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雪

    元启十年,隆冬,雪岭山,雪岭村。

    两个毛头小孩儿凑在一起,侃侃而谈着天下大事。

    *

    “雪月天宫你听说过吧……”

    “你是说江湖上号称无恶不作,其宫主容玥沉溺男色,绑了不知道多公子少侠,供自己玩乐的那个?”

    “没错,就是那个。”

    我用细嫩的小胳膊比了个姿势,洋洋得意的叉着腰,或许是因为不够适应这缩小的身体,看起来有些滑稽。

    但我身为当代优秀女魔头,该有的气势不能少,立刻摆出高深莫测的架势,煞有其事般道:“本座当年只身上天宫,没百招就给容玥那厮打趴在地满口求饶。倒不是说她惹了我,千不该万不该,她把那龌龊心思动到我师父身上。我师父那是何等仙姿,岂是这种女魔头可以肖想的,呸,做梦!”

    和我一起说话的,是雪岭村老秦家十岁的小儿子阿黎。

    老秦年轻时候混江湖,人到中年就喜欢和孩子们吹牛早些年的经历,或有一些快意恩仇的片段。几个小孩中只有小儿子阿黎和不知从哪儿突然冒出来的我,肯赏脸听上一听。

    每每老秦有活要忙,我就会拉着秦黎接着说。虽说我外表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但江湖阅历可不比老秦少。

    阿黎最是喜欢听我讲故事。

    “绾姐儿,”小孩子拉着我,好奇道,“你看起来也没比我大几岁,哪来的这么多故事,这些都是真的假的?”

    我笑笑:“当然是真的,亲身经历,如假包换。”

    阿黎翻了个白眼,显然是没信。

    有时候连我自己都觉得很奇妙,明明被一刀捅了心窝子,神仙也难救。怎么一闭眼再一睁眼间,我就又回到了小时候,回到了当初最绝望的十五岁——背负血海深仇,没有亲人,没有师父,独一人于乱世前行的十五岁。

    就在我发愣之际,阿黎伸了个懒腰,随后冲着我惊喜道:“绾姐儿,下雪了!”

    我抬头向窗外看去,雪花就像柳絮一样,被风吹起一角在院子里打了个卷儿。

    元启十年的冬天,当雪岭村第一片雪花落地,我怅然的回忆起一些破碎的过往。其实有些事即便重活一次,也不会改变。

    比如我远在陵州的故土,比如面前安宁幸福的小村庄。

    雪岭村地处北方严寒之地,人烟稀少,方圆百里也不过这一个村,这二三十来号人。

    入冬前各家各户都备好了充足的过冬物资,等第一场雪下下来,接二连三的大雪就会接踵而至。而后大雪封山,直到来年化雪开春。

    这一年的冬天与往常不同,初雪落时,来了一群不速之客。

    秦黎看着母亲给西厢房的客人送了一壶新茶进去,刚想偷听就被大哥以丢鸡仔的姿势丢了出去,大哥给了他一个警告的眼神,然后自己却进了门。

    我抱臂靠在门边,若有所思。

    秦黎揉着屁股凑过来问道:“绾姐儿,他们是什么人呀。”

    “我怎么知道,”慵懒的打了个哈欠,我深知如此敷衍他没用,便随后又接着道,“我肚子饿了,带你去吃好吃的吧!”

    秦黎难得没被美食诱惑:“我觉得这事不简单,该不会是阿爹年轻时候惹了什么人,人家来讨债了吧!”

    我敲了敲他的脑袋。

    虽然那些事发生有些年头,但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老秦是临安拂香扇秦门的人。

    世人皆知拂香扇大当家秦卓然,却不知大当家还有个弟弟。老秦不愿争夺当家之位,又爱上了雪岭村的一位姑娘,自愿放弃一切隐居世外。

    只是不曾想,他那位哥哥并不想放过他。

    元启十年冬,秦家人趁着大雪未封山之时赶来雪岭村。老秦只当他们是来走亲戚的,好茶好酒好菜的招待了这位哥哥,却没想到惹来杀身之祸。

    雪岭村以山上融雪为生,常年在一处取水。

    秦家人来之前,夜探水源投了毒。那是一种慢性毒,毒缠一日便在发作时全身骨骼疼痛难忍。秦卓然想要的不过是一本由弟弟保管的秘籍,却害了整个村。

    他们于初雪落时而来,雪化之时,整个雪岭村已无一生还。

    之所以知道这些,是因为很久很久以前,我为了复仇,费尽心思想拜入临渊阁。当时花了很多钱与江湖百晓生打探,方知少阁主卫清商因雪岭村惨案一路北上。

    我们相遇在雪岭,初春之时正逢化雪之日,寒冷异常。

    当年我尚且年幼,身子骨弱,千里迢迢赶到雪岭,体力不支,发起了高烧,却遍寻不到他的踪影。绝望之际,卫清商骑马而至,我晕倒在他面前,自此开启了一段不那么美好的师徒情谊。

    那都是……上辈子的事了。

    我这次醒来,要比上辈子早数月赶到雪岭,同时借由小孩子的天然伪装身份,住在老秦家,和他的小公子打成一片,也顺带弄清楚了很多事情。

    当秦家人赶到时,上辈子一直查不出来的凶手,这次也似乎一目了然了。

    *

    阿黎最终没经得住美食的诱惑。

    我带他去了屋外的空地,挖了个坑点起火。入冬前就腌制好的鸡肉,用雪岭常见的阔叶包裹着,埋入稀泥中,再放到雪地里。

    我们围坐在小土堆两边,等着开饭。

    阿黎的心思全被雪地下的鸡吸引了,似乎已经将方才的不安抛之脑后,说到底他也不过是个十岁的孩子。

    我拖着下巴,思忖了很久,方从怀中摸出一个瓶子,指腹轻轻摩挲着瓶身,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数月相处,是人都会有感情。

    阿黎瞧见了,问道:“绾姐儿,你拿着什么调料,方才忘了放么?”

    “傻小子,”我轻叹一声,“阿黎,你记着,我现在要和你讲一些很重要的话,也要嘱托你做一些很重要的事。这事关雪岭村整个村子,我要你发誓,我说的每一个字都不能忘。”

    秦黎还从没见过我这么认真的表情,一时端坐了姿势。

    “你们所有人都中了断骨散的毒,这里面装的是化玉丹。化玉丹虽不名贵,却可解断骨散之毒。还有,你们此番中毒,毒源是化雪河,而下毒之人是你大伯。我要你把这些化玉丹都分给村里的人,但你要记住,一定得悄悄的分。最后告诉你爹,让他思量思量,毕竟身外之物当不如身边之人重要。”

    秦黎一听大家都中了毒,脸吓得煞白,颤颤巍巍地接过瓷瓶。

    我起身欲走。

    他赶忙喊住我:“绾姐儿,你去哪!”

    望了眼身后的雪山,我淡淡开口道:“趁着大雪还没封山,我得走了……等来年开春,有个人会来,但我不想见他。”

    耳畔秦黎的哭声越来越远,相处这数月,我头一次狠心没有回头。

    一开始决定来雪岭,其实还是想着见他一面的。只是数月之余,我慢慢想通了一些事——比如,如果这辈子没有遇见我,对他而言反而可能是一件好事。

    他年少成名,不应为了我遭人非议。

    临渊阁世代名门,也不应为了我陷入两难。

    我终是孤身一人,踏入那条荆棘遍野,注定不会有好结局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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