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口

    第二天一大早林池安就出发了,倪雅送完林天辰顺路送她去高铁站。

    “国庆回来不?”倪雅解着安全带,状似不经意地问她。

    “再说吧,得看我工作忙不忙。”林池安回答地模棱两可。

    上个国庆节的时候家里老人去世,她从羊城跑回来帮着办丧事打下手,没想到再见家里人就是今年五一了。

    林池安将从家里拿的东西从后备箱搬出来,挥挥手后便进去了。

    人潮喧闹,高铁站不断播报车次,她说不出来心里是什么感受。

    大学时宿舍里有个可可爱爱的姑娘是妈宝女,每个周末都要回家,而林池安活得像个孤儿,跟倪雅连电话都很少打。这样渐渐长大,到现在她已经习惯孤身一人了。

    这时,身后人忽然叫她。

    倪雅的声音极轻,仿佛某种叹息:“安安。”

    她轻轻回头,未及她反应过来,迎面便扑来一个拥抱。

    “怎么说呢,不管有没有男朋友,工作是否稳定顺心,总之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别累垮了,身体最重要。”

    林池安缓缓将手攀上她的背,艰难地抬起嘴角,点头道:“嗯,好。”

    东亚父母对子女的爱里总夹杂着太多他们自己也意识不到的痛,幼时父亲刚去世那几年,倪雅自己都无法自洽,情绪敏感到极致,时常对林池安拳打脚踢。

    从没下过狠手,但到底让她的心长得不够完整。

    那些过往的爱与悲弥散在清晨的光里,变成触摸不到的心底的隐痛。

    人们只能将其藏在不易被人发现的角落,然后继续前行。

    林池安的背影消失在茫茫人海里,曾经只会在夜里咬着被角默默流泪的小女孩,终究也学会了自己面对很多事情。

    到安城时是下午两点多,林池安前一晚没睡好,先跑去自己公寓,向倪雅报了平安后包着一觉睡到了暮色降临。

    安城偏西,夜晚黑得要比苏城晚一些,她醒时天边刚刚收起最后一缕残阳,放在床头充电的手机也随之亮起。

    是赵思雯发来的信息:【明天下午两点钟,我派车去接你可以吗?】

    林池安回了个“可以”,然后发了自己的地址过去,又叫了个外卖,抱着衣服去洗澡。

    出来时点的蛋包饭刚好送达,她头发半干着将饭盒拎进来,坐在客厅的地毯上掰开电脑点开美剧边看边吃。

    赵思雯可能才忙完,这会儿回她消息说:【行,明天第一节课,就认认老师,你不用准备什么,放轻松啦小安安。】

    经过上次的见面,林池安也知道赵思雯其实是个看起来严肃不近人情实则可爱友善的姐姐。

    只是虽然雇主这样说,林池安还是拎起自己随手放在飘窗上的牛皮纸袋。

    这是她从苏城带来的,里面装的是她小时候书法启蒙的书本和工具。

    林池安翻了翻目录和前面几页,心里差不多有了个谱,大概知道明天该怎么给小朋友开场讲解了,这才将东西一并塞回小书包。

    干完这些事情后,林池安打开被自己冷落许久的手机,看到依然是空空一片。

    她瘪嘴,索性将手机关机,爬上床睡觉。

    第二天是个好天气,这个时节已经有了聒噪的蝉鸣,远山的灵晕与近处的翠色辉映,夏天的气息正在悄然酝酿。

    由于前一天下午睡太久,林池安七点钟就醒了,她在刷牙时旁边正在播放的音乐戛然而止,插播进来一条提醒事项。

    她点开来看,发现是定的去医院复查的日期。

    原来距离她回安城已经过去将近一个半月了,而距离她与陆聿哲重逢,也这么多天了。

    林池安叼着牙刷靠在洗手台上看了那行小字半天,最后揉了揉眼睛,决定还是得去见医生一趟。

    医院这地方好像不会因为假期或工作日就增加或减少人流量,无论何时去里面都满是人头攒动。

    林池安走流程挂号做检查,坐在医生对面时发现这人好像就是三月末那次来医院时给她看的那位医生。

    上次的回忆实在算不上友好,她讪讪地开口:“何医生您好。”

    电脑后面的人微抬了抬头,他在看到对面人后眉头紧锁,好似在回想。

    林池安避开他的目光将手里的检查单递过去,而医生在看到单子上的名字时面露恍然,他大概花了三四分钟研究手里的报告单,“不错,看得出来药都好好吃了,这次开的药吃完就不用来了,不过以后得好好吃饭,胃这东西得一直养着。”

    “好,谢谢医生。”

    在翻阅到最后最后一页时,何越淡淡开口,仿若闲聊:“林小姐放五一假没出去玩?”

    不知道为什么,林池安对他总有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听见问话后,她反问道:“何医生不是也没出去玩?”

    何越抬眉看她,笑着说:“单身人士,只能来上班喽。”

    旁边的打印机工作,他抽出药单一边签字一边说:“哪像林小姐?”

    最后这句话有点逾矩,林池安听着不舒服,她面色慢慢淡下来,敷衍地答:“我也单身,所以来复查。”

    她说完后利落地站起身,接过何越手里的东西,不顾他有点惊讶的表情,背着包扬长而去。

    回到家时是十二点多,五一假期期间的安城堵得水泄不通,林池安好不容易挤上地铁,到家时发现自己不小心在微信上给陆聿哲发去了好多个表情包,其中有一串还是陶枝然发给她的他本人的丑照。

    对面断断续续回了些疑惑的“?”,她没理,抱着睡衣兀自去洗澡。

    下午两点钟赵思雯发来消息说车大概再过十分钟就到了,让她收拾收拾准备一下。

    林池安换好衣服背好书包,拔下手机充电器后下楼,一边确认车牌号一边在小区门口的众车里寻找。

    在看到熟悉的车型时,她脚步顿住——赵思雯也没告诉她,派来的司机就是小孩舅舅本人啊。

    陆聿哲穿着简单的T恤和短裤,一副男大学生的装扮。

    他正倚靠在车边低头玩手机,额前挂着副墨镜,闲适又自在。

    林池安看了看周围,确保没有自己的同事后,才攥着书包肩带放轻了脚步上前去。

    “嘿!”她蓦地蹦出来,一掌拍在他肩膀上。

    陆聿哲丝毫没有被吓到的意思,他熄灭手机,轻微一顿首将墨镜放下来撑在鼻梁上,极短促地笑了一下,而后抬手压下林池安被风吹起的刘海。

    “上车。”陆聿哲转身拉开副驾门。

    就在林池安瘪着嘴准备坐进去时,他忽然伸手拉住她背上的书包带,勒得林池安转身瞪他:“你干嘛啊?”

    他笑得逗弄,颠一颠书包,话倒有理:“重得很,给你放后座。”

    林池安瞅他半晌,然后松了胳膊,坐进去后猛猛摔上车门。

    “你这气火一上来就随手拿死物撒气的毛病还是没改。”陆聿哲上车后边系安全带边说。

    林池安攥着手机偏头看窗外,不搭腔。

    从公寓到赵思雯家有一段路程,林池安刚午睡醒,肚子有点饿,她瞄了好几眼驾驶座上的人,又小心翼翼地挪着身子调整坐姿。

    不过她自以为安静,实际上在这安静的车厢里造出了不小的动静。

    “啧,你饿就自己拉储物盒取坚果吃,动来动去地搅得我心神不宁,我方向盘要是不小心一拐,你今天这大四位数就赚不到了我告诉你林池安。”陆聿哲踩着油门实在看不下去她在旁边不安定,这样说她。

    林池安坐直了,从善如流地从储物盒里掏零食,嘴上还不饶人:“你敢给我拐方向盘?我可是要活到九十九的人。”

    “所以你就不要动了迈,咱俩活到七老八十牙齿掉光不好吗?”陆聿哲在开车的间隙给旁边嚼腰果的人送来一眼。

    林池安嚼东西的动作虽慢,但脑子还算灵醒,她正气凛然地反驳道:“滚,谁要和你生活到七老八十,姐那时候还不知道在世界哪个角落里点男模呢。”

    “能得你。”

    “那可不。”她轻哼一声。

    他们心照不宣地将在苏城那篇乱七八糟的过往揭过去,用浅薄的逗弄缓和气氛,回到两人关系的舒适区。

    车子驶进上次放赵思雯的那个小区里面,经过一长段漫长而幽静的茂密树林,闹市的车水马龙的声音已经完全听不见了。

    车里安静下来,林池安拍拍手掸掉残渣,转身用陆聿哲的短袖擦了擦自己的指尖,悠哉游哉地伸了个懒腰。

    陆聿哲停好车后嫌弃地看了眼自己的衣服,说:“我之前说什么来着?林池安你离不开小陆子了。”

    “是吗?不信。”林池安回他,转身笑嘻嘻地跳下车,去后座拿自己的书包了。

    刚才陆聿哲将车直接开进了车库,林池安站在车边抱着东西乖乖等他,跟他一起上去。

    陆聿哲摁完门铃后,过了一会儿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小舅舅!”

    林池安站在陆聿哲身后,探头看了一眼,发现来开门的是个个头只到他腰间的小男孩,想必就是赵思雯的儿子了,叫程与玺。

    只见小孩扑着往陆聿哲身上蹦,他嫌弃地伸手掌住程与玺的额头,道:“你不要太张狂,先给身后的姐姐打招呼。”

    陆聿哲说完后侧身给他指了指自己身后的林池安。

    林池安被点到后艰难地抬起嘴角,她松开一边的书包肩带,紧张地扽了扽自己的T恤,挥手道:“你好呀小朋友。”

    她嗓音软又长得面善,打小孩子缘就好,没人怕她。

    所以程与玺也大方地跟她打招呼,问:“是小舅妈吗?舅妈好!”他说完还自顾自鞠了个躬。

    林池安被吓得跳开,她攥住陆聿哲的衣服下摆,猛地晃手腕,道:“不是不是,我才不是小舅妈。”

    也不知道赵思雯到底有没有给程与玺说过会给他请一个书法老师,反正看人小孩的表情还挺懵逼的。

    陆聿哲握着墨镜垂头直笑,肩膀一耸一耸的,也不知道在乐什么。林池安和程与玺面面相觑,三秒钟后,她掐了下陆聿哲的后腰,咬着牙说:“这下怎么办?”

    林池安用了狠劲儿,他痛得“嘶”一声,整个人向前挪了半寸。

    林池安佯装无事,呲着牙朝程与玺笑,下一秒就听见陆聿哲轻咳两声清了清嗓子。

    他反身拉住林池安的手腕让她与自己并排站,而后弯腰对程与玺说:“我带你老师去客厅,你先去找你妈,就说我把我姑娘给她带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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