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谜

    李椿被罚后,在房中躺了五日才能下床。

    品红接替她,暂时成为谢夔的贴身丫鬟,每日晚间回来时,怨声载道:

    “李椿,你可快好吧,我受不了大公子了”

    谢夔这次倒没有闹着闭门不出,只是不理人,品红跟他说任何话,他都当没听到。譬如,品红为他宽衣,他不抬手,品红便说:

    “大公子,你抬一下手,奴婢为你宽衣”

    结果,谢夔转身走了,自顾自脱了衣服,上床睡觉去了。

    一次两次,次次如此,品红也不知道怎么伺候他了,只盼着李椿快些好,她好结束这地狱般的生活。

    李椿被她回来时生无可恋的表情逗得想笑,顾及背上的伤痛和品红在旁边,只好捂着嘴偷偷笑。

    谢夔一次都没有来看过或者问起过李椿。

    偶尔说起这件事时,鸣翠也会为李椿抱不平。

    “大公子也真是的,李椿为他挨了一顿罚,他倒好,连一句关心都没有”

    李椿为他辩解,说他已经很难过了,再说了,是她没有规矩才被公主责罚的,不怪他。

    鸣翠说你们真是一对奇怪的主仆。

    品红整整在谢夔的院子煎熬了十一日,才等到李椿痊愈。

    第十二日一早,便抢在李椿起床之前告诉白妈妈,说李椿已经好了,她能回公主的院子了吗?

    “回去吧”

    “好咧”

    品红高兴的跑走了,白妈妈看着她跑远的背影笑了起来。

    “大公子,李椿进来了”

    李椿一睁眼,就被守在床边的品红告知,白妈妈已准了她回公主的院子,李椿今日得去伺候大公子。

    房间内无人回应她。

    李椿重重叹了一口气,推开门进去了。

    夏日早间闷热,谢夔躺在床上,盯着床帷发呆,李椿去开窗,似是开玩笑的说道:

    “大公子,人是热不死的”

    “对不起”

    床上沉默的人终于开口。

    李椿开窗的动作停滞,缓缓回了他一句:

    “没关系”

    挨打没关系,没来看她也没关系。

    李椿回到了谢夔的院子,而谢夔直到夏天过去,都没有恢复往日的活力,整日不言不语。

    公主和他吃饭时,问什么,他都不说话。

    气急了,公主摔了碗,他慢悠悠的放下碗,直接走了。

    公主与白妈妈在房中抱怨:

    “不就是打了他一个丫鬟,他又是怎么了?跟他爹一个样”

    白妈妈说大公子时常如此,许是心情不好,又说起前段时间听西院的人说,谢斐刚到梁州就生了场大病。

    提起谢斐,公主就放宽心了。

    “若真是因为那个丫鬟跟我置气,那丫鬟决计是不能留了”

    白妈妈回她,说公主放心,老奴盯着李椿呢。

    甫一进入九月,谢夔又开始讲故事了,是从前与李椿讲过的,那个娇生惯养的女子。

    “她长大了,在一次外出时,喜欢上一位有妇之夫,仗着父亲的宠爱,强行拆散他人的姻缘。她以为,凭借美貌与权势,她的丈夫就会爱上她”

    可尽管他们已经成亲,她的丈夫也不愿意和她说话,不与她住在一起。她去找她的父亲告状,但她的父亲那时忙着管她的兄长,无暇顾及她的家事。

    过了两年,她的父亲生了很重的病,此时,她又听说她丈夫的姨娘怀孕了。

    她觉得,她快留不住她的丈夫了。

    “李椿,你知道,当时的她做了什么选择吗?”

    李椿缓慢的摇头,但她大概猜到了接下来的真相。

    “她诓骗她的丈夫来她的房间,说她愿意和离,然后在茶水中下药,递给了满心欢喜前来与她商量和离之事的丈夫”

    那位丈夫一觉醒来,知道自己做了错事,心中愧疚,踉踉跄跄回到他与那位姨娘的院子,寻了一根绳子准备自缢。

    那位姨娘见他一夜未归就隐约猜到发生了何事,正要去寻他时,听奴仆说他失魂落魄的回了房,开门时撞见他正往房梁上挂绳子。

    “那位姨娘打了那位丈夫一巴掌,说没想到他竟然是如此懦弱无能之人,遇到一点事便要死要活”

    “大公子,后来呢?”

    李椿极力忍住不哭,眼泪却不停的往下掉。

    “后来啊,那个女子真的怀孕了,生了一个动不动便要死不活的儿子”

    谢夔其实比谢斐小一个多月,但他的母亲为了压孟姨娘一辈子,在孟姨娘发作那天,喝了催产汤,不顾腹中胎儿的安危,抢在孟姨娘之前,生下了他。

    “他的儿子无意得知了自己出生的真相,觉得他们母子对不起那位姨娘和庶弟,所以他选择放逐自己,做一个废人,希望能纠正他母亲犯下的错误”

    故事讲完,谢夔开始呜咽,然后不时的啜泣变成持续不断的低声哭泣。

    李椿陪着他一起哭,眼睛都哭肿了。

    第二日,跟着白妈妈学规矩时,连白妈妈都忍不住提醒她。

    “九月邪物多,你去道观求个符,可别招惹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要是传给大公子,看公主会怎么罚你”

    李椿怕白妈妈发现她和谢夔昨夜哭的事,赶忙答应,说自己一会就去。

    临走前,白妈妈喊住她:

    “我知晓大公子对你的心意,你们想做什么事便去做的,白妈妈帮你们担着”

    “李椿知道了”

    谢夔,你看,这府中还是有人期盼你出生,希望你快乐。

    很久之后,李椿曾问过谢夔,是谁告诉他这些秘密的。公主肯定不会说,谢太傅和孟姨娘也不会说,那会是谁?

    “是白妈妈”

    谢夔十岁时,孟姨娘又怀孕了,他娘故技重施,又想诓骗他爹来东院。白妈妈拦住了她,说驸马吃过一次亏,不会来的。

    “万一我再生一个,他就喜欢上我了呢?”

    白妈妈看着他娘直摇头,出门时,发现了躲在门外偷听的谢夔。谢夔缠着她问,为什么他爹吃过一次亏就不会来了。

    白妈妈便把他们三人的纠葛都讲给了谢夔听。临了,她告诉谢夔,不要怪你娘,她就是太爱一个人了。

    “大公子,也许等你长大之后就懂了”

    他能懂什么呢?

    谢夔这么多年只看到了他娘的偏执与疯狂。

    “大公子,今日奴婢先带你去逛集市,再去泛舟,好不好?”

    “知道了”

    等谢夔心情缓和之后,李椿开始变着法带谢夔努力活下去,前日是去垂钓,昨日是去茶楼听书。

    谢夔变得比公主还要忙碌,早出晚归,脚不沾地。

    公主诧异他的变化,让白妈妈去查查是怎么回事,半日后白妈妈回复她说,是因为沈家大小姐在家待的无聊,所以约大公子逛大城呢。

    “看来良玉也不排斥九龄”

    “他们总归是一起长大的”

    沈良玉的确常约谢夔,不过是为了跟在谢夔身后的李椿。

    她也迷上了点平安灯,但她在大城没什么好友可约,所以只好曲线救国,约谢夔出来,让李椿陪她去报国寺。

    “沈小姐,奴婢今日和大公子约好了去书斋买书”

    李椿对沈良玉的邀约感到抱歉,可她已经提前答应了谢夔。沈良玉拿她没有办法,便去找谢夔,眼神恶狠狠的盯着他问:

    “你说,今日去哪里?”

    “报国寺”

    “李椿,你听,你们大公子同意了”

    三人于是去了报国寺,云游的大师已经回来,见到李椿亲切的招呼她,问她每月祈愿之事得偿所愿了吗?

    “应是快了”

    沈良玉照例为谢斐祈福,希望他在梁州平安,早日回大城娶她,谢夔和李椿一人拿了一条祈福带,双双背着她在在角落写。

    下山时,她怎么问,这主仆二人都不说。

    沈良玉先到家,和谢夔与李椿在前门打了招呼,说自己回家吃饭后,便从沈家后门出去,一路直奔报国寺。

    她要看看,这两人背着她到底写了什么?

    报国寺的大师见她气喘吁吁的爬上来,以为她忘记挂祈福带了,还特别为她指了李椿常挂的地方。

    “那位女施主月月都来,每次都系在那处,今日贫僧听她说快了,想来是灵验了”

    沈良玉比李椿高,轻而易举的在一堆祈福带中找到了李椿的,写的是:

    「希望谢夔好好活着」

    旁边系着同样笔迹的几条祈福带都写着这句。

    谢夔的祈福带在另外一边,沈良玉找了很久,才找到一条和李椿笔迹差不多的祈福带,上面写着:

    「希望李椿永远陪我」

    好啊,两个骗子。

    为了不给她红娘钱,连她都要骗了,她回去就要写信告诉谢斐,她真的很适合当红娘。

    李椿在公主府第四年的中秋家宴,来的人连孟姨娘都没有了,谢太傅带着她去了谢二爷家团圆。

    李椿和谢斐逛完书斋回去时,去请谢太傅的小厮正跪着回话,说驸马有事不来了。

    “那孟迟呢?”

    “驸马说,孟姨娘和他在一起,不劳公主费心”

    皓月高悬,李椿在院中叫谢夔出来许愿。

    “大公子,王嫂说月亮最圆的时候,许愿最灵了,你快许愿”

    “可是李椿,十五的月亮十六圆,明晚才是月亮最圆的时候”

    ...

    人生前路如谜,李椿决定陪谢夔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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