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言情 > 锁心台 > 十世轮转(四)

十世轮转(四)

    他是一个外生子。

    他的母亲是名动江南的琵琶女。

    先人早有评说:“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母亲不可自拔地爱上了一位大人。

    纵使这位大人已有家室。

    前车之鉴许多,下场自也不言而喻。

    他们说母亲活该横死。

    他也只是借了一日的时辰来消化至亲的离去。

    再之后,他进了所谓父亲的府邸。

    他始终认为,父亲并不是一个多么负责的人。

    毕竟这后院的三两妻妾之争属实是过于鸡飞狗跳了。

    以至于他总是能因着各种小事去各小院里跪上个把时辰。

    有时,或是因着受罚时淡漠的神情,被冠上一个“辱没长辈”的罪名;或是为了一捻吃食,被兄弟姊妹打得头破血流;又或是,今日的衣裳过于朴素碍了主母的眼,明日又因着外生子不配用上好布料而被扔了泥潭。

    总之,他在这府邸中的日子过得不算容易。

    但也不算艰难。

    父亲不屑为他赐名,下人们便也随主母唤他“阿狗”。

    他不屑于此,他心中属意只有母亲时常提及的一道吃食。

    母亲总说,要买城东那家桃花酥来喂他吃。

    桃花酥,桃花酥。

    不知何时,一块点心也成了他的支柱。

    许是母亲总是被街边那些不学无术的纨绔子欺辱后,总是借此慰藉于他。

    母亲总是慌乱地在他面前穿衣,随后跪坐下来,宴笑着问他,想不想吃桃花酥。

    可是母亲,您的眼角还挂着泪。

    他六岁时,一盆没有罩子的炭火点燃了帷幔,连烧了三座院子。

    下人冲进火场,只见到三具烧得黢黑的尸身。

    北毅伯府共有三位公子,皆命丧于此。

    当然,他杀了一直欺负他的仇人。

    他从不滥杀无辜。

    他只是看见两位兄长杀了一名不满十三的小女使。

    他们口中污秽,同那些欺辱母亲的纨绔子如出一辙。

    可他还有一分念想,他还是想尝尝,那份桃花酥。

    母亲心心念念的桃花酥。

    他拖着被火星灼伤的小腿踉跄着跑了好久,也不知跑了多久。

    实在精疲力竭,他便倚在一家小店的门槛上小憩。

    店主是一位木匠,嗓门粗大,瞧着又壮实,与他这样的小身板简直是云泥之别。

    木匠喝他扰了店里生意。

    他不知如何作答,被这样一吼更不知所措,只凭着求生本能答非所问一句:“我可以跟着您做工吗?”

    他被留了下来。

    木匠说他没有儿子,以后他就是他的儿子。

    只是木匠也有一位身怀六甲的夫人。

    他又说,等他长大些,就跟着义父务工。

    可他没等到那一天。

    义母身下出血时,他跑遍了四邻八舍的医馆。

    但只得了一句:“今日北毅伯府上大小姐落水,伯爷绑了全城的医师势要让大小姐死而复生。”

    他知道,这又是后院争宠的把戏。

    谁人不知伯府大小姐即将入宫选秀,若是成了,那便是天下的主子,哪是这些布衣医师攀比得上的。

    更何况这城中许许多多的无名小卒。

    可他还有义母要救。

    街坊又道,既然医师靠不上,便只能寻几个不要紧银子的稳婆,先去生了娃子。

    父亲看见了他,也知晓当年那场大火是他有意为之。

    连失两位爱子的痛与恨,总要有人承担。

    他又被锁了起来,以一个疯子的名义。

    没有人愿意靠近他,甚至吃食都是从上头的小窗中扔进来的。

    白面馒头在地上滚一圈,说一句黑砖头也不为过。

    他告诫自己,他不能死。

    他还没有吃到桃花酥。

    很可笑。他在其中守了一日又一日,等来了大小姐入宫,等来了瘸腿的义父。

    隔着厚重的泥墙,他听见义父说,他的夫人去了,就在那日。

    他也受了父亲的怒火,被打断了双腿。

    义父带来了桃花酥。

    “我尝过了,很甜。但又有些太甜了,我们这粗使汉子尝不来,便赠你了。”

    几块糕点被包裹在粗布中,精准地落在手边。

    他等了三年,为了这份执念。

    桃花酥,原是苦的。

    北毅伯府的疯子死了,就葬在最近的小山上。

    疯子就是疯子,连一块墓碑也无。

    不对,后头是有的,有人看见一个瘸子跪在土丘前,刻着什么。

    爱子阿木。

    第四页生宣黯淡,邱絮柔的灵体又在识海内徘徊。

    她行经过身形瘦削的少年,又见到不远处持扇端庄的姑娘。

    她忽而意识到,这些存在于此地的孩子,年岁都仅有一十。

    小姑娘面色和缓,嘴角噙笑,瞧着就是个省心的,与她周身气派大不相同的,还是身上的缟素。

    未施粉黛,未着钗环,可那股子傲气与矜贵,却是不容忽视的。

    她的人生,在前九年都是一帆风顺的。

    她曾是南喾国最尊贵的嫡公主。

    可鹿走苏台,留给她的只有兵革互兴下国君国母双双自刎的残局。

    她是南喾公主,可也只是一位公主。

    禾黍故宫,穷奴奔走,她将这些尽收眼底。

    城外大军压境,城内家家泣血。

    她行过皇城的每一寸土,亲子分离不在少数,粮竭仓空,饿殍满地。

    襁褓中的婴孩,蹒跚学步的幼童,四下求米的垂髫小儿,采撷果叶的闺阁女子……

    年迈的白发老妇,急切踱步的妇人,行色匆匆的来往男女。

    精壮的男子死在了铁骑足下,留在城中的,左右不过是些病残。

    她的身上早已不是绫罗绸缎,天子眼下,民不聊生,非民之过,而天家之过也。

    既如此,她又有何颜面穿上那身血汗堆筑起的霓裳衣。

    南喾有十户,九户无男丁。

    她昂首阔步,不再如往常一般纠结小家仪态。

    她细细数了皇城中的门庭,共计八千六百七十四户。

    于是她裁剪了八千六百七十五张白绫。

    她手下再无可用之人,挑灯穿线时熬坏了眼睛。

    谁会为此动容呢?

    没有。

    她为每一户送去了白绫,以慰亡灵。

    而这最后一匹,自然是留给了自己。

    她登城楼,外头的波澜河山,先前也是触手可及的。

    只是如今成了他人之天下,她依旧心有不甘。

    可她并无排山倒海之力,更何谈阻挡这十万大军。

    她只扬起手中白帆,大陈不知何意,以为她要降。

    于是皇帝起身,十分满意于她的所作所为。

    只一瞬,只那一瞬,她的身边又扬起三张白帆。

    皇帝蹙眉,那迎风徜徉的白帆,竟一寸寸地聚起,甚至要盖过高耸的城墙。

    孩童吃力地挥舞着,双臂酸痛得厉害,眼中绪了许多的泪。

    老妪借着颤动的手,将白帆送至高处。

    他们在咬牙坚持着,捍卫南喾的颜面。

    那是他们赴死的决心,是绝不动摇的领土主权,是舍身为家国的南喾情怀。

    八千六百七十五张白绫,八千六百七十五家绝户。

    誓与南喾共存亡。

    公主迎敌,妇孺守城,南喾纵使气数已尽也绝不是任人踩在脚下的无耻佞徒。

    皇帝明了了此中真意,也不置一词,挥手就退了兵。

    公主回了宫就接到了他的旨意。

    命南喾一月内上缴三百石粮草,五百匹绫罗,否则屠城。

    她知道,说是一月,不过是个所谓杀人诛心的借口。

    而留给城中百姓的时辰不多了。

    她开始闭宫不出,只叫世人以为皇族懦弱,一瞬寒心后自会收拾细软离开。

    可城外大军又岂会给他们机会。

    今日又有几名胆大者一去不回了。

    宫门终是大开,公主手捧竹简,朗声诵与众人听训。

    “此书,名为《南喾国史》。”

    她说,文萃犹存,民族不亡。

    她再不能视物了,那双白嫩的手也再握不了针。

    她取了国库的钥匙,颁发了南喾皇族的最后一道旨意。

    大赦,开放国库。

    “凡我南喾子民皆可自取。”

    大陈皇帝又来了,

    遵公主口谕,百姓再不可登城门。

    她又换上了那套公主服制,依旧从容地向前走去,她以最傲然的姿态,淹没于乌泱泱的铁骑军中。

    隆隆马蹄,葬送了一个王朝最后的体面。

    皇帝只得了一座空城。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