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再过一天就是除夕,肉呀菜呀都没法交易了。

    韩沉鱼一家最后一天去集市上摆摊营业,把周择绅落在家里看家不是待客之道,于是顺便也把他捎上了。

    乡下周择绅去过,但来集市上摆摊,对于周择绅来说绝对是史无前例的新鲜体验。

    猪是在养殖场宰的,血水专程冲洗过,拿特殊材质的布盖着,用板车拖去集市上。

    肘子和肋排用钩子挂起来当招牌。

    里脊肉和松板肉切成肉丝,用盒子装起来,再裹上一层透明保鲜膜,按盒买。

    剩下的五花肉肥瘦均匀,割成一条一条,下面垫层食品级的塑料布,搁在案板前的绿麻袋上。

    村里人有年前囤肉的习惯,买了肉想要长期储存,可以熏腊或者灌成香肠晾晒风干,直接塞冰箱冷冻层冻起来慢慢吃也可以。

    所以这个月来,韩父韩母的摊位生意一直很火爆。

    老一辈喜欢囤货,年轻一辈就爱吃新鲜的,因此眼看着都要到年夜饭开席了,还是在出摊后不久就被扫荡一空。

    韩计成推着板车慢悠悠走在回家的路上,周择绅要上手帮忙,被他拒绝了,明摆着是要在未来女婿面前表演一个力能扛鼎,誓要将威风耍到底。

    周择绅也就不客气,中途跟老夫妻知会了一声,把韩沉鱼拐到别的地方去了。

    深冬户外本就肃冷,加之临近新春佳节,人们都早早缩回了家里,街上除了赶集的基本上没人了。

    韩沉鱼不知道周择绅葫芦里卖的什么要,一问之下才知道他是要带她买焰火去。

    韩沉鱼估计这事儿办不成:“都这个时候了,哪家店还开门啊。”

    谁知周择绅早就打探好了,说道:“便民服务店。”

    他们这儿只有小卖部,没有超市和便利店。

    小卖部给自己取了一个特别直观又接地气的名字——便民服务店。

    集市上骗称的二道贩子多,可小卖部的老板为人实诚,诚信经营,只卖物美价廉的好货,宣传方式不是铺天盖地的营销广告,顶多拿个大喇叭循环播放特价水果多少钱一斤。

    小卖部里真的什么都卖,从五金到日用品,还有烟酒,而且是村里的快递点,店里有烟花爆竹也不足为奇。

    今天还营业,在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

    毕竟他们家也是赶在春节之前赚完年前最后一波,拿回去包了红包,等着小朋友来磕头。

    韩沉鱼已经好多年没有玩过这些不到两分钟就燃烧完的玩意了。

    一是这些玩意污染空气,顺应大流,讲个环保。

    二是她成天深居简出,形单影只,没人陪她玩。要是一帮女生嬉笑打闹地出没在摊前,旁人只会当她们是童心未泯的大龄儿童。她一个人去纯属显眼包,自然就不好意思了。

    如今周择绅要给她买那些小孩儿玩的东西她也难为情,连迈进店门的勇气都没有,和他在店外拉拉扯扯好半天。

    最终还是周择绅先妥协,独自一人进了店。

    韩沉鱼独自在店外徘徊也很奇怪,显得鬼鬼祟祟,形迹可疑,像是想要偷什么东西,在寻找下手目标。

    于是她心虚地跟随周择绅进店,故意装作不认识他的样子,在和熟识的老板打过招呼后,走到了货架后面,开始假意选购零食。

    周择绅成功被老板当成了新晋奶爸,操着当地口音热情地跟他寒暄:“孩儿几岁了,放家里妈带着吧?”

    方言中几个关键字眼周择绅都听懂了,不过他一个外地人不知道该怎么跟当地的老乡交流,也不管老板说的什么,敷衍地“嗯”了一声。

    接着,老板更起劲了,变本加厉说起乡音阵阵的亲切话题。

    周择绅听着,脑仁隐隐作痛,开始庆幸昨晚韩计成和李沐雯迁就着他说的普通话。

    要不然他真不敢想象,全程被用方言拷问他该如何应对。

    在从老板口中冒出几句他听不懂的话后,周择绅疲惫地打断:“不好意思,我不是村里的,您能说普通话吗?”

    老板愣了愣,“哦”了一声,还是问道:“走亲戚的,还是上门女婿?”

    都不能算是。

    韩沉鱼在旁边听了片刻,见周择绅实在招架不来,终于绷不住站了出来,对老板说:“吴叔,忘了跟你介绍了,这是我男朋友。”

    老板神情几变,半晌用复杂的眼神看着他们,脸上写满了迟疑:“沉鱼啊,一年没见着,孩儿都有了?你们领证了没?你爸妈知道吗?”

    韩沉鱼不知道周择绅刚才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承认自己有孩子的,反正他敢认,她没脸认,只好硬着头皮实话实说:“没孩子……他陪我回家见爸妈的,焰火也是他买给我的……”

    老板听了她的解释,眼底重新浮现出笑意,乐呵呵地祝福:“那你俩感情蛮好的,祝你们早生贵子啊。”

    连百年好合都省略掉了,她和周择绅都还没肌肤相亲呢,直接蹦到了下一步骤,村里人说话就是这么的简单粗暴。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韩沉鱼脸上注定要染上这么一抹红晕,千躲万躲,躲不过宿命。

    韩沉鱼着实害羞了,一句和周择绅相关的话都不想说,把语速提了十倍,跟“突突”扫射的机关枪一样,说了一连串潜台词是告辞的客套话:“大年初一带您孙子来家里坐啊,热热闹闹把这年过了。”

    “好嘞。”老板满口答应,目送着落荒而逃的韩沉鱼携周择绅仓惶而去。

    以前村里的婆婆们还组织到一起剪窗花,后来年纪实在太大了,老眼昏花,枯瘦苍老的手也没那么灵活了,剪窗花这项习俗就被机器刻印裁剪的流水线产品替代了。

    同样逐渐消失的还有秧歌灯这项非遗文化,要不然逢年过节村口可热闹了。

    唯一长盛不衰的是写大字,贴春联。

    家家户户门口的对联都是手写的,还都是出自一个人之手。

    今年这个给大家伙写春联的人进城探望考上公务员的儿子了,险些没人接手。

    好在周择绅来了,为人民服务的时候到了。

    本来他只是好心为邻居家的六旬老太题了幅字,然后他的才气就在村里传开了,一大波村民闻讯赶来,不光要他写字,还要他当场对对子。

    真真应了那句:字写的好看的人到哪儿都吃香。

    李沐雯怕他累着手,替他婉拒了一些,周择绅却说没事,于是李沐雯给他找了张高度合适的桌子,让他把桌子连同笔墨纸砚一起搬到院子里,免得这帮乡亲把家里的门槛踏破。

    排队求春联的盛况很是壮观。

    韩沉鱼心念一动,抬手把这一幕拍了下来。

    周择绅被人群重重包围,长身玉立,出众的身高使得他比这些身量佝偻的老人高出了一整颗脑袋。

    他穿的是和她一路走来几乎没有换过的黑色大衣,气质矜贵又不失与人为善的和气。

    韩沉鱼从小就倾慕一些儒雅高尚、称得上大义凛然的先生。

    此时此刻,周择绅也算是“热心公益”。

    与她理想中的影子重叠,让她又将他高看了三分。

    她放下手机时恍然察觉,自己的行为是在偷怕。

    她继而想到之前在文庙山街,他也曾偷拍过她。

    那么他当时的心境是不是与她此刻的心境相同?

    他们一直都在互相欣赏。

    等送走了街坊邻居,又一次到了落日熔金的黄昏。

    红彤彤的残阳与枯败的枝桠配适度拉满,生出一种近似荒凉的破碎唯美。宁静的乡村很快被深邃的暮色笼罩,由浅至深渐变的天空蓝得深不见底。

    喧嚣嘈杂被一瞬清空,只剩下清冷里透着温情的对视。

    周择绅与她相视一笑,和她一起把“摊子”搬回屋里。

    李沐雯在厨房做饭,一向喜欢对人指手画脚的韩计成老老实实在旁边打下手,袅袅炊烟夹杂着浓浓的肉香从窗户缝隙飘向空旷的山野间。

    周择绅从兜里掏出来一张红纸,俨然是从用来写春联的红纸上裁下的边角料。

    上面墨迹深浓,一看就是在大规模给人题字前写的。

    字迹仍是他的字迹,字体却从粗犷的行楷变成了簪花小楷。

    内容不是千篇一律的吉祥话,而是有别于承诺的美好愿景:与卿长相守。

    韩沉鱼看过之后,将这张寄托着祈愿的红纸妥帖地收回了自己口袋,主动抱住了他劲瘦的腰身。

    周择绅也回拥了她,滚烫的胸膛将他的体温渡向被冷风侵袭而瑟瑟发抖的她,韩沉鱼感到自己被冻得通红的脸颊迎上一股扑面而来的暖流。

    他不必和她紧贴,就能让她感受到他传递来的温暖。

    他们谁也没说话,但都已将对方的心意了然于心。

    一顿升级了的家常饭后,周择绅带着韩沉鱼来到院子里放买回来的焰火。

    这些焰火虽然粗制滥造,比不上城里制造的烟花那样造价昂贵且有与价格匹配的呈现效果,但五花八门,都不知道点燃引线后能触发什么机关,很能激发人的探索欲。

    周择绅既怕她不小心烧到自己,又不想剥夺她亲自上手的乐趣,专程进屋找韩计成要了根烟,还解释了很久自己不会抽烟才得以脱身。

    周择绅点燃烟后没吸,烟卷燃得很慢,韩沉鱼问他:“你真的不抽烟吗?你要是抽就抽吧,我不在意。”

    周择绅笑了笑,说:“真不抽,我不碰让人上瘾的东西,除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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