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鼠尾草
正在房里抄经的章岚一边写字，一边听着章柘滔滔不绝绘声绘色地说着早上去看徐鸿泰行刑前游街一路被京城老百姓扔烂菜叶臭鸡蛋乃至大石头，大快人心的情景。
趁他停下来喝茶润嗓子的空当，章岚冷不丁道，
“这么说你今天是逃课了？”
章柘一口茶水噎在喉咙，呛咳得惊天动地，
“姐，你想害死你亲弟弟我啊！？”
等咳顺了气，章柘挺直腰板，大义凛然道：“先生是特意放假让我们去看的！处死徐贼这种重大历史时刻，适逢其会怎么能错过见证的机会呢？先生说了，百闻不如一见。我们这是提前接受廉政教育，以后等我们入了仕，要记住为官是为民的初心，才不会像徐鸿泰这样落得个不得好死的下场。”
章岚心里好笑，正想鄙夷他大言不惭，还是毛头小子一个就敢放自己为官作宰的大话。章柘神神秘秘把脸凑近章岚，
“姐，今天你猜我还见着了谁？”
“谁啊？”章岚漫不经心，没有费心猜，知道这小子一定忍不了多久，
果然，章柘马上就自己公布答案了，
“我见着姐夫了，他坐在监刑台上，是今天的监刑官呢，”
章岚手中的笔顿了一下，然后继续书写。
“不奇怪，他任徐鸿泰的监刑官再合适不过，”
“姐，你怎么这么平静？你一点儿都不激动么？你不为姐夫高兴么，不但洗刷冤屈，还大仇得报？等等，不对，是不是他从牢里出来后你们还没见过面？”
章岚点点头，章柘又意外又生气，哇哇乱叫，
“姐夫这人真是太过分了！出狱了居然不第一时间来见你，亏你前段时间还为了帮他找徐贼的证据四处奔走，真是良心被狗吃了！他该不会真的打算和我们章家退婚断亲吧？！我找他去！”
说风就是雨，蹦起来就想往外走，章岚忙一把拉住他，
“给我坐下！你冷静点，听我跟你说。
徐鸿泰是聂钧的杀父仇人，他隐忍十几年一直暗中搜查徐鸿泰的罪证，将徐鸿泰绳之于法是他这十几年人生最重要的一件事，眼下其他的事对他来说都是其次的，他需要一个心无旁骛的了断。你想想，若是你有一个十数年未了的夙愿，你分得出心思去做旁的事么？”
章柘想起自己为了一匹期待已久的马驹曾不眠不休泡在马场恨不得连骑两天马的事，承认章岚说的有点道理，但还是有点愤愤不平，
“那我就再给他多一点时间，等凌迟了徐鸿泰，他还不出现，我就去找他！姐，你放心，抓我也抓他来见你！”
章岚看着窗外暗香浮动开得正好的桂花，心头一阵恍惚，嘴上说是给聂钧时间，其实何尝不是给自己的时间？上一次她见聂钧是什么时候？好像是去岁的事了吧。事到如今，他是怎么想的呢？这段感情将何去何从？
她的目光转向书架，那里放着那份退婚书。。。。。。
亲眼见证轰轰烈烈的徐氏大案主犯徐鸿泰伏法后，时间已是八月初。京城百姓终于沉静下来，开始专心筹备中秋节。
之前被传得甚嚣尘上的中秋盛大宫宴被证实是空穴来风，不过因为徐氏集团覆灭，监国长公主凤颜大悦，宣布中秋节当晚将在京城御街举办中秋灯会并开放宵禁，作为征西大捷迟来的庆贺。
京城老百姓一片叫好。
这下，整个京城喜气洋洋迎佳节的气氛就更浓厚了，人人皆道长公主掌政，不但有处置贪官污吏的雷霆手段，也有关爱民生的脉脉温情，老百姓这日子过得有盼头。
章岚收到了苏渚东的帖子。
很莫名。之前男未婚女未嫁时，他没有给章岚如此正式地下过帖子，现如今，苏渚东有什么要紧事需要下帖子邀请她见面呢？
章岚几番思量，还是决定赴约。苏渚东如此郑重其事，章岚没有理由拒绝。
苏渚东约的地点在城东。
马车在约好的茶室门口停下，看着木制招牌上古朴字体的“沐林轩”三个大字，章岚有点恍惚。
这里，聂钧曾经带她来过。
沐林轩虽是茶室，其最出名之处却不在茶，而在它院中那几株城中难得的红枫。京城西山也有成片有名的枫树，但是通常要到深秋染霜后才会转红。沐林轩这几棵枫树，不知掌柜的是不是让人用了什么特别的养育技术，几乎年年八月初就挂红叶。
时序秋天，枫叶燃朱，不少人就会冲着这几树红枫来此茶座喝茶会友论画，一座难求。那次聂钧不仅让人提前预定好雅间，还特意抽空陪她来此赏枫品茶，见她喜欢，还说以后年年都带她来此赏枫。
今年尚未见过聂钧，下帖子邀她来此的却是苏渚东。
章岚没有停在院中看枫叶，径直往苏渚东订好的雅间走去。不知是不是巧合，他预定的雅间也是那次她和聂钧坐过的那间。
她推门进去，苏渚东已经到了，正坐在桌前摆弄茶具。见章岚进来，起身致礼。
“没想到你还真能来，多谢。”
“你请我喝茶，该说多谢的是我，”章岚微笑还礼。
双方落座，茶过三巡，苏渚东终于进入正题。
“收到我的帖子，是不是很意外？你一定很奇怪我今天为什么要请你出来。
之前我上折告聂钧通敌，此事我欠你一声道歉。当时你和家里人一定大受震惊并且担心聂大人的安危。
当时为了保密，不好据实以告。其实这是我和聂大人商议过的双管齐下之计，他负责主动背锅引诱徐贼出手，我则负责上折子揭开此事。并且如果我能凭此折子取得徐鸿泰的信任，打入徐氏集团的内部获取证据，那就更好了。”
苏渚东说到这里苦笑了一下，“可惜，事实证明，我并没有做双面细作的天赋，徐鸿泰这个老狐狸也没那么轻易相信人。
这是题外话，我想说的是，论理我应该在着手做这件事前跟你们通个气，但徐鸿泰的耳目众多，为了保密计，不得已瞒着大家，聂大人也坚持不能告知于你，他不愿你知情卷入此事或惹来一丝一毫的不必要的风险麻烦。
时至今日才能细说分明，请你见谅，若要怪罪，就请怪在我的头上，不要与聂大人产生误会，他为了此事实属牺牲良多。”
苏渚东说着，起身向章岚郑重作揖致歉。
章岚起身避开，
“苏大哥不必如此，其实我早就猜到了。风骨凛然，要为我朝擘画山河的苏渚东苏学士怎么会与舞弊弄权，陷害忠良的国贼为伍？苏大哥这份不畏强权，火中取栗的气魄令人敬佩。”
“你过奖了。真正火中取栗的另有其人。徐贼老奸巨猾，他是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决心去做这件事的。扪心自问，苏某是做不到这一点的。
因此，今天能为他做一点小事，我感到很荣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