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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流沙

    外头的桃花开得正盛。

    白烛摇曳,冷风吹打在窗台之上,咿呀作响。古笛手捧油壶,一盏一盏地续上。

    掌灯女高举烛台,但凡有一丝变动,那滚烫的蜡油便会灼热她的纤纤玉指。

    徐亥惯会想些折磨人的法子。

    那灯油若是滴落在美人如玉的脸上,怕是得红一片。

    倘若是眼……

    邱絮柔被人架着,粗鲁地甩在大堂之上。

    此间不算亮堂,端坐于高位的男子,也有半数面容隐匿在暗处,叫人看不清神色。

    古笛撤下油壶,命下头打了盆井水。

    冬日的凉泉总是虚浮着几块碎冰,砸在身上都是透彻心扉的冷。

    烛火又一晃,美人压抑地吃痛声传入耳畔。

    古笛只递过去一个眼神,两旁护卫自觉去了后头,将失职的掌灯女拖出室外。

    至于做什么,便不得而知了。

    鼻腔入了不少的水,呛的人喘不过气。邱絮柔便顾不得凉,生怕一个不小心,淤塞窒息的下场就落在自己头上。

    只是转眼,她便意识到了此间气氛诡异至极。

    喉间酸痛异常,手脚又被绑缚住动弹不得。

    两侧林立的玄衣人面色铁青,只在月色下有些人样。

    “邱三小姐。”尊位者开口,语气中透着笑意,“别来无恙。”

    她回眸,讨好似的笑了笑。

    她看不清那人容貌,但光凭这声音判断,像是一位手握大权的青年俊才。

    除此之外,她也并不是很想和这位俊才攀上关系。以至于那句“别来无恙”,她也根本没有应承的心思。

    “敢问阁下,有何贵干?”她示弱一番,赔笑问道。

    那人手边忽的传出一阵低闷的哼哧声,像是蓄势待发的猛兽扑食。

    徐亥抬脚向暗里踢去,那道声音便没了踪迹。

    “故人叙旧,尔等退下。”

    他说得倒是轻松,全然不顾邱絮柔霎白的面庞。

    且不说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这人瞧着便不像什么光明磊落之徒,怕不是要在无人之时将她投食恶禽?

    神女啊神女,你的福禄还不想死呢……

    俗话说得好,生而无畏,死而无惧。左右不过一抹脖子的事,怕什么!

    好吧,在她看到那人起身的瞬间还是被吓得战栗。

    “阁下是不是有些误会,小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要说见面断然是不能啊。”如今她只能尽量拖些时辰,好让楚北冥有机会寻到这里。

    “三小姐真是贵人多忘事。”徐亥的手已然触及到了帷幔边际。

    她认命般阖眼,等待着落下的闸刀。

    久久不见动静,邱絮柔这才壮着胆子眯开一条缝隙查看。

    不知为何,她总以为这大堂内的烛光明朗了些。

    青年背光而立,冷峻的眉眼扫过,蹲下身来与她平视。

    邱絮柔这才看清他的样貌。

    直眉柳眼,双鬓长发随意散落几缕,薄唇微启,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好一出凌乱美。

    “五年前三小姐施舍下的半张烧饼,在下可还记着呢。”

    邱絮柔想起来他是谁了。

    那是中元节的游神会,她与两位姐姐同游时遇到一邋遢少年,彼时他正被几名大汉追着打着,转身跑入一条小巷之内。

    她出于凑热闹的心思,抬脚就要去瞅上几眼。

    结果一个不小心,被少年横冲直撞的力道摔了个狗啃泥。

    “哎呦!”臀部传来火辣辣的痛,可她也顾不上这许多,因为少年顺走了她的荷包。

    这还是她起身要去寻少年身影时摸索到的。

    “果然,二姐说的不错,男人只会觊觎我的银子。”她撇嘴,一股委屈涌上心头。

    “喂!”身后传来一声少年郎痞里痞气地叫唤,“还你。”

    带了些脏污的荷包自少年手中抛出,稳稳落入她的掌心。

    “我们男人,也不全是看银子的。”

    那人笑声爽朗,身后的三两大汉提了那小扒手就对他致意。

    邱絮柔心头一紧,像是被当众抓包背后骂人的小冤家,面上泛起一阵不自然的红。

    她清了清嗓,故作镇静道:“那个,多谢。”

    “谢之一字不轻不重的,实在凉薄。”少年走近,四下张望,随后指向小巷街口的一家商铺,“不如,你给我买张烧饼,就算全了你我恩情,如何?”

    回忆毕,邱絮柔抬眸对上青年视线,扫视一圈才悠悠开口:“没想到啊,五年不见,街口逞英雄的少年,也变得见不得光了。”

    徐亥无所谓地耸肩,道:“五年前就见不得光了。”

    “你……”她还想再说些什么,窗缝中渗出的凉风霎时激起一阵痒意。

    连着三个喷嚏后,徐亥才意识到她受了寒。

    但他怎么可能花那冤枉钱去接济一家闺秀。

    “受凉了就别开口了。”他漠然,又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们邱府近几日的这些倒霉事,是否与我有关。没错吧。”

    她颔首,又是一个喷嚏。

    不知怎的,徐亥的嘴角微微扬起,好似见了什么有趣的事务。

    “在回答之前,不妨告诉您一些别的事情。”他抽出腰间短刀,在护腕上剐蹭两下,“邱府那位大公子邱絮呈,收买了一位船员,自回程日起,那船员就在一步步地捣毁船舵,以至于您的父母在海上迷失方向。又动用火药引爆底舱导致大量海水灌入,最后船上除他一人外尽数沉海而亡。”

    刀尖划过邱絮柔的唇,微小的刺痛感也抵不过心下的酸涩。

    “顺带提一句,邱大公子为保仕途稳当派过代笔替他作文,被下民间鉴学的官员知晓后便被革了名号,永不入仕。

    “他这几日,都是拿着老太君的补给,在外头快活呢。

    “哦,险些忘了。为夺家业,十月廿日晚他特意收买了五个流乞,要毁您清白。就连二小姐的远嫁委身,都是出自他的手笔。”

    徐亥低语,如同杀出地狱的恶鬼在宣扬自己唾手可得的胜利:“您说,他该不该死?”

    “所以,我大哥,是你杀的?”

    青年大笑不止,却也没忘了回应。

    “当然。”他抬手抹去眼角浸出的笑泪,“本想着将他喂了我的爱宠,谁知只废了他一对臂膀,便失血死了。”

    邱絮柔缄默不言。

    “对了,那贺如义,邱絮隆,又是一对黑心鸳鸯,”他双手环胸,饶有兴致地盯着她面若菜色的神情,“一位草菅人命,以庶犯嫡,一位吃喝嫖赌,罪行累累。这些手无寸铁的流民,不过是本座,送他们的一场新婚贺礼。

    “心怀鬼念之人,本座只需这一闹便能知晓个大概。你说,该从何人开始呢?”

    “可其中不乏无辜之人。”

    “人性本恶。”徐亥回头看她,乌瞳内汹涌着澎湃的怒意,“谁又比谁无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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