,又年纪最大,自然应该坐。
左手第一个便是曹府的贵客四贝勒胤禛。
左首第一位自然是曹寅。
对面的右首第一位是其兄弟曹荃陪坐。
之后左手第二位,则是曹荃的长子曹顺,曹顺如今在扬州漕运衙门做事,因为最近赈灾拨付钱粮和四贝勒胤禛相熟,所以虽然辈分低,也被曹寅叫来作陪。
之后的两个双人坐榻是空的。
当聂天枢和曹府女眷走过长长的抄手游廊。
来到内厅的时候。
男人们已经到了,坐在各自的位置。
众人互相见礼之后。
大太太李氏和二太太瓜尔佳氏搀着老太太坐上横席。
之后。
目光便不约而同的向四贝勒胤禛身侧的坐榻望去。
因为今日安排的是双人坐榻,
所以众人自然都是夫妻同坐一榻。
大太太李氏和二太太瓜尔佳氏,自然是毫无疑问的,分别坐在丈夫曹寅和曹荃的身边。
曹顺自然和妻子顾氏一张坐榻。
五姑娘曹玉锦如今不过才六七岁的年纪,天真烂漫。
一向喜欢黏着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四姑娘曹玉菲,两人显然是要坐一张坐榻的。
如此一来。
只剩下聂天枢和二姑娘、三姑娘不确定。
而空余的位置。
尚且还有一张曹顺夫妻下首的双人坐榻,和四贝勒胤禛身侧的位置。
曹老太太原本安排这样的双人坐榻。
是准备宴席的时候,让自家二姑娘和四贝勒胤禛坐在一起。
显得不突兀。
老太太这样煞费苦心的安排,自然是想招四贝勒胤禛为曹家之婿。
不过在对方没有表示明确意向之前,她也不敢贸然。
便想着借用这次家宴的机会。
和二姑娘曹玉岚和对方多接触一下。
互相增进好感。
促成好事。
毕竟,时下虽然也讲究男女大防。
但是在有长辈的家宴里,青年男女正常交际,并不算逾礼的。
只是此刻明白了对方的婉拒之意。
这样的安排。
似乎就显得有些不太合适了。
不过,老太太并没有主动出声儿安排。
还想再看一看。
事情是否会有变化。
人心从来都不是非黑即白,而是复杂且多变的。
曹老太太心里虽然有打退堂鼓之意。
却还是抱了一线希望。
毕竟这门亲事,四贝勒完全没有拒绝的必要。
高门之间的联姻,从来都是看实力。
她自信以曹家掌管江南织造府的豪富,和在南方官场的影响力。
以及当今圣上对曹寅的信任看中。
四贝勒若是纳了曹玉岚做侧福晋,绝对会是一大助力。
况且。
自家二姑娘的品貌,虽比不上那位聂先生,但在江南的闺秀中也是数一数二的。
绝不会辱没了贝勒府的声誉。
若是四贝勒改变了主意。
那么曹玉岚坐在哪里,就是一个明显的信号。
然而。
四贝勒胤禛很快便给出了答案。
就在众人都犹豫着没有落座之际。
胤禛的目光却毫不犹疑的掠过二姑娘曹玉岚。
落在旁边的聂天枢身上。
“天枢。”
这样突如其来的熟稔亲昵。
让原本还打算保持低调。
和曹家三姑娘坐一起的聂天枢微微一顿。
忍不住皱了皱眉。
抬眸望去。
四目相对。
胤禛细长的凤眼微微眯起。
抬手一指自己身边的坐榻。
眉眼间带着温柔的笑意。
语气却不容置疑:
“你坐这里。”
果然。
宴无好宴。
最终还是逃不过工具人的命运。
聂天枢忍不住轻呼了一口气。
在二姑娘曹玉岚那杀人般的目光中。
神色自若的坐了过去。
她这边儿一落座。
其他人便没什么可纠结的。
很快便依次落座。
李氏和瓜尔佳氏各自坐在丈夫身侧。
二姑娘和三姑娘则坐在曹顺夫妇的下首,四姑娘和五姑娘坐在曹荃夫妇的下首。
事情到了此刻。
自然再无悬念。
曹老太太也彻底放下了联姻的心思。
端起桌上的青釉莲花纹酒杯。
起身笑呵呵的说起了开场白:
“今日四贝勒光临寒舍,实在是老身一家的荣幸。这段日子,江南各地多处受灾,百姓流离失所。老身也一直为此忧心。多亏了四贝勒南下运筹帷幄,体恤百姓,为赈灾劳心劳力,这才有了扬州城如今的安定有序,有了咱们曹府今日的家宴。老身虽不擅饮酒,但这一杯酒,老身是一定要敬四贝勒的,以表咱们全家内心的感谢。”
胤禛闻言。
端着耳杯起身笑道:
“能参加曹府的家宴,也是我的荣幸。感谢老夫人的特意宴请,也感谢曹家这些日子以来为扬州赈灾做出的努力。今日借这杯酒,我先饮为敬!”
他朝下首的曹寅举杯示意。
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曹寅先是微微一怔。
接着便会心一笑。
和对面的兄弟曹荃对视了一眼。
也起身笑着举起手中青釉耳杯。
“敬四贝勒。”
同时一饮而尽。
曹寅能被康熙安排来江南任职多年,有力的控制住江南的官场和士林。
成为主持东南风雅的重要人物。
除了其本身的忠诚和能力之外。
自然也要有足够的官场智慧。
懂得闻弦而知雅意。
有些事情,无需说的太明白。
胤禛作为当今皇上的儿子,拥有实权的贝勒钦差大臣。
绝对尊贵的上位者。
此刻在曹家却屈尊先饮为敬。
自然是有目的的。
是在含蓄的表达自己没有接受曹家联姻的歉意。
这一点。
或许家里的女眷们不明白。
但是曹寅兄弟二人却心如明镜。
这就是高官之间含蓄的语言艺术。
看似顾左右而言他。
实际却是润物无声的解决了问题。
又给彼此留足了余地。
不要觉得这是故弄玄虚。
这就是上层的官场生态。
毕竟大家都读了这么多年书。
若是说话连这点儿深度都没有。
那和底下的□□品小吏又有什么区别。
“好了,那家宴正式开始。希望今日大家都随意一点,不用太拘束。”
上首的老太太也喝完耳杯里的陈皮梅子酒。
笑呵呵的宣布道。
随着一声清脆的云板声儿响。
宴席正式开始了。
一班穿着色彩艳丽的年轻戏子从下首角门处入场。
伴随着悦耳的琵琶轻弹。
古琴合奏。
柔美的水袖轻轻舞动。
戏班子唱起了昆曲名剧《鸣凤记》。
接着。
一队身穿青衣的侍女,从另一侧托着菜肴鱼贯而入。
将其一一摆在众人面前。
曹家的菜肴做的非常精致,量虽然不多。
但用料却很珍贵。
材料以水陆八珍为主,而且色香味俱全。
苏造肘方、金鱼鸭掌、蜜汁狮子头、百鸟朝凤、海参烩猪筋、鲨鱼皮鸡汁儿羹。
还有满人惯用的哪玛米糕、奶饽饽和扒羊肉。
以及一碟碟五颜六色的南方时鲜佳果。
每人面前,都摆着十二碟极为精致的小菜。
酒是上好的进士坊竹叶青和江宁特色的陈皮梅子酒。
因为是招待贵客。
所以。
宴席上使用的器皿,也都是最好的。
嵌金铜樽,上等的紫檀木雕花矮桌。
成套的青釉绘莲花纹耳杯,镶银边儿的莲花纹粉彩瓷盘。
每个人的身后,都站着一个专门服侍的青衣侍女。
帮忙布菜和斟酒。
加上各司其职的乐师和舞姬们。
差不多就五六十人了。
也好在天风阁足够宽敞,才不显得拥挤。
聂天枢没有喝酒。
出来了一上午。
她委实有些饿了。
自顾自的品尝着面前白瓷碟子里的蜜汁狮子头。
胤禛瞥了一眼身侧女子精致秀美的侧脸。
摆了摆手。
拒绝了青衣侍女的服侍。
亲自执起白玉酒壶。
斟满了一盅陈皮梅子酒递了过来。
“刚才多谢了。”
聂天枢顿了顿。
没有理他。
自顾自的吃着碗里的蜜汁狮子头。
不高兴也没必要和肚子过不去。
毕竟,工具人也是要吃饭的。
曹家的这个蜜汁狮子头很精致,个头不大,但很鲜香。
嚼起来汁水丰沛,肥而不腻。
还夹杂着淡淡的葱香味儿。
比她吃过的所有狮子头都要美味。
也不知道其中有什么秘诀。
“生气了?”
胤禛见状也不恼。
挑了挑眉。
将斟满酒的青釉耳杯往前推了推。
灿若星辰的眸子里。
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宠溺。
聂天枢闻言。
有些郁闷的蹙了蹙眉。
不过。
感受到对面大太太李氏探究的目光。
到底还是放下手里的乌木包银筷子。
抬手接过对方递来的青釉耳杯。
不高兴的道:
“我难道不应该生气吗?”
相比于往日里那副疏离而有礼,公事公办的模样儿。
此刻的聂天枢。
脸颊微红。
冰雪般的眸子仿佛融化成了盈盈星河。
那明明生气,却偏偏又努力克制的样子。
反倒让胤禛心头一热。
嘴角忍不住勾起一抹笑意。
他握拳轻咳了一声。
微微靠近。
半是解释半是央求道:
“帮帮忙吧,总不能出京办差一趟,反倒多出个侧福晋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