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口

    林池安关上车门,思考陆聿哲今天怎么这么奇怪,手里动作倒是不停。

    她忽略掉心虚,继续敲字:

    【三水也:好呀,但你别对我抱太大期望,我是炸厨房小能手。/可怜】

    他没有再回,林池安耸肩,将手机静音后塞进挎包,听到倪雅对她说:“你进去吧,我去隔壁商场找你吴阿姨。”

    “诶,那我怎么回家?”林池安拉住她问。

    倪雅冷冷撂她一眼:“自己想办法。”

    今天怎么了?为什么这个世界的人都这么冷漠?

    林池安苦哈哈地目送倪雅离开,然后站在咖啡厅前做了两个深呼吸,这才迈开步子走进去。

    来之前李风朝申请加她好友并在她通过后局里局气地发了句“您好”,接着便是咖啡厅的定位。

    林池安捏着挎包站在入口处张望,看到左手边靠窗的角落位置有一个穿着白色T恤的男人向她招手。

    她含蓄地笑了下,抬步向他走去。

    这咖啡厅布置得极其温馨,主色调是暖黄色,正是温度骤升的五月初,分子运动速度加快,拿铁的奶味和美式的涩味直往林池安鼻腔里钻。

    她默背着昨晚睡前打好的腹稿,步伐难免有点紧张。

    就在她实在受不了李风朝温和视线而移开目光时,她左手边这个座位上的男士不小心掉落了一串钥匙,一时间引来咖啡厅所有人的注目。

    路过的林池安脸颊迅速浮上绯红,忙不迭蹲下帮他捡起来,正当她疑惑这人的钥匙怎么和陆聿哲的如此相像时,便听到这人平静又礼貌地道谢——“谢谢林小姐。”

    那一瞬间,林池安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她猛地抬头,入目的便是陆聿哲那张俊脸。

    他面上有三分笑意,眼睛却如一滩静水,甚至带着寒意。

    林池安张了张嘴,未等她说出什么,李风朝便赶过来,不分青红皂白地替她道歉:“不好意思,先生。”

    许是有些紧张,他讲的是苏城话。

    何其抓马,这样的场景可以被林池安带进坟墓里刻在墓碑上,怎么撰写她都想好了。

    就写——此女在咖啡厅相亲时遇到了即将成为现男友的前男友。

    陆聿哲从她手里接过车钥匙,淡淡摇头,依旧四平八稳地坐在椅子上,道:“没关系,是我不小心。”

    林池安站在原地,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

    这时,李风朝转头用方言对她说:“那林小姐走吧?我们去那边坐。”

    她下意识看了眼陆聿哲,轻轻点头。

    日头西斜,林池安坐下后极其僵硬地抿了口咖啡。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自己身后有一道刀似的视线。

    “林小姐?林小姐?”李风朝唤她。

    林池安的思绪一下子被拉回,她不太自然地笑了笑,连应付的心思也没了,张口说:“李先生,明人不说暗话,我觉得我们其实有点不合适。”

    对面人屏住呼吸,确认似的发问:“真的不再考虑一下了吗?”

    林池安闭了闭眼,她用指尖摩梭两下滚烫的手心,刚才还钥匙时陆聿哲在她手心那样轻轻一勾,仿佛勾走了她的魂。

    她抬头,眼睛里尽是诚恳:“李先生,真的不用再考虑了。”

    令她意想不到的是,这人长呼出一口气,身子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坦白道:“讲实话,我现在也没有这方面的打算。”

    讲开了就好,林池安为两人达成一致感到感动非常,她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回头了。

    陆聿哲已经在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她卷起桌上的手机和耳机,将东西一齐塞进挎包,匆匆道:“那李先生我就先走了。”

    “这么急吗?和那位先生有缘自会再次相见的。”他抬了抬手心的咖啡,调侃说。

    林池安惊诧于他出色的观察力,笑着回:“我们是旧识,他刚才明显是生气了,我得去哄哄他。”

    李风朝了然挑眉:“那你快去吧,咖啡我买单。”

    “谢了。”

    其实她这样的做法其实有点不太礼貌,但当时情况紧急,林池安只得先欠下这个人情。

    她跑出咖啡馆,左右张望却始终不见陆聿哲的身影,就在林池安拿出手机正准备给他打电话时,他忽然发来一条消息。

    是附近的一个酒店,想必是他临时的住所。

    林池安坐在出租车上不断地催师傅开快点,叔叔从后视镜看焦急的面孔,踩油门的力道又加大几分。

    到地方时已经七点多了,林池安下车后直奔16层,1623的门在走廊尽头,应该是个小套间。

    她气喘吁吁的,脚底踩着酒店走廊的地毯,像是踩在棉花上。

    林池安站在门前调整了两下呼吸,这才摁门铃。

    过了大概两分钟,里面传来拖鞋踏地的声音,紧接着房门被拉开,传来沉闷的声响。

    陆聿哲穿着浴袍,他的头发半湿,面容隐在幽暗的廊灯下,林池安看不甚清楚,只觉得他十分漠然,似乎是真的动气了。

    她咽了口唾沫,左手攥着裙摆,右手指着房间里,小心翼翼地问:“我可以进去吗?”

    他不说话,转身往屋内走。

    林池安呼出一口气,跟随他的步伐走进。她注意到房间里也没有行李箱,这才意识到他可能是临时赶过来的。

    “你...什么时候来的啊?”她坐在沙发上,心虚地问。

    陆聿哲取了瓶纯净水贴在她额头上,林池安被冰得瑟缩一下,而后看到他慢悠悠走去冰箱前拿了瓶啤酒,冷冷陈述事实:“三个小时前下的高铁。”

    “啊...”

    陆聿哲扔掉毛巾,单手打开易拉罐,随着一阵麦香味和“咔擦”一声,他叉开腿坐在她对面,两肘撑在膝盖上,一手拎着瓶身轻微晃荡,仰头喝了一口后直勾勾盯着林池安看。

    “相亲相得怎么样?”

    林池安浑身颤了一下,磕磕巴巴地开口:“其实...是我妈逼我去的,我和李先生都说好了,我俩都没有那意思。”

    他又灌一口啤酒,林池安听到他似乎笑了一下:“姓李,不错,都知道人姓李了。”

    “不是...你...”林池安受不了他这样,张了张嘴想要反驳,最后想到自己占下风,便阖上了唇,决心不再说话了。

    陆聿哲这人的恶劣展示在方方面面,如果说刚才的他还算得体,那么接下来的话他就是故意要逼走林池安了——

    “意思?什么意思?谈婚的意思还是论嫁的意思?需要我随份子吗?想好在哪儿办了没?跑回苏城吗?人李先生是哪儿的?你们——”

    “陆聿哲。”林池安眼睛红红的,出声打断他。

    她知道他难受,知道他生气,可气不带这样撒的,怎么可以满嘴跑火车还不讲道理。更遑论两人现在还没有在一起,他没表白她也没剖明态度,说难听点,他们现在也就是彼此前任的关系。他这样说,未免太伤人心了。

    “你现在情绪不稳定,我该说的都说了,相亲是我妈逼我去的,我得和人见一面给她交个差,而且刚才在咖啡厅我和他已经说开了,我们不会有以后的,至于其他的,你别多想。”

    林池安将矿泉水瓶捏得咯吱作响,她没敢看对面人愈来越黑的脸色,说完这些后站起身,走上前把易拉罐从他手里抽出来放在茶几上,然后说:“我先走了,你冷静一下,别喝酒了。还有,你知道我是什么时候的票,如果可以,我们可以一起回安城。”

    她说完这些就抬步向门的方向走。

    “林池安。”

    陆聿哲出声叫住她。

    “我说了这点你就受不了了,那你能想象我在知道你一回老家就去相亲时是什么感受吗?你把我当什么了?”

    易拉罐被他攥得变形,林池安可以听到铝罐划破空气的声音。

    他就在这样僵持的氛围中,再问:“嗯?你把我当什么了?”

    他这五年的等待,所追求的回头与永恒,在听到她妈妈说“有个蛮合适的男孩子”时变成了一场自我感动的幻梦。

    林池安背对着他,指甲抠进掌心,心被他一个接一个的问句攥住,只得装作没听到,继续向前走。

    在她手碰上门把手的那一刻,沙发上的人猛地站起身,陆聿哲几个大跨步过来勒住她的手腕将她翻过身。

    瞬时,他的气息盈满林池安的周身,陆聿哲的牙齿贴上她的唇,仿若野兽对猎物的撕咬,毫无半分爱意,尽是对所得的凶狠与发泄。

    “陆聿哲,你...”林池安偏头躲,唇角被他咬破一点,沾上鲜红的血迹,绯红若簪花。

    身前的人动作丝毫不停,林池安穿着的一字领的长裙变成方便他进一步的入口。

    他被她无所谓与过分冷静的态度激怒,将她托举起来,一口咬在一个极其隐蔽的位置,迫得她轻嘶一声。

    陆聿哲喜欢她的声音,很早以前林池安就知道。

    江南绵柔烟雨与悠悠浮云浸出来的软糯吴语,在特定的时间地点更加温柔磨人,且她又是逆来顺受的性格,无论他做什么都是一句好呀,逼得陆聿哲多次难以自控。

    而时隔一千多个日夜的肌肤相亲,让两人明确身体要比嘴巴诚实得多,也让他们明白,无论何时在一起,彼此都是最佳拍档。

    林池安背靠在冰凉的木板门上,后背渐渐沁出热汗,抱着陆聿哲小声啜泣。他浑身周整,浴袍带子安然挂在腰间,只将指尖逶迤,划过如水般的绿色,而后将她带去床上,一边问“李先生好还是陆先生好”,一边说“你不会挺会讲苏州话吗,再讲给我听听”。

    林池安眼角噙泪,带着哭腔重复一句对不起。

    而陆聿哲讲着也不知道从哪儿学来的一句“啊摸卵(服气了吗)”不停问她,一遍又一遍,确定又确定。

    他问几遍便要求她回应几遍,还下命令让林池安自己数,到最后她最后没了力气,气若游丝地回:“摸卵哦(服气啦)。”

    也不知道他听不听得懂,单坐在床边沉声笑。

    笑声震动林池安的耳膜,像夏夜鼓动的心脏。

    夜幕悄悄降临,掩盖一桩情动,从房间的落地窗看出去,苏城依旧安然。

    林池安躺在床上出神,陆聿哲洗完手取了衣服回来,把东西给她放在床边的地毯上,看到她一脸呆,笑着伸手揉了揉她毛躁的头发,看她还是没什么反应,才从袋子里抽出件Oversize的T恤给她套上,脸色也淡下去,问:“回家不?”

    她点头。

    不回去倪雅要盘问的。

    陆聿哲又从袋子里抽出男士衣物意欲更换,林池安按住他的手,跳下床把自己收拾好,说:“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行。”

    “不用我送送你吗?”

    她摇头,检查完确定没有东西落下后说:“我明天的高铁票就走,咱们安城再见吧。”

    “嗯。”他坐在沙发畔没什么情绪地应。

    回程的出租车上,林池安怎么也想到事情会发展成现在这种地步,她看着窗外光怪陆离的景色,只觉得荒诞。

    到家时林天辰刚好放学回来,正站在电子锁前摁指纹。

    林池安累极,倚靠在门边打了个呵欠。

    “你干嘛去了?”他问。

    “相亲啊,还能干嘛。”她直了直身子,下意识提高嗓音回。

    林天辰看她一眼,又把食指放上去,发现电子锁没什么反应,便司空见惯似的从书包里掏出充电宝和数据线给其充电。

    林池安低头,手机上是她与陆聿哲的聊天框,屏幕上显示的还是下午时他顺着她的谎往下说,让她好好学煲汤回安城后教他的记录。

    “姐,你跟他应该不是一路人吧。”林天辰忽然出声。

    他嗓音平淡,语气随意。但在这黑漆漆的楼道里,总显出几分晦涩。

    林池安抬头,嘴角抽动两下,僵笑着问:“什么意思?谁啊?”

    他目光是从未有过的冷静与成熟。林天辰盯着她明显装傻的眼睛,说:“昨晚他给我讲题没露脸,但他的手表我认出来了,是百达翡丽的,我只在杂志上见过。”

    林池安像是被人浇了桶凉水,从头冰到脚,连心都冻住。

    电量已有一丝,林天辰看了她一会儿,而后平静地转头打开门走进去,在林池安换鞋时声音极小地叹了口气。

    他问:“你还记得爸长什么样子吗?”

    林天辰今天话怎么这么会噎人,林池安愣住,半秒后拍他的背,笑得很勉强,却装出一副责怪的样子:“你问这干嘛?”

    ——“我一点印象也没有,都怀疑自己到底有没有见过他。”

    许多极度悲伤的话都是用闲聊的语气讲出来的,林池安的眼眶迅速浸满泪水,她借穿拖鞋的动作蓦地回头抹了两下眼底,回过头后用力摁住眼角,想说点什么。

    该是安慰吗?她发觉嗓子口好像被堵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当晚林池安放着助眠音频却怎么也睡不着,因为心里想着事情,所以胸口闷得发痛。

    爱是这世界上最说不清道不明的一件事,有人说爱一个人其实是对自己的规训,你要逼迫自己接受对方所有的破碎与不堪,接受一切情绪的起伏与琐碎,然后将自己与这个人深深地捆在一起,隐秘又浪漫。

    她太需要一个答案了,所以她问:【陆聿哲,你觉得我们这样下去有意义吗?我之于你,是执念吗?】

    而陆聿哲是这世界上最好最坚稳的爱的载体,林池安最喜欢他这一点。无论白天他们如何如何,在任何时候任何地点,只要她问出问题,他总会回答。

    譬如当下,他说——

    【爱就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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