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韩沉鱼领着周择绅回老家时,老家的年味已经很浓了。

    禁燃令还没实行到乡下,四面八方都是“咻——砰”和烟花爆竹炸裂时噼里啪啦的火花声。

    村口的阵营分为两派,一派是大爷,一派是大妈,大爷在石墩上排排坐,大妈则讲究地坐在竹椅上。

    村里的狗成群结队走街串巷。

    小男孩们你追我赶,把报废的爆竹空壳拿在手中当金箍棒耍。

    田垄上种的都是茎叶不明显的作物,看起来光秃秃一片。

    他们沿着新修的乡间小道一路走来,没用导航,都是韩沉鱼给指的路。

    车开两步就能遇到人或车。

    拉货的改装电动三轮随处可见。

    他们这儿的地被租来租区,房子也是拆了又建,感觉一年到头都在施工。

    跟去年相比,沿路又建了几栋新房。

    道路狭窄逼仄,即便路上没有红绿灯,也总是被各种各样的路况截停。

    周择绅连续开了一千多公里的车,眼睛都熬红了,眼球上血丝密布,停车时掩着唇强忍哈欠。

    韩沉鱼以为他露出这样的表情是他这个城里人对农村兴趣寡淡,便对他说:“你之前应该没有来农村的经历吧。”

    周择绅闻言忽地一笑,瞌睡都没了:“那我去过的村子可就多了。中国哪儿那么多城市啊,景好看的地方都在村里,城里有什么好玩的,玩来玩去不都是那些烧钱的东西。”

    韩沉鱼在村里生活了十八年,在城市里才呆了五年,农村是她熟悉并且呆腻了地方,她的意见跟周择绅的截然相反:“村里也没什么好玩的啊。”

    周择绅没有降下窗,只是伸出手,食指在窗玻璃上叩了叩:“不好玩他们怎么笑得这么开心。”

    韩沉鱼的目光越过他指的人,看向那个人身后一个愁眉紧锁、看起来凶神恶煞的大爷,说道:“也不是所有人都开心。”

    周择绅看向她:“那就多看点开心的人和事,不要变得不开心。”

    韩沉鱼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心头涌上一股难言的情绪。

    他并没有用说教的口吻,也没有给她喂心灵鸡汤,可她就是觉得被他触及到了灵魂的内核,听他上了一课。

    她这么多愁善感的一个人,性格不讨大多数人喜欢,甚至有人为了故意恶心她,特意走到她面前强调:我觉得你挺招人讨厌的,也挺普通的。

    只有他,告诉她不要因为这些人不开心。

    十分钟后,他们终于来到了韩沉鱼家。

    周择绅在关上车门的同时说笑道:“大户人家啊,也是栋小别墅呢。”

    韩沉鱼垂下头,难为情地红了脸。

    还是不能和他家老宅的真别墅比的。

    韩计成是会享受的。

    五十多岁的年纪,也到了该养老的时候,便叫人把家改造了一番,往上又盖了一层。

    现在住着六层的土高楼。

    “别墅”的外观看着平平无奇,里面别有洞天,该有的厅室一应俱全。

    韩计成甚至单独辟了一间棋牌室。

    为了搓麻将的时候不扰民,还给棋牌室的四面墙做了隔音处理。

    虽然四年前的洪灾的对韩沉鱼家造成了致命的经济损失,但随着这些年来人们对食品质量的日益看重,让韩计成抓住了商机,开的冷鲜肉加工厂生意火爆,赚得盆满钵满,如今在村里也算是有头有脸的富贵人家了。

    韩沉鱼一回家就接到了一项艰巨的任务——调家里“家庭影院”的投影仪。

    韩计成为了提高他们这对老夫妻的生活质量,买了台投影仪回来,说是学年轻人玩浪漫,弥补年轻的时候没能和老婆约会的遗憾。

    结果投影仪买回来不会用,捣鼓来捣鼓去,折腾得满头大汗,没能在老伴面前大显神通,心里一直耿耿于怀。

    老男人好面子,没在电话里表示,憋了这么些天,早快憋不住了,一看见两个孩子就把韩沉鱼拉到了一边,板着脸低声求援。

    周择绅温声问候了声“叔叔好”,对着韩沉鱼说:“我来吧。”

    韩沉鱼自己买过一台操作便捷的低配版投影仪,不敢保证自己一定会调这台精密复杂的高配版设备,可看着周择绅疲惫的样子,不好什么事都让他操心,于是说:“开了这么久的车,你去休息一下吧,这个我来弄就好,实在搞不明白就看说明书。一般情况下,说明书我还是看得懂的。”

    周择绅并不是想在未来岳丈面前表现自己多能干,而是想克服心理上的困难。

    他也不瞒韩沉鱼,凑到她耳畔微不可闻地说:“让我干点活,不然对着二老我紧张。”

    这种感觉韩沉鱼懂,她去他家也紧张。

    紧张是因为在乎,在乎自己给对方家人留下的印象,也在乎自己和对方在一起的话能不能得到长辈的祝福。

    韩沉鱼心领神会,把投影仪交给他,自己则去找为年夜饭做准备的母亲。

    别的家庭年夜饭是什么水平她不知道,但他们养猪的家庭,不丰盛到满汉全席的程度都不能开席。

    要知道农村人最讲感情,乡里乡亲的,不让人来家里蹭顿饭过意不去。

    所以别看年夜饭家家都在做,可一到吃年夜饭的时候,家家户户都会派小孩来他们家转一圈,送点自己家腌制的土货来,再带点新鲜可口的食物回去。

    李沐雯为此操劳了十几年,乐此不疲。

    或许在她看来,自己做的饭菜能得到全村人的认可,就是一年到头最有成绩感的事了。

    韩沉鱼从小到大,学习成绩不好也不差,李沐雯从来没把她跟隔壁的孩子比较过。

    她这位温柔善良又勤劳的母亲,只会跟人家比谁对村子的贡献大,谁得到的夸奖多。

    所有让她挺直腰杆的底气都来自她自己。

    韩沉鱼一度觉得自己当初危难时能有幸得到同村姐姐的提点,有赖于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要不是她的母亲与人为善,惠及乡里,也不会让她得此善报。

    此时此刻,李沐雯正在厨房里处理猪蹄上数也数不清的毛。

    先用火燎得恰到好处,再用菜刀刮去烧焦的毛屑。

    要是李沐雯是在做丸子或是包面食,韩沉鱼还能帮上点忙。

    但是这种有技术难度,一看就会,一学就废的活儿,她还真半点都插不上手。

    在当今这个时间贵如金子的时代,别说非遗技艺要失传,就连这做饭的手艺都未必能幸免于难。

    韩沉鱼更加理解周择绅说的那种无所事事的尴尬了。

    她在一旁干站着,不知所措地看着李沐雯驾轻就熟地处理食材。

    李沐雯看见她,没放下的手中的活和她执手相看泪眼,显得好似经历了生离死别,也没有差遣她干其他活,只是和蔼地问她:“你跟妈说句实话,你带回来的那个小伙子是你真心喜欢的,不是随便找了个人来糊弄你爸吧?”

    韩沉鱼实话实说:“没有,不是为了应付催婚硬找的,是我真心喜欢的人。他是我见过最绅士、最温柔、最懂我的男人,我愿意把我的身心交给他,就像您当初遇见爸爸时那样。”

    韩计成的脾气性格真的是她见过的男人里最差的。

    小时候韩计成还不管她幼小的心灵能不能承受,就把她带去屠宰场里,任她到处跑。

    那时候她看韩计成,当他是个不拘小节的超级英雄。

    现在再看韩计成,只觉得他没有责任心,把她养得粗糙又随意。

    但是这并不影响李沐雯这么好的女人,对韩计成这么糟糕的男人,从始至终戴有厚厚的滤镜。

    李沐雯呵护着她,包容着她,让她在屠宰场这样残酷的环境里没有变成一个喊打喊杀、漠视生命的人,她觉得自己长大后也不该自以为是地打破这层滤镜,让李沐雯在和韩计成的婚姻里变成一个可悲的女人。

    况且李沐雯的笑容还是和十多年前一样阳光灿烂,完全不是遭遇摧残的状态。

    这就证明,韩计成对她还是没话说的。

    不管在别人眼里他们是好是坏,他们这对老夫老妻能相互扶持着走完余生,就证明爱情有超脱世俗物质的意义。

    韩沉鱼毫不怀疑李沐雯永远会站在她这边,即便她今天带来的不是两情相悦的周择绅,李沐雯也会替她保守秘密,瞒着韩计成。

    但当被问到真心时,她还是忍不住表明心迹,坦荡又无畏地说出对周择绅的爱意,同样不在意别人怎么看。

    尽管周择绅和韩计成全然不是一种类型,然而从某种角度看,她们母女俩做的是一样的选择。

    李沐雯会心一笑,对她说道:“那很好啊,恭喜你找到属于自己的爱情。你爸他就是不会说话,心是向着你的,他不是怕你嫁不出去才乱点鸳鸯谱,只是怕你从来没有恋爱的经验,选来选去最后选了一个最不该选的人,会遇人不淑。你爸他看起来什么都想自己做主,实际上特别容易被说服,不信你一会儿看,他准跟那小伙子好得能穿一条裤子。”

    这一刻,韩沉鱼忽然觉得。

    在父母面前,是不能用普世的正误标准去评判他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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