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累了之后，方引川不得不扶着桌子才能坐下，捂着肚子带着笑意未散的表情说：“你快和我们说说，仙宫上的生活到底是什么样的？”

    “就那样罢了，”沈昭寒温和地笑笑，“和凡间没什么区别，就是无聊了一点。”她不能把“禁地”的事情告诉他们，只能撒个谎。

    方引川微微侧头，看见沈昭寒的手指在不自觉地摩挲自己的衣角，可他并未指出这个她撒谎时会出现的小动作，只是偏过头问：“那云之间里的人都是什么样的？是不是大家每天都板着脸？”

    崇凛斜睨他一眼：“胡说八道。”

    “他们都很好，尤其是仙主，是个很温柔慈爱的长辈。”沈昭寒说，“这一百年里，她帮了我很多忙。”

    “那就好，”崇凛在她身侧坐下，“据说云之间里的上仙们大多年长，你日常与他们相处时切记万分小心，别惹恼了他们。”

    “师父，您就放心吧，”沈昭寒语气柔和，“上仙们都很和善，没人找我的麻烦。怕我不适应云之间的生活，他们总照顾我。”

    “诶，上仙住在云之间，那神呢？他们不和仙住在一起？”方引川问。

    凡人对神仙之事大多不了解，有的修者终其一生都有可能无法与上仙打交道，更别提那些高深莫测从不见影子的神族了。

    “不，”沈昭寒摇头，“上神们是居住在渺之间的，比云之间还要远些。两族之间很少往来，不过听说最近要一起出兵讨伐魔族，或许会坐在一起商量事情。”

    飞升的一百年里，沈昭寒都待在禁地里不曾外出，这件事情还是仙主告诉她的。据说是魔族又在冥域里蠢蠢欲动，已经出兵驻扎在仙魔两族的交界处了。

    “啧。魔族总是那么讨人嫌，”方引川为三人各倒了一杯茶，“当初神族仙族人族联手，把他们赶到了冥域，没想到他们对于争夺天下这件事还是不死心。”

    崇凛摸着山羊胡，语重心长地说：“魔族退居冥域，一直对三界灵气厚泽之地虎视眈眈，当然不会心甘情愿地守在冥域那个又烂又破的地方。不过我听说魔族现今的魔尊霁风无意战争，又怎么会出兵驻扎两族交界处？”

    沈昭寒解释道：“听仙主说，是魔尊身边有个叫霁涟的好战派，一直看不起魔尊现在的做法，明里暗里想挑起争端。这次的事情据说也是她挑唆的，和魔尊霁风没什么关系。”

    “此人不除，或成大敌。”崇凛忧心忡忡地说。

    “阿泱，今日不若留在宗门里歇息，我命人把霜月堂收拾出来。”崇凛说着，准备去叫外面候着的弟子，却被沈昭寒拦住。

    “不必了师父，我这次回来只是看看你们，还是不要大张旗鼓了，”沈昭寒拉住他的袖子，“免得别人说我们云隐宗招摇过市，惹旁人的闲话。”

    “我管他们呢，”方引川大手一挥，“等我做了掌门以后，就要让别人知道，我云隐宗是天下第一大派！”他站起来，目光坚毅，语气笃定。

    崇凛从后面踹了他一脚，方引川一个趔趄，差点脸着地摔个大马趴。他不满地转身说：“师父，您打我干嘛？要是云隐宗的名声出去了，仙盟里有哪个敢说我们的不是？”

    “掌门的事情多跟你爹学学！”崇凛气得吹胡子瞪眼，“早知道当初就让阿泱做掌门了，她如今看起来可比你稳重多了。”

    “我可不行，”沈昭寒急忙推辞，“师兄只是嘴上说说罢了，我相信等他当了掌门以后，行事作风肯定会收敛的。”

    “哼，最好如此。”崇凛又瞪他一眼，拉着沈昭寒继续话家常。

    从云隐宗离开时，已至深夜。师徒三人从天南聊到海北，直到这会仍然不尽兴，可抬眼一看才发现，外面的时辰已晚，于是只好作罢。

    “阿泱，你在云之间虽快活，可还得常回来看我们，”方引川依依不舍地说，“你不在，师父就只打我骂我一个人，我快受不了了......”

    沈昭寒酝酿起来的悲伤情绪消失得一干二净。

    “放心，我会常回来的，”沈昭寒一口答应下来，“你替我好好照顾师父。”

    三人道别一番后，崇凛和方引川望着沈昭寒离开，才一同走回宗门。

    “是我的错觉吗？总感觉阿泱好像没以前活泼了。”方引川叹气，对崇凛说。

    “不是，”崇凛回答，“她不愿意告诉我们，那我们也不多问，也许她有自己的原因。”

    崇凛望着山巅处沈昭寒的霜月堂，又在心底叹了口气。他知道沈昭寒一定是见过了“禁地”，当年他临近飞升，也曾有仙主询问他是否做好了准备。不过那一任仙主提前带崇凛看过了“禁地”里的东西，才让他做出选择。

    那时被吓坏了的崇凛果断拒绝了飞升，于是他渡劫失败，终其一生也只是化神期，再无法触摸到更高的境界。

    他没想到，那个看起来天真快意的少女能有如此坚韧的心性。也罢......既然她选择了这条路，那就随她去吧，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数。

    回到云之间的居所忘忧宫后，沈昭寒倒头就睡，她的心里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轻松过了。自从看守禁地以后，她甚至很少入睡。眼睛闭上后就是数不清的欲念，残忍的、贪婪的、血腥的，一刻不停地折磨着她的神经。

    她仰面躺在床上，盯着朦胧的纱帐，意识混沌地想，如果当初没有选择飞升，她现在会过什么样的日子？

    第二日，云光殿。

    “上界要咱们选两个人，前往渺之间与他们共同商量抗敌大计。”仙主说。

    底下议论声四起。

    “魔族也太猖狂了些，这才被赶到冥域多久，居然又按捺不住想出兵了。”

    “我看他们就是皮痒罢了，打一顿就舒坦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魔族也不是好对付的，从前咱们还在他们手上吃过亏呢。”

    “那都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现在可不一定了。”

    “好了，肃静。”仙主扫了一圈底下站着的众上神，最后挑了两位出来，其中一人便是沈昭寒。

    集会结束后，沈昭寒留下来问：“主上为何选了我？我想我的修为并不算高，应当不能为此次的两族共商贡献什么有用的决策。”

    “昭寒，你搞错了重点，”仙主拉着她的手缓缓往外走，“神族并不需要我们做贡献，只需要派人去听他们的计划就是了。”

    “我明白了，”沈昭寒恍然大悟，“您放心，我会将他们说的话全部转达的。”

    “对了，您能和我说说神族都是一群什么样的人？”沈昭寒没去过渺之间，更没见过任何一位上神，有些期待和胆怯，害怕自己的言行让诸位上神不快。

    仙主思考了一会儿才回答她的问题：“上神们都是一群......一群很高傲的人，你去了渺之间以后不必太过小心，他们其实根本不会把我们放在眼里。”

    “为什么？”沈昭寒对这个回答感到震惊，“神不都是博爱的、无私的吗？为什么会瞧不起我们？”

    “昭寒，有些东西得你亲自见过才知道真假，道听途说得来的东西怎么能信以为真？”仙主无奈地笑笑，“神也是人，有七情六欲吃五谷杂粮，他们当然也会看不起别人。”

    “神也是人？”这句话让沈昭寒感到疑惑，可看仙主的脸色，似乎不愿意再回答她的问题。于是沈昭寒不再出声，而是自己琢磨仙主留下的这句话。

    为什么会这么说呢？神不都是以天地为父母吗？怎么会说他们也是人？沈昭寒想了许久也得不出答案，后来在她进入渺之间，了解到事情所有真相以后，她终于理解了仙主的意思。

    ——渺之间的神，不过是一群贪婪的凡人罢了。

    时间一转眼便是前往渺之间的日子。沈昭寒同另一位上仙忐忑地走进渺之间，才发现事实果真如仙主所说——这里的上神根本没人在乎他们的想法，完全把这两个人当空气。

    听着一帮上神在长泽殿里七嘴八舌地讨论，沈昭寒和另一位上仙简直一个头两个大，甚至找不到谈话的重点。

    上仙凑近沈昭寒，压低声音对她说：“我原以为上神们都是不苟言笑十分严肃的，没想到也和凡人一样。”

    这话不禁让沈昭寒哑然失笑，这样的话她从前听好多人说过，没想到如今又听了一遍。

    于是她将仙主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大抵神也是人，会同我们用一样的方式思考吧。”

    “你可别胡说了，”上仙摆摆手，“神怎么会和我们一样？他们是天地间最高洁无暇的存在，博爱无私，愿为苍生奉献自己的。”

    沈昭寒笑笑，没有再说话。

    集会结束后，两人从长泽殿并排走出来，将方才神族谈到的计划慢慢梳理，打算回去以后就汇报给仙主。

    “抱歉，二位上仙请留步。”身后传来一道清朗的声音，打断二人的思绪。

    沈昭寒不由得转身向后看——身着青色长衫的男子隔着两个台阶叫住了他们，见二人停下后便急匆匆地走下来，步伐虽快可神态依旧从容，瞧不出半点慌张的意思。

    “在下神族清渊，有些话想问二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