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两个人出发没多久就邂逅了一场暴雨。

    高速上,所有车辆都暴露在无边的旷野中,枯树作伴,冰冷的金属护栏透着森然的寒气。

    倾盆大雨狠狠砸在挡风玻璃上,迸溅之下,四分五裂,变成大颗大颗晶莹的雨珠,将粘腻在玻璃上的泥污和尘埃洗刷干净,同时瀑布一样的水流挡住了视野,只能隐约看见前车猩红的双闪。

    正前方的货车还在以龟速摸索着前进,周择绅却因车上载着韩沉鱼,不得不为出行安全考虑,打着方向盘进入匝道,在服务区紧急避雨。

    在他们开进服务区后,后面的车也在效应的作用下,紧随着他们进了服务区。

    周择绅将车停在了地势较高的地段,怕熄火后引擎难以重启,便任由车体在发动机的带动下微微震颤,像是人在急促地喘息。

    四周是狼狈地下车觅食或解手的路人,有的擎着在凶猛雨势下毫无用处的伞,有的掩耳盗铃般戴着帽兜,在接天的雨幕中仓皇奔跑,没几秒就淋成了落汤鸡。

    在所有人都急躁不安时,周择绅悠哉游哉地摁下一个键,车顶天窗的遮阳板缓缓打开。

    迅疾的雨水如洪水猛兽般侵袭而来,却被结界一样的透明玻璃抵御在外,噼里啪啦的响声不绝于耳,反而编织成了一段让人心境平和的白噪音。

    周择绅优雅得像兵临城下犹自坐拥王城的主宰者,这种感觉是韩沉鱼第一天到剧组就感觉到的。

    他和所有行色匆匆的人都不一样,好像是这个浮躁世界里最特殊的存在。

    在人人都为冗杂的世事发疯时,他的情绪稳定得如同禅定的老僧。

    出发时天降暴雨,本不是吉利的预兆,任何迷信的人都会觉得出师不利,包括韩沉鱼自己也觉得心情阴郁,可她见身边的周择绅这样镇定,忐忑的心逐渐安定下来,恢复平静。

    车上储存的面包虽然都喂了海鸥,但是还有别的囤粮。

    车载冰箱里有韩沉鱼最爱的老酸奶,后座里还有一大包在超市随便买来凑数却意外好吃的苏打饼干。

    这些是他们打算在野外帐篷露营时准备的干粮,却因为天寒地冻,户外无法安歇,被迫回归民宿,一时没能派上用场的食物。

    事实证明,只要没开封就不会浪费。

    在这漫长的公路之旅上,只有做好完全的准备,才不会被突如其来的意外逼入绝境。

    小说里都是这么写的。

    不管怎么样,男女主都会在特殊的时期和特定的环境里,迎来属于他们的独处。

    即便不在生死关头,也在暂时无法脱离的困境里。

    韩沉鱼想,这个时候到了。

    他们被大雨包围,困在狭窄的车厢内,窗外虽然人声鼎沸,却被重重雨幕隔绝,仿佛给车里的他们打上了马赛克。

    不够凶险,但足够静谧。

    刚刚接受周择绅的告白,韩沉鱼还不是很适应自己作为他女朋友的身份。

    到了孤男寡女同处密闭空间的时候,除了沉默,还是沉默。

    不过她有试着打破沉默。

    她拆开了一袋饼干,自顾自塞进嘴里嚼了两下,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是在吃独食,于是伸直了胳膊,将手里的饼干朝周择绅递过去。

    周择绅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微微一笑,意味颇深地问她:“你觉得我现在想吃的是饼干吗?”

    韩沉鱼动作一僵,心里隐隐感觉他意有所指,只是他都没直接说出口,她就更不好胡乱猜测了。

    她咀嚼饼干的节奏骤然变缓,从咬合变成研磨,牙齿和饼干碰撞的声响由清脆的“咔嚓咔嚓”变成“沙沙沙沙”,从空气传导变成骨传导,直到饼干在她口中粉粹得濡湿黏稠,被她小心翼翼的吞咽下去。

    也是此刻,一直用灼热眸光盯着她看的周择绅才将目光移到车载冰箱上,伸手打开,从中取出微凉的酸奶,不紧不慢地说:“冷藏是为了储存,但是太凉了,吃了对身体不好,我捂热了你再吃吧。”

    说着他当真捧着酸奶碗的塑料外壳,用自己的体温给酸奶加热。

    韩沉鱼还没被人这样细心地对待过,顿时不知所措,心里一急就伸手覆上了他的手背,焦急地说:“不用为我做到这个份上,我又不着急吃,拿到冰箱外晾一会儿,它会自己恢复常温的。”

    连她都没意识到自己的手搭上去的那么自然,碰到他的手后感受到了巨大的温差才触电一样缩回了手。

    结果没等她下意识握成拳头的手落回腿上,就在虚空中被周择绅捉住。

    他的手分明刚捂过冰冷的酸奶,可再将她的手握在掌心时依旧比她的手要温暖许多。

    他也带着笑意开口,证明了她的感官没有失灵,对冷热感知的判断和他是一致的。

    “你的手怎么比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酸奶还冷。”

    韩沉鱼的指尖还沾着细微的饼干碎屑,他握住她时,碎屑不小心蹭到了他的皮肤。

    大概是他的手温热干燥,饼干屑没能蹭到他的手上,也不知道散落在了哪个角落里。

    她又一次没有排斥他的触碰。

    周择绅是懂得寸进尺的,他在将她的手捂热后,目的非常明确地搂住了她的腰。

    下流的人是不会承认自己卑鄙的猥亵行为的,只会状似无意,漫不经心,死皮赖脸地说自己只是不小心碰到的。

    而周择绅在进一步侵略时,一反常态的没有再意味不明地让她揣度他的意图,而是厚着脸皮问她:“你能接纳我到什么程度,这样会不舒服吗?”

    韩沉鱼得承认,她没有感到不适,并且发现自己被他这样拥住能从他身上获得倚仗和抚慰。

    男人身上的温热和力量能让她感到一种天然的吸引力。

    神秘,殷足,给她以慰藉。

    预想中的局促与惊慌没有到来,这段时间以来,时不时被他撩得脸红心跳的韩沉鱼此刻破天荒的冷静。

    她就这样被他拥着,内心没有波动,反馈到肢体上也没有抗拒。

    她的声音细弱轻微,可是没有丝毫恐惧。

    “周择绅,我不知道别的女生有没有假想过自己被强///奸或者一无所有只能凭借自己的生育功能苟活。我想过。”

    周择绅闻言没有对号入座,也没有类似于被内涵得心里“咯噔”一下的反应。

    他是一个合格而纯粹的倾听者,哪怕脸上平静无澜,没有插一句话,也会给人以他在洗耳恭听的尊重感。

    “每一次听到恶性事件的曝光新闻,我都会在脑海中设想一遍自己遇到同样的情况该怎么办。答案是无解的,在没有任何金手指的辅助下,只能陷在深切的绝望里被迫承受。天道本就不公,让这世间有了强弱,正与邪的斗争从来没有停止过,我总是共情受害者,把自己的立场放在遇害的一方,所以在遇见你之前,我给自己设定了一个最坏的结局,受权势所迫,以色侍人,风骨尽折,颜面尽失,身残体缺,意断念绝。”

    周择绅听到这里,神色终于有了变化,不是将自己代入施害一方被拆穿后的愤怒,而是像听到了什么有违逻辑的荒唐事一样,挑了挑眉。

    韩沉鱼似乎也察觉在他面前这么说像是在暗示他是什么绝世大恶人,忍不住笑了一下,随后说:“可是在遇见你之后,我才意识到,不是所有强者都会作恶,不是所有弱者都良善,居高位者也会有各种限制和烦恼,我设想的反派不是反派,是精神变态和恐///怖///分子,我所焦虑的事情固然有发生的可能性,但我也有决定自己人生的权利。”

    周择绅笑意吟吟,没有因为她的暗示而生气:“我怎么感觉你在威胁我?”

    韩沉鱼没有立刻回答他。

    不是威胁,是提醒。

    提醒他,也提醒自己。

    她就算再怎么喜欢他,在他面前也不会丢掉尊严。

    她的确会因为云泥之别而感到自卑,但是她对他的喜欢不分尊卑。

    从他在雪山前告白到现在,过去了一周时间,她逐渐想明白了一些道理。

    在感情面前众生平等,只要把感情与物质剥离开,她就能在他面前抬起头。

    她想爱就爱,想恨就恨。

    她的情绪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

    她带他回家是要把他介绍给家人,而不是利用他摆平任何人。

    她觉得他把她带回家也是同样的目的。

    用卑劣的借口掩饰内心的情感是对心中爱意的不尊重,就这一点而言,她比周择绅勇敢多了。

    勇敢的人不会被外物裹挟。

    她只问周择绅一句话:“我很健康,没有疾病,你也是的,对吗?”

    周择绅惊讶于她的反应,可下一秒眼底又流露出近似欣赏的表情,斩钉截铁地说:“对。”

    韩沉鱼面不改色地说:“那就没什么问题了。”

    周择绅抽出搂住她腰的手,扶着她的脑袋靠近自己,和她额头碰额头,含情脉脉地说:“相信我,我不会伤害你,不论身心。”

    他极具磁性的低沉嗓音带着几分蛊惑,韩沉鱼闭上眼,“嗯”了一声。

    周择绅就势衔住她的唇,以雨幕为帘,在密如鼓点的雨声中与她深情拥吻。

    冬日的赞歌,亦是他们的战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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