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符太后拖着倦怠的身体回到寝殿,斜躺在软榻上,半阖着眼,怎么都没有睡意。

    后宫闲人做久了,她偶尔觉得自己这把刀老了,钝了,不管用了,但活了半生的本能还是信手拈来,驾轻就熟。

    屋外传来一道脚步声,到门口窃窃低语一番,便停下了。

    符太后缓缓睁眼,说道:“有什么事就进来说。”

    安秋听得声音,推门进来,小心翼翼地掩住门。

    待走进些,才低声道:“顾美人还有一事想要求太后。”

    自那日顾伶前来相求,到今日,十年里,她未曾要求过什么,活的就和隐形人似的。

    符太后呷了口凉茶,清清嗓子,才道:“什么事?”

    “顾美人说,她希望从此出家为尼,为大周祈福,为皇室祈福。”

    “哦?”符太后诧异一瞬,不由弯起嘴角,视线落在安秋身上,问道:“你觉得她是为了什么?”

    “奴婢不敢妄加揣错娘娘的心思。”安秋谨慎回了句。

    “顾伶是要斩断母子缘,将这孩子彻底交给吾啊。”符太后轻笑出声,一语道破顾伶的心思。

    这位顾美人才不是旁人眼中看到的那般恃宠而骄被废的娇弱女子,她有见地有城府有谋略。

    若不是明德帝一心只要屈双燕,这宫里到底是何种格局还真不好说。

    “吾自问阅人无数,只顾伶吾看走眼了。”符太后幽幽感慨。

    安秋没听出不喜,反倒是听得几分欣赏。

    “顾美人是个聪明人。”安秋接道。

    符太后摇头,纠正道:“她是太聪明了,凡事看的通透,也就取舍自如。”

    “太后说的是。”

    “那便如她心意,在城南寻一处道观,好好修缮一番。”符太后声调轻缓,听不出太多情绪,“既是大殿下的生母,一定要让她住的舒服、安心。”

    安秋一一记下,才问:“这事还需禀告陛下吗?”

    “不必了。”符太后摆摆手,脸上闪过一丝讥讽。

    片刻后,回道:“前朝日理万机,后宫又怎需他操心分毫?”

    “那屈贵妃处?”

    符太后扶着太阳穴,语气忽而沉重,说道:“吾原本想着,既然陛下喜欢屈氏,那便随他去吧。可……人寿总有尽时,这江山总要平稳的交给下一代。”

    安秋看向她鬓角白发,又看向自己不再年轻的一双手,深感时光匆匆,数十载就这么过去了。

    安秋宽慰道:“陛下正当壮年,子嗣总会有的。”

    “若是有,一早便有了。”符太后叹息,“还是得未有绸缪啊。”

    符太后话音一转:“今日之事当然要只会一声,她如今可是代掌皇后印。”

    “是,奴婢这就去办。”

    安秋疾步离去,符太后又独自做了会儿,出了会儿神,才起身去院子里散步。

    木已成舟的消息没多时便被送入蓬莱殿。

    待通传之人离去,屈双燕已经气得咬碎银牙,摔了手边上好的一套珐琅瓷器。

    侍候的宫人们被吓得跪了一地。

    “人都住进兴庆宫才与吾知会?”屈双燕气恼,“这算什么与吾商量?”

    “娘娘莫恼,气坏身子可不得了。”侍女有香劝道。

    说话间,招呼众人起身,命人扫去满地残渣。

    “娘娘又何必和这些死物置气?”有香温声道。

    “那吾还能怎么办?难道要吾去和太后吵一架吗?那陛下要如何自处?”屈双燕委屈嘟哝了句。

    她被气的晕头转向,有些规矩还是记得一清二楚。

    “您握着皇后印,太后总会让您几分。”有香提醒道。

    屈双燕顺了顺气,才说:“吾这些时日就觉得陛下心不在焉,总觉得他有事瞒着,原来就是这件事!”

    屈双燕说着说着,委屈的红了眼睛:“他也知道这事不好说,所以便如此让太后说?”

    有香思忖片刻,回道:“陛下应该也是最近才知道这孩子的存在。”

    屈双燕深吸一口气,将怒火又往下压了压。

    该气的一早就气过了,在她最初听闻长信殿藏着一位皇子时,就气饱了。

    她和陛下相知相守多年,多么盼望有个孩子,却始终不得。

    结果呢?

    长信殿竟然藏着一个半大的孩子,是他同那个贱、人生的,叫她怎能不气?怎能不恨?

    屈双燕哼了声,声音冷硬的嘲讽道:“他以为自己能瞒多久?”

    “陛下瞒着也是顾念您的心情。”有香说,“以陛下对您的心思,怎么会想将那孩子接出来?恐怕是会置之不理的。”

    “依奴婢看来,这事八成是太后的主意。陛下一向孝顺,太后提起,自然是应允了。”

    屈双燕撇撇嘴,觉得是这么个道理,可心里还是憋闷,于是不软不硬的反驳道:“那也不该瞒着吾。”

    说的话还和方才似的,表情倒是比刚才柔和几分,声音也不如将才冷硬。

    有香继续劝道:“许是突然多出这么个孩子,陛下也为难,也不知所措,觉得这是棘手的紧,这才不知道该如何和娘娘开口,就好比烫手山芋,谁也不愿意接手。”

    这话倒是让屈双燕心里舒坦许多,她就觉得周长生就是个麻烦、累赘,连同他那个母亲,她怎么都喜欢不起来。

    屈双燕嘴角含笑,轻瞥向有香,“母子俩没一个省心的。”

    “是。”有香也跟着露出笑,“一面是太后,一面是娘娘,陛下也很是为难。”

    “你倒总为他说话。”屈双燕嗔了句。

    “奴婢不敢为谁说话,奴婢就是想要看着娘娘和陛下和和美美的。”

    话到此处,屈双燕心情明快不少,嘴角的笑扬起片刻,旋即又落下。

    再开口的声调透着细微的紧张,“这孩子如今就住在兴庆宫?”

    “就住在大同殿。”

    屈双燕立时眉头蹙起,很快压低嗓音,问道:“可是太后查出些什么来了?”

    有香想了想,回道:“那件事做的干净,不会牵扯到娘娘。”

    屈双燕松了口气:“你办事,吾总是放心的。”

    话是这么说,但屈双燕心里还是惴惴不安,生怕把柄落于人手。

    “顾伶那个贱、人呢?”

    “顾美人自请入道观为皇室祈福。”有香如实回道。

    屈双燕不屑地哼了声:“她就会做一些虚有其表的东西。”

    有香听着这番抱怨,不由想起往事。

    自家主子初入宫时,总想着寻个伴,对同批入宫的顾美人有过示好。

    然而,这位顾美人对谁的态度都一样,和所有人都保持着不远不近的关系,不站队,也不多话。

    时日久了,主子就觉得这人假清高端的很,自然也就不愿意与她来往。

    再往后,主子就越发看不上这位,直到顾美人被锁在长信殿。

    如今再回想,恐怕当年的恃宠而骄就是一场戏,顾美人是因为怀了子嗣才自愿画地为牢。

    然而,有香并不打算将这些断定说与自家主子听,这些话只会徒增主子烦心。

    有香收回思绪,回道:“是,那些人做的再多,陛下还是向着您。陛下凡事总是念着娘娘,是把您放在心尖尖上,这些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呢?”

    屈双燕念及爱人的种种温情往事,脸上的寒霜一点点消散,终于露出几分笑。

    “那孩子……”

    屈双燕话没说话,有香已经接上,“陛下还未曾去看过那孩子,也未曾单独召见过。”

    不去看便是不上心,这态度已经非常明显。

    屈双燕眉眼弯起,心里愈发舒坦,问道:“陛下可说何时回来?”

    “陈公公方才传话来,说是陛下这两日忙,许是和昨夜一样,回来时娘娘已经睡下。”

    屈双燕撑着腮,想到前朝众臣的嘴脸,不禁讥讽道:“怎么?前朝听闻陛下有了大殿下,就着急的想要立太子么?”

    她受宠时日已久,却一直无所出,前朝一早就有非议,称她若是心里有数便该学学废后,自请废掉皇贵妃的封号。

    屈双燕对此嗤之以鼻,她男人都没说什么?哪里轮得到那些个阿猫阿狗乱吠?

    “娘娘又想岔了,不是?”有香笑道,“依着陛下的心意,皇太子也只能是您和陛下的孩子,那些旁的都做不得数。”

    屈双燕嗤笑:“陛下愿意,前朝那些老臣可不愿意,他们可是巴不得吾没有子嗣,生怕屈家独占鳌头。”

    “前朝有屈大人,那是您亲哥哥,自是事事向着您。”

    提及兄长,屈双燕不由温柔下来,叹道:“这些年哥哥为吾操心不少,因着吾,他也不能在官场上施展拳脚,处处顾及着吾,就是怕吾在宫中为难,怕吾被那些人指责。”

    有香燃好梨花香,轻扇了两下,将味道散开,“一家人当需互相扶持,这是屈家的家训。”

    屈双燕笑笑:“吾有时候还真挺怀念待字闺中的日子,哥哥总喜欢买些市井玩意逗吾开心。”

    她声音顿了顿,又轻轻的接了句,“那时候喜欢一个人真的很纯粹。”

    “依着奴婢看,您对陛下的心意从未变过,一直都是纯粹的。”有香接道。

    屈双燕扬起一抹笑,低头小心地抚过腹部,心中闪过一丝伤感。

    “陛下对吾很好,吾也很欢喜,但……哎”

    虽未言明,但有香一眼就看出心结。

    她温声道:“陛下和您还年轻,陛下的身心都在您这儿,还愁没有子嗣吗?”

    “真的吗?”屈双燕喃喃反问。

    “顾大人为您遍访名医,都说并无大碍,可见子嗣一事只是机缘未到而已。”

    屈双燕心里一阵说不出的烦闷,揉了揉眉心,不耐烦道:“这话吾都听过无数遍,可机缘在哪里?”

    “或许……”

    话还没说出,就已经被屈双燕截断,“吾倦了,想歇着了。”

    眼见主子皱眉不快,有香便只能咽下想说的话,回道:“奴婢伺候您沐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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