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韩沉鱼并不打算在老家呆多长时间,过完年就回自己在天津的住处。

    理由有很多。

    和她合作的公司到了年底给她发了年礼,她给的收货地址都是自己家,暂时回不去就让快递员放在了门口。

    虽然天津的治安条件没得说,但她心里老是惦记着怕弄丢。

    年礼中倒是没什么值钱的东西,无非是U型枕、蓝牙键盘、日历这些印着专属logo的文创产品,但是礼轻情意重,非常具有纪念意义和收藏价值。

    而且周择绅也跟过来了,她怕他这个土生土长的城里人在乡下住不惯。

    乡下的生活节奏至少比城里慢十倍,不在作物的耕耘期和动物的繁殖期,日子过得悠哉闲适。

    可不知道为什么,房子盖得再大,还是会觉得住得很挤。

    大概是满院子都晒着辣椒红薯,把空间都给占了,放眼望去,还以为哪家无聊的小孩把挂鞭拆成了一个一个,晾在阳光下等着它自燃。

    家里更不必说,坛坛罐罐从犄角旮旯一直堆到本可以通行的地方,一没注意脚下,就会被绊到。分明是厨房用具,摆的位置可不限于厨房,五花八门的不锈钢制品晃得人眼花缭乱。

    这里不乏自由和朴素,但是对于讲究精致的人来说,简直令人头皮发麻。

    她不敢想象,一个连街边的小吃都挑着吃的人,这样的环境对他是种怎样的折磨。

    她都怀疑,周择绅住不了一宿。

    好在不管怎么样,周择绅跟来的路上说的一样,适应得还挺快,在饭桌上和韩计成相谈甚欢。

    韩沉鱼忽然想到他们去西安住过的特色民宿。

    那种“鬼屋”他都平安无事地住过了,她父母这边再怎么样,至少比那个强吧。

    想到这里,韩沉鱼松了口气。

    可这口气她没松多久,韩计成就给了她惊吓,开始夸夸其谈。

    韩计成一边和周择绅喝着酒,一边对周择绅说:“我们家沉鱼,从小就没让我们夫妻俩操过心。她小时候我们忙,她从学校回来自己把作业完成了,还帮我们干家务。她五岁开始,每天清早去镇上给我们买早餐,特别的听话懂事,从来不跟我们对着干,哪像现在的小孩儿,动不动调皮捣蛋。”

    韩沉鱼夹菜的手一顿。

    是啊,她从小就受着逆来顺受的教育,和老一辈一样,抗压能力特别强,耐受力是一等一的高。

    哪怕吃苦受罪,也没有什么感觉,忍一时和忍一世没有什么差别。

    人人都夸她乖巧懂事,想生一个像她这样的女儿,可是她无形中吃了好多亏,受了好大的委屈,以至于后来被人踩在脸上也不知道反抗,还要被不知底里的路人嘲讽,说是心虚了,百分之百理亏。

    更令她气血上涌的还在后面。

    韩计成和周择绅干了杯,又继续说:“她从小到大都被我们保护得特别好,基本上没有接触过社会上那些复杂的人和事,所以真的特别单纯。”

    韩沉鱼险些没忍住,当场在席上怼韩计成。

    可下一秒,韩计成却郑重其事地托付道:“她没有跟形形色色的人打过交道,自然为人处世上欠缺了一点,但她的心性和品德没话说,绝对没有那些害人的心思,也不懂得怎么跟人勾心斗角。外面坏人多,我和她妈不在她身边,许多事情帮不了她,你离她近点,拜托你帮她挡着点风风雨雨。我知道你不一定能喜欢她很久,但是请你体谅一下我们为人父母的心情,就算哪天不再喜欢她了,也不要让她难过。我们夫妻俩年纪大了,就这一个女儿,你对她好一点。”

    韩沉鱼闻言热泪盈眶,稍一眨眼,泪珠就从眼眶里掉出来,顺着两颊滑落。

    在剧组看他们拍片时,她真的很佩服姜筱云说哭就哭的本事。

    可那是演员的职业素养,她这才是真的泪点低。

    她作为一个言情作者,日常刀读者,而这回风水轮流转,换她被亲情刀了。

    周择绅见状,貌似无意地给她递了张纸,随即对着韩计成侃侃而谈:“叔叔,沉鱼比你们认为的还要优秀和坚强,她的内心世界强大得连我都感到钦佩,怎么会和白纸一样,没有历经任何沧桑呢?她只是不屑于与对方计较,不代表她没有识破对方的诡计和伎俩。或许在您的眼里她还是孩子,但在我眼里,她已经是个无坚不摧的大人了。我尊重她的选择和决定,欣赏她坚守底线的节操和骨气。至于您的嘱托,我明白了,会顶天立地,为她遮风挡雨,请您放心。”

    这番话一说出来,韩沉鱼毫不怀疑,他要是不自己当老板,退而求其次,当个打工人,在面试环节,没有哪个HR会拒绝。

    他在成年人的世界呆了近十年,也算是千帆过尽,比很多年过半百的老滑头都擅长左右逢源。

    韩计成再怎么通晓世故,也不过是囿于一方天地的屠夫,眼界到底不如从小就四处闯荡的周择绅宽阔,很容易就被他完美无缺的话术说服。

    韩计成之所以一直想要个女婿,就是自诩比村里的那群老头儿时髦,不喜欢跟他们在一起攀比或是互相捧臭脚。

    他想和年轻人在一起,见识更广阔的天地,尝试大半辈子都没有尝试的新鲜事物,同时也想倚老卖老一下,用辈分压着对方试图找回一点优越感。

    和女儿隔着性别不太投契,想要个儿子又嫌养着麻烦,要操心的事儿多,索性指望不劳而获,捡个现成的,将目光投向了别人家的儿子。

    周择绅既有风度,又懂世故,一下就拿捏了韩计成的心理,把韩计成捧得高高的,一边把韩计成夸得天花乱坠,一边倾听韩计成自以为是的指教,偶尔给韩计成画个饼,讲讲今后会怎样孝敬老人。

    这样的糖衣炮弹韩计成哪受得了,沦陷得比韩沉鱼还快。

    推杯换盏间,老父亲已然把周择绅当成了板上钉钉的女婿,夸夸其谈,拉着周择绅使劲给他将自己的创业史和中途遇到的挫折和阻碍。

    韩沉鱼在一旁听着韩计成吹牛,方才的感动悉数化为了颜面尽失的尴尬。

    她好不想承认自己认识韩计成,可这位年迈的bking又偏是她的亲爹。

    这么丢人,她能临时和他断绝父女关系吗?

    韩沉鱼叹了口气,和李沐雯对视一眼。

    李沐雯因为事态的发展被自己言中而笑了笑。

    韩沉鱼也跟着无奈地笑了笑。

    韩计成现实得有些好笑。

    她也能料到,周择绅在她家住一天,韩计成就多一份炫耀的资本,绝对年还没过完,周择绅就是他们全村的名人了。

    这样一来,她又多了条不想在家里久留的理由。

    韩沉鱼不想让韩计成继续占据主场,连忙插话岔开话题:“我妈做饭好吃吧?这土灶烧饭就是香,可惜年后就吃不到了。”

    周择绅的注意力被吸引,顺着她的话腔问:“为什么?”

    李沐雯和善地解释道:“上面不让用这种灶了,说是跟消防有关,年后就要彻底取缔了,还会派人来家里检查。”

    周择绅微笑:“那是我沾沉鱼的光了。您的手艺在这儿,用不用土灶,做出来的饭菜都香。”

    李沐雯看起来对他也很满意,笑着说:“好吃你就多吃点,在家多住几天,我天天给你们做。”

    吃过晚饭,韩沉鱼教周择绅怎么打水洗手。

    他们这儿没有自来水厂,日用水源是井水,家家户户都有水井。

    不过已经取代了最原始的手摇方式,在井口安了泵阀,把水压出来用盆接就好了。

    周择绅去过不少村子,但估计他去了也是被众星捧月般簇拥着的,总有人事无巨细地伺候着他。

    这回是他第一次亲手体验乡野间的发明,不出所料地溅了一身水。

    夜里零下二十多度的温度,零星的水珠迸溅到衣服上,立刻变成了冰碴,清寒入骨。

    周择绅脾气好,对着她笑了笑,把水端到室内放下,去换了身衣服,等她先洗了手,才用她洗过手的水也把自己的手洗了一遍。

    家里的电视机没人看,却被调到了两岸频道,演播室里的专家正头头是道地分析当今的□□势,让六层高的大房子不显冷清。

    韩沉鱼也不知道韩计成一个屠户怎么会这么热衷于国家大事,成天都关注着台湾什么时候能统一。

    她无地自容地对周择绅说:“别看现在热搜上都是劝人下乡捞金的财富密码,公布出来了,就代表着行业已经没什么前景了。自从机器屠宰代替人工屠宰以后,市场就被机械化的工厂抢占了,挣不了多少钱,我爸的旧式工厂也要被时代淘汰了,好在前几年挣的钱够他好好养老了。大家心里都有数,知道工厂在走下坡路,离倒闭不远了,都埋汰他。他好久没跟人说过话了,所以今天见到你话格外多,你别介意。”

    周择绅谦虚地说不会:“我还挺喜欢和叔叔聊天的,能学到很多东西。”

    窗外月明星稀。

    韩沉鱼沉吟片刻,问他:“那你喜欢和我聊天吗?”

    周择绅怔了怔,随即笑起来:“我希望你能跟我有说不完的话。”

    韩沉鱼腼腆了一下,认识他以来,第一次在他面前说情话:“周择绅,我很喜欢你。我本来一个人静静等待着孤独终老,可你比死亡先到。”

    周择绅当即温柔地给予她回应:“我也喜欢你,并且本就决定和你在一起,只不过极力克制了一下,这才来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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