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 章

    幸福的人家总是相似的,而不幸的人家则各有各的不同。

    这句话古今亦然。

    相比于扬州城外需要每天领粥填饱肚子的流民。

    那些累世的官宦人家,生活依旧如昨。

    扬州驿馆隔壁。

    曹家的仙鹤别院。

    这里是江宁织造曹家在扬州的一座消暑别院。

    这座仙鹤别院,占地一十五顷。

    是一座典型的江南园林。

    园内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小桥流水,花影压栏。

    风景美如画。

    规模虽不是扬州城最大。

    确实扬州数一数二的雅院。

    盖因曹家喜好结交文人墨客。

    所以这些年,许多江南文人都来此做过客。

    欣赏过园内的景致之后,纷纷留下墨宝。

    更是为这座别院添上了一分雅致的书香。

    江宁离扬州并不远。

    骑马也不过半日的功夫。

    所以。

    烟花三月下扬州。

    每年春末夏初之时。

    曹家老夫人总爱带着家里的晚辈们来这边住上些日子。

    既是消暑,也为散心。

    午时一刻。

    明媚的太阳高高的挂在天空。

    正院儿的瑞福堂。

    这里是整个别院的最中心处。

    不过。

    相比于整个别院总体的绿意盎然,清秀雅致。

    这里的颜色风格。

    却完全是另外一个极端。

    屋子的外梁和楣绘着彩色的福寿纹。

    窗台上养着两盆儿开的正旺的丫鬟小姐。

    屋里的屏风上绣着金红双色的富贵牡丹。

    就连伺候的丫鬟们,头上也个个都簪着颜色各异的鲜花。

    这一切,自然都是因着曹家说一不二的老祖宗,曹老夫人的喜好。

    老太太今年五十多了。

    却依旧精神矍铄,穿戴讲究。

    一身儿浅褐色深衣,外面罩着亮紫色对襟绸缎褂子。

    手腕上是一双水头极好的翡翠镯子。

    一头夹着银丝的头发整齐的梳头在脑后。

    额头上是一条灰色镶玳瑁福寿纹的抹额。

    靠坐在在上首的髹漆金粉福寿榻上。

    身下的秀墩儿上。

    坐着一个穿着浅绿色罗裙的小丫鬟,正拿着美人锤,小心翼翼的为其捶着腿。

    左右两侧的雕花木椅上,坐着大儿媳李氏和二儿媳瓜尔佳氏陪坐。

    几位孙女则和孙媳妇儿们则陪坐在下首。

    众人一起凑趣儿,说着即将到来的老太太寿辰的事。

    仆妇和丫鬟们则站在主子的后面。

    负责伺候茶水点心。

    “往年给老太太做寿,都要宴请江宁城的官员和家眷的听戏摆宴。如今咱们到了扬州,自然更要大办的。不如也写了帖子,请扬州城的官眷和小姐们一道来别院赴宴,给您老人家家祝寿吧?”

    曹荃之妻瓜尔佳氏笑吟吟的提议道。

    她向来是个爱热闹的性子。

    平常在江宁城的时候,很是热衷于参加各种官眷间的宴席聚会。

    来了扬州。

    因着前些日子流民多,怕出乱子。

    一直被老太太拘在别院,没法子出去串门走动,早就憋坏了。

    自然想借着机会好好热闹热闹。

    “唔。”

    老太太皱了皱眉。

    语气不置可否。

    她为人端肃守规矩。

    对这位二儿媳一直都不甚满意,总觉得其性情浮躁短视。

    整日里热衷于交际,对自己的丈夫和之女不够上心。

    没有当家主母的风范。

    所以,鲜少给她好脸色。

    老太太接过丫鬟手里接过青瓷调羹。

    细细的品了一口手里的燕窝银耳羹。

    转头望向一旁的大儿媳李氏。

    “老大媳妇,你说呢?”

    李氏是曹寅的结发之妻,本身也是大家闺秀出身。

    向来贤惠端庄。

    闻言抿嘴儿一笑。

    语气柔柔的道:

    “既是额娘的寿辰,怎么办儿媳自然都听额娘的。”

    这话虽然没什么主意。

    但胜在说的熨帖。

    老太太的脸上不由的露出一丝笑意。

    将手里的燕窝羹放在身前的小几上。

    接过丫鬟碧珠递来的棉布帕子拭了拭嘴角。

    有些嗔怪的笑着感慨了一句:

    “你这孩子。”

    话虽未尽。

    但语气却是显而易见的亲密。

    老太太的这明显的区别对待。

    气得一旁的瓜尔佳偷偷的撇了撇嘴。

    暗恨老太太刻薄挑剔,又恨大嫂总会卖乖讨巧。

    不过。

    大清以孝治天下。

    作人儿媳妇,就算心里再如何不满。

    面对婆婆,也只能忍着熬着。

    她是万不敢在老太太面前表现出一丝一毫的。

    一来,老太太是圣上亲封的一品夫人。

    也是曹家的老祖宗和护身符。

    二来,如今的曹家还没有分家,外面的事情暂且不提,内院儿的事情虽然名义上是大夫人李氏做主,但实际上曹府众人都明白,很多大事都要老太太点头才行的。

    就比方说,五个孙女们的亲事。

    所以,于公于私,瓜尔佳氏都是不敢得罪老太太的。

    不光不能得罪,还好好的巴结着。

    毕竟。

    李氏的大女儿可是嫁了平郡王做正妃的,她的两个女儿也马上到了议亲的年纪。

    到时候,少不得还得靠老太太的关系呢。

    就在瓜尔佳氏脑子里天马行空,胡思乱想的时候。

    坐在上首的老太太慢条斯理的发话了:

    “今年扬州闹了水灾,城外还有好些等着领粥的流民,寿辰就简办吧。这多省出来的银子,就捐给府衙用来赈灾,也算是为咱们一家子积福了。”

    老太太这话儿一出。

    底下无论是儿媳、孙媳孙女,亦或是伺候的仆妇们。

    都七嘴八舌的开口赞道:

    “老太太真是菩萨心肠。”

    “就是就是,咱家老太太最是慈悲的,难怪皇上要封老太太一品诰命呢。“

    五姑娘月英今年刚满七岁。

    闻言也掏出随身荷包里的小银裸子。

    忽闪着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

    脆生生的道:

    “孙女也愿意效法祖母,把自己的月例银子捐出来,给灾民买粮食吃。”

    孩子天真烂漫语调。

    惹得厅内众人会心一笑。

    也都纷纷表示愿意捐出一个月的月钱。

    之后。

    便是用午膳的时候。

    众人陪着老太太用了八珍鸭子锅。

    吃了茶。

    便被有些乏了的老太太打发各自回了院子。

    只留下大儿媳李氏和二姑娘曹玉岚。

    “这日子过得可真快啊!一转眼,咱家的玉岚也出落成大姑娘了。”

    人都走了。

    老太太拉着曹玉岚的手。

    细细的打量着孙女标志的模样儿。

    语气有些感慨的道。

    曹玉岚自然听明白了老太太话语的暗示。

    连忙垂下眸子。

    语气有些不自在的道。

    “祖母,我还小呢。”

    “呵呵,可不小了,你大姐姐当年,就是你这个年纪嫁给平郡王的,你如今也到了找......”

    “岚儿要永远陪着祖母,才不要听这些劳什子。”

    不等老太太的话说完。

    曹玉岚便害羞的跺了跺脚。

    提起裙摆红着脸跑了出去。

    “这二丫头。”

    女儿家脸皮儿薄。

    老太太自然不会生气。

    转而跟一旁的李氏商议起来。

    “我这里正好有一套上好的蓝宝石头面,等会子让碧珠找出来,你过会子给二丫头带了去。她如今也到了该议亲的年纪,正是要穿戴这些的时候。”

    “可是,也不用太急吧?毕竟,咱们是汉军旗。虽然被选中的机会不大,但是岚儿还得去京城参加选秀啊?”

    李氏有些迟疑的道。

    曹玉岚是她的亲闺女。

    她这个做母亲的,自然也希望女儿嫁个好人家。

    所以私底下,也一直留意着丈夫同僚家的适龄男子。

    只是。

    无论如何。

    这些事情都是要在选秀撂牌子之后的。

    “怎么不急。”

    老太太端起桌上的白瓷青釉茶盏。

    喝了一口里面的碧螺春。

    瞥了李氏一眼。

    语气淡淡的道:

    “选秀不过是走个过场,真正该留谁不留谁,在秀女进宫之前就已经注定了的。”

    “额娘的意思是?”

    老太太高深莫测的话。

    让李氏听得云里雾里。

    一时间有些不明白对方想说什么。

    “眼前就是个好机会。明儿个你就安排大管家,把府里凑的那笔赈灾银子交上去。等过几日的寿辰,老身亲自下帖子请四贝勒来别院里。”

    老太太的语调不紧不慢的解释着。

    末了。

    又嘱咐了一句:

    “你记得回去给二丫头做几身儿新衣裳,好好给打扮起来。”

    “额,可是四贝勒已经有福晋了。”

    李氏的语气显然有些不情愿。

    要知道,她的大女儿可是做了平郡王正妃的。

    一说起来江南这边儿谁不羡慕。

    又怎么愿意让模样儿更出众的二女儿去做妾。

    “呵呵,有福晋又如何。以咱们二丫头的人品模样儿,进了贝勒府怎么也是侧福晋,还能受冷落不成?”

    老夫人瞪了李氏一眼。

    有些不悦的道:

    “我知道你心里自诩是平郡王岳母,不想让二丫头当妾。”

    “儿媳没有。”

    李氏连忙辩解。

    “有也好,没有也罢。你只看看平郡王在京城算什么。说是郡王,身上连个实职都没有,只是个空头郡王罢了。每年领上区区三千两的禄米银子,大丫头的郡王妃也不过是面儿上好听罢了,到头来还不是你这个做岳母的,偷偷拿我曹家的银子补贴,还打量着我不知道呢。”

    老太太的话让李氏一惊。

    顿时心虚的垂下了头。

    “额娘......您都知道了。”

    老太太将手里的茶盏重重的放在桌上。

    哼了一声:

    “我什么不知道,家里的大事小情,哪个又能瞒得过我的眼睛。”

    李氏见婆婆发怒。

    吓得慌忙跪了下来。

    眼圈儿一红道:

    “儿媳知错了,只是她......她好歹也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但真遇上难事儿了开了口,我又怎能不管她。”

    “好了。让人看见像什么样子。”

    老太太瞥了一眼外间儿廊下伺候的丫鬟。

    到底还是顾全儿媳的脸面。

    没有继续数落。

    摆手叫她起来。

    “谢额娘。”

    李氏起身。

    拿帕子拭了拭眼角。

    “你啊,吃一堑长一智。那打肿脸充胖子的事儿一次就够了,大丫头这个咱只能打落了牙往肚子里吞,好歹以咱家的家底儿还能补贴的起。这二丫头的女婿,可不能再这么糊里糊涂的找了。”

    “儿媳一切听额娘的。”

    “嗯,额娘不会害你们,二丫头也是我的亲孙女,我自然不会把自己的孙女往火坑里推。”

    老太太点了点头。

    语重心长的道:

    “这人哪,都知道往高处走。你看京城里的郡王、亲王、国公爷还少吗?当年的英亲王府、睿亲王府,如今都怎么样了?各个都是铁帽子王,可是有什么用?不得皇上重用,身上没有差事,连京城都不能随意出,只能呆在王府里生孩子,都只是瞧着面儿上光鲜罢了。结了姻亲就是要彼此守望相助,这样的姻亲,你能指望他什么?再说远些,若将来你的顒儿有什么事,能指望的上这样的姐夫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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