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君，”人群中走出来一个人，“您是不是忘了，主上还在等您回去汇报军情。”

    面对着沈昭寒的清渊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才转过身说：“抱歉，确实是我遗忘了。”他充满歉意看了看沈昭寒，才朝神族驻地走去。

    令沈昭寒没想到的时，两人今日一别后，足足有两个月没有再见面。

    等到魔族兵败撤退时，她才在神族军队里见到了清渊。那人远远地冲她招招手，想说些什么，却被神主祝徽叫走，只来得及给沈昭寒留下一个背影。

    等一日后沈昭寒随仙族众人回到云之间时，她在自己的忘忧宫前又见到了清渊。

    他规矩地等在台阶下，气质卓然，一眼便能瞧出非云之间的人。沈昭寒走上前，问：“神君为何不先回渺之间休息？匆匆来找我，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没有，”清渊笑着摇头，“只是心里还惦记着你欠我的那一壶茶，嘴馋实在忍不住而已。”

    沈昭寒哑然失笑，立刻请他进屋休息。

    “许久无人打扫，只怕有些灰——”沈昭寒方推门进屋，一扭头发现清渊施了术法，屋内清洁如新。

    “有劳。”她拉开椅子，请清渊坐下后，掏出自己珍藏的茶叶，按照工序开始泡茶。

    “这是人间的泡茶手法吗？”清渊看着沈昭寒的动作，有些不解。于他而言，若是喝茶，至多抓一把茶叶放到杯中再倒上水，泡个一会儿便入口了。上一次见到有人这样专心致志地泡茶，还是会见祝徽的时候。

    “神族没有这样泡茶的工序吗？”沈昭寒有些惊讶地放下手，“我以为在这方面没什么差别。”

    “或许是我的喝茶方法不太一样，”清渊若有所思地点头，“你能教教我吗？”

    沈昭寒没想到自己还真有为人师的一天，虽然教导的东西有点出乎她的意料，但她还是耐心地将自己知道的都告诉了清渊。

    “等我回了渺之间以后就试试，”清渊看起来很高兴，“对了，上次见面时，你好像有什么东西要问我。”

    经他这么一提醒，沈昭寒才想起来那日听过的传闻。她斟酌后开口询问：“我听渺之间的人说，你会为了苍生牺牲自己？”

    没想到她会这么问，清渊实打实地愣了一下才说：“是。”

    “这是为什么？”沈昭寒追问，“他们怎会只让你一人承担这样重的责任？难道就因为你是上古旧神？”

    她歪头打量清渊的神色——那双总含着笑意的眼睛在这时竟然变得有些沮丧，眉眼都耷拉下来，就像失落的小动物。

    “说起来，这件事情里确实有些渊源，但神主不让我将此事告诉渺之间以外的人，”清渊神色为难地叹了口气，“总之，若苍生真的有难，我确实会付出一切代价去拯救他们。”

    “祝徽说，这是我的使命。”

    沈昭寒皱起了眉：“什么使命，我看就是他们冠冕堂皇的借口。就算你是上古旧神，他们不也是现有的神族吗？难道凭他们的力量就不可以为三界付出生命了？”

    清渊惊愕地看着她：“你是第一个对我说出这些话的人，渺之间的人只会劝我接受使命。”

    “昭寒，你说我存活于世间的意义到底是什么？真的像他们所说的一样，为了苍生牺牲自己吗？”清渊的声音有些哀伤。

    “那都是他们骗你的，神君，”沈昭寒自己的声音响起，“他们只是用上古神祇这个身份强迫你去牺牲而已。”

    “没有人的使命是必须死亡。”她说。

    “不，”男子摇头，“我可以接受死亡，可我想不明白，我为什么要为了苍生而死？他们......值得我付出生命吗？”

    值得吗？渺小的蝼蚁值得高高在上的神君赴死吗？

    沈昭寒想了很久，忽然起身对清渊说：“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吧。”

    她并不想让清渊接受自己的使命，她所做的一切是为了让他见识苍生万物的善与恶。沈昭寒现在终于明白为何清渊如此温润，对所有人都没有敌意了——因为他根本不懂爱恨。

    所以他对所有人都彬彬有礼，一视同仁。因为这些人没有激起他的爱.欲与恨.欲，在清渊眼里，所有人都是一样的，他看不出分别。

    他可以肩负使命，却想不明白这些苍生为什么值得他付出生命，他找不到牺牲自己的意义，所以才感到困惑。

    沈昭寒不是好为人师的性格，但她莫名感受到了悲哀，所以想让清渊见一见万物百态，让他理解了使命的意义后再做出选择。

    沈昭寒是有私心的，她不希望清渊因为那个无谓的“使命”牺牲自己。在她看来，如此重担应该由更多的人来承担。

    “我们要去哪？”清渊亦步亦趋地跟在沈昭寒身后，有些搞不明白现在的状况。

    “你听说过苍生镜吗？在那里，可以看到人间百态。”沈昭寒没有停下脚步，语速飞快地向他解释。

    “渺之间里也有类似的东西，不过祝徽不让别人碰那枚镜子，一直把它锁在长泽殿里。”清渊与她并肩同行，回忆道。

    “到了，”沈昭寒指着地上类似水潭的东西对清渊说，“从这里往下看，就能见到所谓的苍生。”

    清渊依言蹲下，水面顿时发生变化。眼前出现了繁华热闹的集市，人来人往摩肩接踵，还有小贩高声吆喝。有的人脸上带着笑，与同伴说话打闹；有的人在发愁，望着口袋里的几枚铜板不停地叹气。

    沈昭寒立在一旁，她看不见清渊眼中的东西，苍生镜对她而言，只是一潭水。

    她看见清渊脸上的神情时而欢喜时而悲伤，时而愤怒时而震惊，猜测着清渊的所见所闻。

    时间过去了许久，久到沈昭寒有些困了，清渊终于缓缓起身。

    他的腿早就蹲麻了，可他舍不得起来。这几个时辰里，苍生镜就想一个大戏台，为他轮番上演凡间的一幕幕忧乐。

    刚站起来时，清渊身形不稳，人还没站直却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沈昭寒吓了一跳，慌忙冲上前来扶他，却被清渊一把拽下来，也坐在了地上。

    她看着清渊的眼睛，在里面发现了泪水。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东西。”清渊说着，眨了眨眼，晶莹的泪珠便顺着脸颊滑下来，砸在了沈昭寒扶着他胳膊的手上。

    “或许我以前见过，但是忘记了，”清渊看着远方，眼前似乎还是人间苍生的欢声笑语，“苍生和我们是不一样的，他们的寿命实在是太短暂，就好像我眨了下眼睛，便有成百上千的人死去。”

    “可即使生如蜉蝣，他们也依旧很努力。赚钱、读书、或者修炼，每个人生下来都有自己想做的事情，”清渊笑着说，“我从前不知道自己想做的是什么，总觉得‘守护苍生’这几个字对我来说太遥远了。”

    沈昭寒一直没有开口打断他的话，默默在一旁聆听，没发现她手上的那滴泪水悄然融进了她的身体。

    “我时常问自己问祝徽问身边的人，苍生到底哪里值得我守护？他们都无法给出一个准确的答案，也没有人想过要带我见一见苍生的样子，”清渊很没形象的向后仰头，双手撑住自己的身体，抬头望向天空，“我很感谢你，昭寒。今天我终于找到了使命的意义。现在想想，没有苍生也就没有神和仙，我们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他扭头，亮如繁星的双眼里倒映出沈昭寒的影子：“若苍生有难，我一定会付出自己的生命。”

    沈昭寒哑然。她知道，以清渊的性子，最终一定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清渊拍拍手从地上站起来，向依旧坐着的沈昭寒伸出手：“真的很谢谢......”

    他的话没说完，反而惊讶地看着沈昭寒。

    沈昭寒察觉到自己识海异动，无数灵力在里面翻涌，她以前从未拥有过如此充沛的灵力。

    蓝色流光环绕着她轻轻飞舞，将她温柔地包裹在光圈中，缓缓融合进她的身体。

    “你好像......”清渊眨眨眼，“变成了神。”

    “什么？”沈昭寒不可置信地站起来，盯着自己的双手，“我怎么会成神？”

    清渊指了指她周身那一层若有似无的荧光说：“这些光点都是你的灵力，按理说灵力是看不见摸不着的，只有神才可以将灵力具象出来。”

    两人大眼瞪小眼，半天也没搞明白事情怎么变成了这样。

    “我先将此事禀告给祝徽，等他们见过你后，才好下定论，”清渊无奈地叹气，“这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长泽殿内，祝徽已经见过了清渊和沈昭寒，此刻正焦急得走来走去。

    镜萧恭敬地立在一旁，猜测道：“怎么会有凡人突然变成了神？主上，这件事情蹊跷得很。”

    祝徽不耐烦地挥挥手，示意他先别说话了。

    突然间，一丝可能在他脑海里闪过。

    “难道，清渊给她吃了禁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