锣鼓喧嚣盖过了声声叫苦。
不知是何人大喊了一声,竟引得正在行拜礼的新人侧目。
贴着囍字的木门被泥泞侵袭,大红字样霎时粗破不堪。
最外头的两桌饭食被不速之客竞相争夺,有些个跑的慢的,便挥舞着拳头赶跑了宾客。
于是点满红灯的院内,半场是狼吞虎咽的粗布麻衣,半场是抱头鼠窜的绫罗绸缎。
楚北冥与邱絮柔立于一处回廊,见那些满身脏污的人染指了他亲自为邱絮柔挑拣的菜品。
心中升起一段无名火,他却无所发作。
“如此可怖的流民数量,看起来今年的洪涝是更加严重了。”身后人清朗的嗓音夹杂了些沙哑,他略有些失神,回想先前魔界的一次灾荒。
那时他靠着佩华自神界领的俸禄,也接济了些许荒民,六界货币不通,彼时他便与王奕清往来。这一来二去,竟是与他相熟三分。
只是靠着这些终归是坐吃山空,于是他亲自下场,开垦荒田,引入水流,又灭虫群,借着人界的农耕之道算是缓过一段时期。
可那是因着他有灵力相助,若非如此,怕是有心而无力。
如同今时今日。
“苦难者逼不得已的生存手段罢了。”他回道,见身后之人面上动容,又冷不丁加上了一句,“只是这般大规模的躁动,怕是有人驱使。”
最后还是长公主长臂一挥,命禁军将人拿下。
被带走时,他们还只顾着囫囵吞下几块连着骨头的烧鸡。
“果真是可怜。”邱絮柔余光瞥向满目怒气的邱絮隆,“对某人而言,又属实可恨。”
“小姐如何以为呢?”
“邱絮隆树敌颇多,但此事又并非那群纨绔可行。”她思索片刻便有了答案,“保不齐,是杀害大哥的那帮人,又动手了。”
楚北冥眸色一沉,如今他大概掌握了墨怜瓷那头的线索。
流沙门,还真是碍眼的半路虎。
幽暗的玄色幔纱笼盖了烛光,跪坐在大堂正中的男子正悠然转动着手中佛珠。
“门主,阿青等人成功搅乱了邱贺结亲,那群流民已被尽数收押。”
闻言,徐亥只轻蔑勾唇。
他起身,含情脉脉的目光扫过佛像上的每一寸。
“做的不错。”
古笛顺从颔首,不去看灵力掀起的幔纱。
其内是徐亥罩门所在。不知为何,他们这位目空一切的门主独独对着一座神像有情。
“依照门主吩咐,邱絮柔很快便能与您见面了。”
徐亥瘫倒在新制的紫檀龙纹椅上,手中细微声响不断。
古笛只轻瞟一眼,那上头的几块人骨快被打磨成完美的弧形了。
“本座记得,你许久未曾归家了吧。”
提及此处,古笛瞳孔猛然一缩,忙不迭地跪下行礼道:“属下无有他处可去,唯有门主手下,尚有一丝生机。”
事实上,流沙门里的人,不都是如此吗。
毕竟那入门的标准,就是十颗血淋淋的人头。这样的人,出去了也是死。
可她跪的,远不止她一人的性命。
“古氏也算大家,本座看今日这席上,就有不少子女与你生得相近呢。”
“容貌相近,心却是远的。”她伏得更低了,“属下只听命于门主一人耳。”
明指容貌,暗喻血脉,徐亥的每一句每一言都透着杀机。
“阿笛的心意本座怎会不知。”他扬起笑,狷狂冷冽,“待大事做成,本座定然不会亏待于你。”
“谢门主。”她重重磕下,地面冷硬得紧,疼痛感却被周身寒意盖过。
皇帝与长公主不合早已不是密谈。
长公主要审流民,却被皇帝严令禁止,美其名曰是一番闹剧,为邱家补贴了半箱银子便作罢了。
值得一提的是,半箱银子还是看在婳贵嫔借着腹中孩子换来的。
邱絮柔隐在暗处,看邱絮隆见钱眼开的小人模样。
“小姐,天寒。”楚北冥为她拢衣,又不动声色地靠近几寸,将人半环在怀中。
“日近年关,这洪涝也赶着过节吗?”她侧头,对上他的含情眼,“魔界护法也应当不难察觉此事蹊跷吧。”
他只宴笑,骨节分明的手为她拂去一处脏污,道:“小姐果真聪慧。”
她白他一眼,面上却是难以忍耐的少女心性。
“那暝北可知是何人所为?”
“幕后之人极其隐秘,虽然殿下早便请了墨首司埋伏帝都,却也未曾探查到什么。”他表现得颇为遗憾,又道,“小姐要小心些才是。”
她正要应答,外头的人反而抢先一步。
“劳烦公公跑这一趟了。”邱絮隆谄笑着,叫人来收了那半箱银子,“烦替我邱家好生感念感念陛下恩德。”
“上赶着求恩德,本小姐这二哥还真是愚蠢。”邱絮柔出言讽刺,楚北冥扫过一眼,淡淡开口道:“皇族不是总言,为人子民,是赏是罚,都是恩赐。”
“雷霆雨露,俱是天恩?”她嗤笑,眼中透着轻蔑,“愚忠者,天欺之,主欺之,心欺之。”
灯红酒绿,果真迷人眼。
可惜,也只配骗过邱絮隆那样的纨绔蠢货。
“小姐所言极是。”楚北冥垂首,凝视着美人侧颜,又多出一手与她十指相扣,“但为小姐,暝北甘之如饴。”
“是为我,还是为殿下?”她偏头,又陷入温柔乡。
“小姐如今,是暝北的未婚之妻。至于殿下……”他在她的手背落下一吻,“是暝北不可染指之人。”
“暝北,本小姐发觉,你如今可是越发地喜欢将神女与本小姐以不同而论了。”
楚北冥只笑,熏风解愠,眼中情愫汹涌。
他心中可清楚得很。
你们就是同一人。
撒谎成性,可不是君子所为。
他眼角微缩。
无碍,君子之风,他不需要。
“因为,暝北心悦小姐。”
这样的他,应是会被佩华骂一句寡廉鲜耻吧。
谁知道呢,她睡着了。
现在的她,叫做王以欣,又是邱絮柔。
邱絮柔仅剩的坏心情被一扫而空,连带着上街的步伐也轻快许多。
以至于,被人跟了十里路也未曾发觉。
情爱果真是掺了毒的蜜糖。
在她失去意识前,这样想着。
那些流民利用了她的善心,叫她去一隅寻一位顽劣幼童。
行至半路她方才发觉不对,却被忽然冲出的一队人拦住去路。
再接着,便是脑后被重重一击,昏沉过去便是晕厥。
失策了,没带楚北冥上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