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

    那天宋小伯在李老太的包子铺买包子，有个老头喊住了宋小伯，他说他就是释道士的师傅，宋小伯问他为什么要跳崖，老道士说我哪是自己跳下去的，我那是不小心摔下去的，那天我多吃了两个李老太家的两个包子，肚子撑得慌，就跑去后山的悬崖顶上消消食，我吧有个习惯，走台阶的时候一定要边走边数，那天我正数着呢，一、二、三，才数到三就不小心踩空了，就掉下山去了，那几天山上老是下雨，路滑！

    老道士跟宋小伯说，修了大半生的道，悟道之时正是死之时啊，气来入身，谓之生，神去于身，谓之死，我这一死才知道，生是道，死也是道，既然都是道，那就没有道。你要是见着我那徒弟，就说不要费心思找我那尸体了，掉在崖底下，也算是落叶归根了。

    宋小伯问老道士以后有什么打算，老道士说暂时还没想好，既然死亡不是终点，那可以做的事情就太多了，我先过来看看李老太，这就准备去找王寡妇，好久没见到她了，当年她死的时候，我还去她坟上哭过。

    后来宋小伯有一次碰到释道士的时候，释道士说他想明白了，他想明白了为什么他师傅跳崖之前数了一、二、三三个数字。释道士说，他师傅的意思是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师傅一定是顿悟得道了啊。

    宋小伯点点头表示赞同。

    87.

    宋小伯他们村口那棵最高的老杨树上一直吊着的那个鬼，他说他在等一个人。宋小伯最开始注意到这个鬼是在他小时候，有一段时间村里闹饥荒，没有东西吃，宋小伯爬到那棵老杨树上掏鸟蛋，看到那个鬼吊在那里一动不动，就问他要不要下去歇一歇，那个鬼发现宋小伯竟然能看到他，吓得差点从树上掉下来。

    宋小伯他妈说以前大龙山来过一群年轻人，说是从大城市里来农村锻炼学习的，宋小伯学校的贾老师也是那时候来的，贾老师被分到学校当老师了，有一个姑娘就分到了宋小伯他们村上，那姑娘长得好看，村里的男青年都喜欢她，其中有一个小伙子尤其喜欢，就把那个姑娘所有的农活都包了。

    那个吊着的鬼说那个小伙子就是他自己，他看到那个城里姑娘的第一眼就知道自己爱上她了，爱的很彻底，爱的很干脆，他替她干完了所有的农活，在那个年代想尽办法给她弄来最好的食物，他把偷来的花生拨给她吃，她吃花生米，他吃花生壳，他为她采光了田埂上所有有颜色的花，他在村口那颗最高的老杨树下吻了她。

    宋小伯他老子说，那城里来的姑娘确实好看，不过在他心里最好看的还是贾老师。那城里的姑娘见到每一个大龙山的小伙子都冲他们笑，许多个大龙山下的小伙子都亲过那个姑娘，许多小伙子都给那个姑娘干过农活，都给她送过吃的，都变着法子给她献殷勤，其中一个小伙子尤其殷勤，为了那个姑娘喜欢的油菜花，毁了半亩油菜田，被全村通报批斗呢，我记得很清楚，就在被批斗的当天晚上，那小子在村口最高的那棵老杨树下亲了那姑娘，当时我就在老杨树的树顶上掏鸟蛋。

    那个吊着的鬼说，有一回那个姑娘说她父亲病重，要回她的城市一趟，她还说等她回来了就嫁给自己。我就是在这棵老杨树下见她最后一次的，她说她要回来的，我就一直在这里等，每天都在这里等着。

    贾老师说她认识那个姑娘，那个姑娘回城市以后就嫁人了，她写了一封信給贾老师，让贾老师转告那个小伙子，不要等她了，信上还说谢谢他的油菜花。贾老师把这封信交给了那个小伙子，小伙子把信撕了，说他不信，依旧每天都在村口的最高的那个老槐树下等着，后来在有一年油菜花开的季节在那棵老杨树上吊死了。

    那个吊着的鬼说，那一年油菜花开的特别的好看，我的脑子里老是想起她躺在我给她铺的油菜花做成的花毯子上，老是想起批斗那个晚上，我亲吻她嘴巴的味道，我爬上了那棵最高的老杨树，那里能看到进出村子唯一的路，一直等到了现在。

    宋小伯说，这么多年了，都不知道她可还活着了。鬼说，等一个人也好，等一个鬼也好，只要心里还有值得等的，就足够了。

    后来他俩也不怎么说话，偶尔宋小伯路过村口那棵最高的老杨树时候，那个吊着的鬼会在树顶上很大声的问宋小伯：喂，树顶上的鸟窝里又有鸟蛋了，你还要不要？宋小伯就说不要了，现在家里的鸡蛋够吃了。宋小伯也会很大声的问那个鬼 ：喂，你等的人来了吗？鬼就会回答宋小伯：还没有呢！

    88.

    郑大发说他带着李富贵去了趟南方，说那里遍地都是钱，他指着大龙山说，大龙山在我们这就是一座山，在南方那就是金山，山上的树砍了做成木材能造房子，山上的石头打磨做成石材能盖大楼，山上的水装进塑料瓶做成矿泉水南方人都喜欢喝，反正南方遍地都是钱。宋小伯问他去了多远的南方，郑大发说他也不知道，反正火车做了几天几夜，到了那个地方到处都是人，都是急急忙忙低着头走路，后来他才知道那些人都是急着搞钱呢，那边人最常说的一句话是时间就是金钱。

    旁边一个鬼说，呸，等他死了以后就知道时间是不是金钱了。

    89.

    宋小伯那天上学的时候迟到了，路上有两个鬼在打架，一边打架一边骂人，宋小伯听了一会明白了那两个鬼一个是清朝的一个是明朝的，明朝的鬼骂清朝的鬼是清狗，清朝的鬼骂明朝的鬼是亡国奴，后来一个元朝的鬼跑来劝架，说大草原这么大，谁都能住得下，不要打了不要打了，后来又来了个民国的鬼，说了一句驱除鞑虏，他们就打作一团，宋小伯也懒得管。

    90.

    有一天宋小伯走在路上，听到有两个女鬼在用英语说话，说的是她们当初是怎么死的，宋小伯问她们怎么会说英语了，她俩说是跟他们学校的张老师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