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2 章

    入夜,病房里只亮着一盏昏黄的台灯,桌上的电脑屏幕还亮着不起眼的光线,朝日奈右京就坐在那里,紧挨着泷泽雪绘的病床。

    泷泽雪绘睁开眼睛的时候时,意识还没有完全回归体内,下意识就往身边探,次子的外套一角就搭在床畔,雪绘的手轻轻越过,碰到了它的主人。

    朝日奈右京转过头,湛蓝的眼睛藏在被晃得亮亮的镜片后面,只一瞬就又反应了过来,像平时一样温柔的靠了过来。

    “醒了?”

    他凝视着她,沉声问道,“还有哪里难受?”

    泷泽雪绘张张口,可还没出声就开始剧烈的咳嗽起来,捂着肚子难受地半趴在了病床上。

    她觉得痛苦——是一种很难形容的感觉,强烈的恶心感伴随着胃的抽搐一下下直冲脑门,连闭上眼睛都是一圈圈的白光。

    朝日奈右京立刻揽着肩将她扶起,泷泽雪绘此刻虚弱的像是下一秒就能躺在地上,他倒了水,试了试水温之后才送到她嘴边。

    温水下肚,泷泽雪绘才稍稍感觉好了许多。

    “其他人呢?”她低低地开口问道,半梦半醒的时候她似乎看到了入江的影子,“我助理……之前的助理,那个个子很小的女孩子呢?”

    “她说工作上还有很多事要处理就离开了,几个学生明天还要上学,雅臣哥有夜班,至于要他们的话,医院不允许有太多人陪床,明天早上就会过来。”右京坐在床头,轻轻撑着让她重新躺回床上。

    “抱歉……”她张口,“我好像又麻烦你们了。”

    她的声音沙哑的几乎要碎掉似的,右京浅浅的笑了笑,握住她因为输液而变得冰凉的手时,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有多温柔,“你对我们来说,从来不是麻烦。”

    泷泽雪绘的目光在他的脸上转了一圈,好像意识到他在说什么,垂眸看去,她的手腕上绑着一条陌生的浅绿色丝巾,轻薄地包裹着那一道可怕伤疤。

    她的脸色彻底白下来,双眸怔怔地望向朝日奈右京,一瞬间觉得他像是什么都知道了。

    ……

    几个小时前,雅臣把绘麻叫出来,问起了关于雪绘身上的伤疤。

    那个一向乖巧的小姑娘鲜少露出恍惚的表情,随即无以言表的苦笑爬满她的脸。这是泷泽雪绘绝不想会向任何人提起的事情,如果可以的话,绘麻会替她保守这个故事直至死去,可自从见到朝日奈家的兄弟们心甘情愿从病房里走出来的时候,绘麻的心碎成了渣子。

    毕竟只有她一个人看到姐姐如何度过这些年,怎么千锤百炼,怎么独自一个人学会坚强,怎么颠沛流离还心甘情愿。

    绘麻只垂着眸,破碎的一字一词地凑成一句话——

    “雅臣先生,并不是每个家庭都像朝日奈一样和睦。”

    夜晚的医院,大门就在距离他们不到五十米的地方,依旧车鸣声声,有散落的人群和护士来往走动。走到这里的时候只看到一个穿着校服的女孩子坐在长椅上,月光从窗户垂落下来洒在她身边。

    “我们知道的很少。”不知多久之后,朝日奈右京哑声开口,多年在律场上混迹出的直觉告诉他,这对姐妹半遮半掩的故事里有令人不安的气息,“雪绘很少提起过去的事情……我只知道麟太郎先生离婚的原因,是因为她的妈妈选择了其他的男人……”

    “那些冠冕堂皇的说辞,姐姐已经骗了太多人了,或许现在连她自己都信了……”绘麻转过身来,整个人萎靡不振的模样叫人看得心惊,哑声缓慢地说道,“在我的印象里,泷泽小姐总对姐姐抱有一种莫名又深刻的厌恶。那个时候我太小了,没能留下很多完整的记忆,可我一直记得姐姐总以强硬的姿态挡在我面前,爸爸常年不在家,也只有她敢和泷泽小姐正面对峙,所以她总是多出些莫名其妙的伤——您能理解吗,右京先生,姐姐身上所有所有的……不幸,都来自于她的妈妈。”

    曾经每个夜深人静的夜晚,绘麻都很少见到泷泽小姐的影子,她不知道她去了哪,更不知道她在做什么,只是在被姐姐特意上锁的房间里摆弄着她从带回来的小东西,手工做的娃娃、或是一个总是复原不了的四阶魔方。

    那座房子很空旷——草坪很大、走廊很长,长到绘麻听不见墙外的动静,那些没有月亮晚上,姐姐流了多少血,多了几处多日不消的淤青,她都无从知晓。

    没有人知道泷泽育美这种莫名的仇恨是来自哪里,她自私,嫉妒,混乱、疯狂。

    但泷泽雪绘却清楚地明白,就是因为她长得,太像她了。只有在被打得奄奄一息的时候,泷泽育美才会觉得自己是惬意的自由的,没有任何人可以束缚她。

    “姐姐也想过反抗,所有的方法都已经试过了。”绘麻的眼底有暗流在涌动,低哑的嗓音一字一句,“可是始终没有人相信她说的话,因为在外人面前,泷泽小姐是一位哪怕没有丈夫在身边,也依旧会乐观生活的可怜母亲。而她则是一个乖张又任性,不懂得体会母亲辛苦的坏小孩。”

    “不过从某一天开始事情就都变了——或者说在那之前,一切都在静悄悄的发生,泷泽小姐疯狂又自大,她将很多男人叫来家里。深夜的时候他们喝了很多酒,神志不清地一直砸我们房间的门,很强硬的闯了进来。我那时被姐姐藏在衣柜里什么都看不到。只知道外面的那些人笑的很疯狂,他们毁掉了很多东西,哭声,喊声,还有混乱嘈杂低语和咒骂,铺天盖地传来。”

    “姐姐最开始一点反抗都没有,或许她觉得只要像以前一样忍着受着,灾难依旧会过去。可直到连我都被揪出来的时候,姐姐才是真的慌了,她费了很大的努力把我抢回来,可那些男人对她想做不好的事情……甚至泷泽小姐还在旁边兴奋地拍手叫好。或许,或许就是在那个时候,姐姐才是真的对泷泽小姐心灰意冷了吧。她浑身都是伤,可唯独脑子还是清醒的,一片混乱的时候从地面上捡起了一把水果刀。她知道刺向他人的后果她承担不起,我们的人生都会从今晚开始毁掉,所以才选择刺向自己,把事情闹的大到无法收场后,用自己的命去赌我们今后的安宁。”

    那时手腕上止不住的血流了一地,连地板都染红了,每动一下,血就涌出得更加凶猛——

    就像是生命流逝的速度一样。

    泷泽雪绘浑身猩红的模样像是从地狱爬上来的恶鬼,那一瞬,脑子里的理智都离她远去,活脱脱的是个不要命的疯子,那些人果然被吓到了,一个个四散逃开,毕竟再怎么样,也不能死人。

    也就是从那天起,局势开始天翻地覆,那些见不得人的事被迫摊在太阳底下,轰轰烈烈地落下帷幕。

    麟太郎离婚的时候她一句话都没有,亲戚们都说她是养不熟的白眼狼,丝毫不关心泷泽雪绘的一生险些就会那样被毁了。只有绘麻看到她被拉上救护车的时候,眼泪像开闸的洪水,不声不响地流了满脸。

    ……

    “很难看吧。”

    既然被发现了,她也就不打算再隐瞒什么了。泷泽雪绘笑了一下,主动抬起小臂,轻轻抚上手腕上的丝巾。

    “其实我也不想的,但是如果不刻意遮住的话,见到的人都会被吓到,觉得我的情绪有问题吧。”泷泽雪绘不想假客套,刚恢复了一点精力就开始霹雳吧啦起来,“别用这种表情看我啊,睡觉的时候绘麻想必也跟你们说了点乱七八糟的往事。拜托,我都不打算再装傻充楞了,右京哥你就别这样看我了好吗?不然我再编出点什么父慈子孝的故事骗骗你?”

    朝日奈右京自认为还是了解她的,她在用故作轻松的语气掩盖她根本不想提起那个母亲一丝一毫的心情,右京沉默了许久,过了很久很久才开口。

    “这里,后来有没有再疼过?”

    不知为什么,她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体会到的不是同情,而是近乎痛心的关切与安慰。

    “都长好多少年了,早就不疼了。”泷泽雪绘愣了一秒,随即笑着别开眼,“只是每天洗澡的时候会摸到而已,我不敢仔细看是长什么样子的,反正也不会对生活有什么影响。”

    她的睫毛垂下来,下面是一圈淡淡的青色,应该是在外奔波的几天熬夜所致,连侧脸都变得消瘦。

    泷泽雪绘这次没有过多解释,只是小声又重复了一遍,“很难看吧。”

    朝日奈右京沉沉望着她手腕上绑着的丝巾,盯着那个地方许久,半晌后解开束缚和掩盖住的东西,看到了那道疤痕的全貌。

    泷泽雪绘眸光有些躲闪,果然还是有些不自在的,瘪眉,额上沁着几分细汗地想要将手收回。

    男人不语,只是在足够宽广的身形下以俯瞰的姿势凝着她,包容像是布满璀璨星辰的夜幕倾泻而下。

    她说过自己不会恋爱,也讨厌和男人有过多的交集。问她原因只是似真似假地说工作很忙,没有精力。可现在朝日奈右京知道了,那不是不想,而是她每一次在看着疤痕的那种后怕,是她每一次走在路上看到幸福美满的一家三口时,每一次在感受到异性过分高大的身影像是乌云一样笼罩下来的时候,都清楚知道自己人生中的某一个阶段,是被无情挖空的。

    伤口,若是能养好也是欣慰的,可心里的伤呢?

    ——会不会就像她的手腕一样,即使好了,也在最痛的地方留了疤,时刻提醒着她拿不起,也放不下?

    朝日奈右京单膝跪在她身侧,生怕让那些冰冷的回忆浸湿了她。温热的薄唇,从她被撩开的小臂开始,一点一点印上去,慢慢地往下,再往下,直至落到她微凉的手腕,缓慢而轻柔地贴上去,烙印在那道恐怖的伤口上。

    泷泽雪绘抖了一下,惊得几度想抽回手却已经不能,柔软的五指被迫分开与他握住。朝日奈右京一点点吻着,清晰感受着她曾经遭遇那些事情的时候,那一股超乎常人的勇气。

    他与她紧紧相握,连汗水都融合到一起,贴合着的双唇哑声低喃,“以后不会再发生了,我保证。”

    这突如其来的承诺震得泷泽雪绘心慌意乱,眼前的男人散发着莫名的热度,她慌忙撩开耳边的发丝,可指尖仿佛都被他突兀的接近染了温度。

    窘迫之下,她忙像滑溜的鱼儿滑进被子里,目光闪烁,滚烫的温度瞬间从脸颊蔓延到了耳根。

    “肯,肯定不会发生了啊。我现在也是个成年人,我可以报警抓她……”

    朝日奈右京的手也好半晌才收回,攥紧了拳心摩挲了一下,感觉到了有微妙的气氛在两人之间蔓延,半晌后才想起一件事。

    “对了,麟太郎或许会过来。”

    !!!

    乍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泷泽雪绘心头骤然一震。

    “谁,谁要来?”她顿了一下,反问,明显是不相信。

    “麟太郎先生。”朝日奈右京耐心地重复了一遍,“雅臣哥讲了你住院的事情,麟太郎先生说他们会尽快回来一趟。”

    “怎么可能。” 泷泽雪绘发出一声鼻音,想着曾经爸爸甚至连她生病、连绘麻生病都不回来,“他的话听听就行,不要当真,我爸天天像陀螺一样满世界转,怎么可能因为这一点小事就来看我。”

    她看起来完全不相信地摆着手,脸色微微有些不自然地看向别处,可隔了一会又带着一丝希冀回眸,试探性地问道:“爸爸他真的要来?”

    不会吧……

    朝日奈右京嗯了一声,随即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时间才刚过了十二点而已。

    “睡吧,不要熬夜。”

    他算是默认了她幼稚的问题,泷泽雪绘小声叽里咕噜着什么,不过抱怨归抱怨,人却还是乖乖闭上眼,她蹭了蹭枕头,呼吸很快便平稳下来。

    ——像是猫儿一样。

    朝日奈右京有些不合时宜地想着,嘴角不自觉的微微勾起,随手合上了光线柔和的电脑。

    “晚安。”

    ……

    第二天白天的时候,严阵以待的架势让泷泽雪绘莫名有种被瞻仰遗容的感觉。

    左边是三男四男,右边是妹妹和陪了她一晚上还没有回去的次子。

    而她夹在中间,一会儿让拉拉被子,一会儿被探探额温。朝日奈昴一趟一趟地从外面搜刮好吃的给她,再被朝日奈枣几次三番打回去说她现在还不能吃这些。

    可这样的关心,也太超过了吧?

    被裹成蚕宝宝的泷泽雪绘艰难蠕动着坐起来,瞟了眼被放在床头柜上一看就很新鲜但不准她吃的葡萄,再衡量了几眼面前的情势,认命地开口:“我说……”

    刚一出声,几道目光就齐刷刷地投过来,她缩了下脖子,硬着头皮继续道:“你们能不能不要全在这里呆着啊,我现在没什么事你们也都看见了,一个两个都不上班上学的吗?我又不是纸糊的,没那么脆弱。”

    “那不行。”朝日奈光翘着腿,玩着手机的时候还顺手揪了颗葡萄塞进嘴里,头也不抬地道,“你现在是重点保护人群,在恢复的活蹦乱跳之前必须24小时都在我眼皮底下。”

    “还有吃饭,我和京哥会在家里做好之后带过来。”

    “工作也是,我已经和人事打好招呼,最近你都好好休息,公司的事情不用担心。”

    泷泽雪绘目瞪口呆地看他们几个默契得宛若连体婴的行为方式,一句话要分三个人说,她被吵的头都快要炸了,最后还是捂着耳朵忍无可忍地把他们全赶了出去。

    等到乌泱泱的人群一走,她的耳朵终于清静下来,想偷偷从果篮拿一串葡萄吃,可因为手臂不够长死活都拿不着,只能靠在床头不爽的盯着天花板看,好在几分钟之后门口的小窗户上就晃过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泷泽雪绘一斜眼睛发现是朝日奈昴,立刻有精神了,招招手赶紧让他进来。

    朝日奈昴果然是出去买东西了,手里提着一个不大的袋子,他用脚尖踢上门,旋即感觉只是十几分钟的功夫,病房里突然就空了。

    “要哥他们呢?”

    “太吵了,像是一群永远闭不上嘴的鸭子似的,都被我赶出去了。”泷泽雪绘像是看到救星拍拍床让他赶紧坐过来,双眼亮晶晶的问道,“你去买什么了?”

    “咖喱面包,要吃吗?”朝日奈昴边说着边掏出一个还冒着热气的包装盒,递到她面前。

    但泷泽雪绘现在并不想吃这种重口味的油炸食品,反倒是那串已经被薅秃一半,看起来就水灵灵的葡萄很吸引她。

    “不吃不吃,我要那个。”她揪着他的胳膊晃了晃,示意赶快帮自己拿过来。

    朝日奈昴看她一眼,随即听话地拎起果篮,挑挑拣拣之后拿起一个圆溜溜的东西,递给她。

    泷泽雪绘高高兴兴地接过来,可眉头立刻蹙起,带着一丝怨念道,“你给我个柠檬干什么,不能吃又不能喝的,你把葡萄给我……苹果也行。”

    “雅哥说你现在不能吃凉的东西。”朝日奈昴把咖喱面包放到桌子上,无情拒绝了她的提议。

    “可我就是想吃啊,要不这样,你帮我拿拿热水泡一下,不就是热的了?”

    朝日奈昴被问的大脑一阵宕机,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的时候竟觉得有几分道理,回头看了眼坐在病床上的泷泽雪绘,后者正满眼星星的盯着他,的确是渴望的厉害。

    “就吃一口,行不行啊,小昴……”

    青年停止了思考,从抽屉里摸出水果刀就任劳任怨地蹲到垃圾桶旁边去给苹果削皮。

    这傻小子。

    泷泽雪绘憋不住笑,伸长脖子看他把苹果削的像是月球表面一样坑坑洼洼的,然后扯了扯吊在一旁的输液软管,本着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原则最大限度争取活动空间,伸长手臂,用两根手指费力的挑起果篮里那串黑溜溜的葡萄,抱在怀里像监工一样舒舒服服地看他。

    后来见朝日奈昴快削完了,泷泽雪绘火速往嘴里多塞了几颗,鼓起的腮帮子含含糊糊说不出话,等被他看到怒目圆瞪要过来抢的时候,赶紧用一只胳膊护住,急匆匆地往被子里钻。

    没想到一个不注意葡萄都快被她吃完了,朝日奈昴急的脸颊有些红,冲过去说:“你给我。”

    “你不能吃这个……怎么生了病还不老实啊!”他单膝跪上床,连话都说不利索了,蹙眉要扯,她就闹起来,手脚并用地紧紧卷着自己的被子,还有下面的葡萄。

    朝日奈昴不敢用力,“放手。”

    “我不!”

    “我再说一……”

    “我就不!”

    房门就在此刻打开,窸窸窣窣的对话声传进了病房,麟太郎跟雅臣说着话走进来,唇边还挂着浅笑,正闹着的两个人霎时僵住了,尤其泷泽雪绘,凝着门外的大队人马一动不敢动,连挣扎着正掐在朝日奈昴身上的手都僵在半空,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难不成说她一个病人还在欺负他?

    ……要死了。

    半分钟后,泷泽雪绘像没事人一样又乖乖地躺回病床,麟太郎和美和坐在她的身侧,手里还提着一个不大的粉红色保温桶。

    “这是你美和阿姨特地熬的汤,应该可以喝的吧?”

    麟太郎还是第一次见她穿病号服的样子,有些紧张地问一旁的长子,“雅臣,能喝吧?”

    “她……”

    “能喝,当然能喝,您怎么知道我正好饿了。”还没等雅臣回话,泷泽雪绘就已经举手,将美和一晚上的心血郑重其事捧了过来,掀开保温桶的盖子,一股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升起的热气足以挡掉了她脸上的表情。

    轻轻拿勺子舀着,汤很清,煲的也很成功,朝日奈美和应该是往里放了不少补身体的名贵药材,舌尖除了牛肉的肉香味之外还有一股淡淡的苦涩感。

    “身体好点了么?” 麟太郎凝视她半秒,缓声说道。

    “没多大的事,再有几天就可以出院了。”泷泽雪绘正喝着汤,顿了顿,低声问:“您这次回来呆几天?”

    麟太郎顿了一下,微微不解。

    “我没有别的意思,您总是很忙。”她解释,“我是真的没想过您今天能来看我,甚至连美和阿姨都来了。”

    “最近国内有交流会邀请我,应该会留的久一点……”麟太郎如此说着,脚尖却突然被一只高跟鞋轻轻踩了一下,他回头看了眼依旧笑的温柔的妻子,这才补充了一句,“雅臣昨天说你住院的时候我真的很担心,所以刚下机就赶来了。”

    在他印象里,泷泽雪绘从小就是连感冒发烧都少有的健康体质。

    “听说你是因为在外地临时加班应酬才生病的?”他问。

    “哦,那个……”她一怔,茫然后轻声说:“是我们会长的儿子请我帮忙,而且现在正是公司上市的关键期,我就想着能帮一点是一点。”

    “会长的……”

    “渡边会长的儿子是么?”美和轻轻拉住麟太郎的手臂,将追问堵了回去,“我听业内的人说渡边介的儿子最近的确开窍了不少,不再是花天酒地的混日子,似乎已经是做好了继承他父亲家业的准备。不过雪绘,在一个鲁莽新人的手下干活一定很辛苦吧。”

    “其实,还好。”泷泽雪绘用勺子舀着汤,接下来的话不言而喻,“他之前是有点混蛋,但现在已经收敛多了,平时互相也挺照顾的,反正都是为了公司发展,坐在一张桌子前心平气和的讨论也不是难事。”

    “你这是……”麟太郎紧盯着她,眸子里的神色急剧变化着,犹豫问道,“雪绘,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在麟太郎的脑海里一闪而过,突然就变得担忧起来。

    “什么?”她的脸色僵了一下,手里的勺子几下就不动了,“您是不是误会了,我和他不是那种关系。”

    “我知道……爸爸只想说爸爸不反对你谈恋爱,但是总有些家庭富裕的男生喜欢哄骗像你这样没有情感经验的女孩子。”麟太郎嗓音愈发缓慢,“要学会分辨,不要什么事都答应他,知道吗?”

    泷泽雪绘静静看着对面的父亲,清晰听出了他话里的意味,她又舀了几勺汤,却怎么都喝不下去了。

    “爸,男人和女人之间,不应该只有爱情。”

    她突然抬起头,“我不知道是哪句话让您产生了误会,我只是在做我认为该做的事情而已,您不需要这么上纲上线地分析。”

    泷泽雪绘的语气突然加重,甚至连情绪也波动起来。朝日奈美和发现了,立刻给雅臣递了个眼色,轻轻握住了她的手,“雪绘,你爸爸嘴笨,他只是在担心你而已,没有别的意思。”

    女人的劝慰让她的理智稍稍回神,泷泽雪绘点点头低低嗯了一声,转手将保温桶放回了床头,“美和阿姨,我很高兴您能来看我,但是我今天……真的有些累了,您和我爸先回去吧,等我出院后改天再去拜访。”

    “这样也好。”美和点点头,站起身的时候轻轻拉了一把麟太郎的手臂,“雪绘,你好好养病。”

    “嗯。”泷泽雪绘又应了一声,然后整个人又缩回了被子里,房间里的脚步声很轻,似是一前一后的往门外走,但她知道麟太郎并没有离开,他依然还站在床前,似是在沉思,也像是在思考别的东西,直至过了很久才说道,“我知道你是好孩子,雪绘,这么多年来我都没有管过你,但是我只是想说,不要变成……像你妈妈一样的人。”

    ——像你妈妈一样的人。

    这一句话宛若钢筋,狠狠地刺进了她心里,捅得血肉模糊。

    “哈,我还以为您不知道呢。”

    泷泽雪绘毫无征兆的突然暴起,动作大到连输液架都被拽的哗哗作响,朝日奈要摁住她的肩想让她冷静,却被冷笑着甩开。

    “从小到大,你从来都没有管过我,那我长成什么样变成什么样的人,又和你有一点关系吗?”

    “您不用反复在我面前提起她,我妈就算对我不好,在外人面前起码也会装成贤妻良母的样子拉着我的手,可您呢?”

    泷泽雪绘看着他,神情非常古怪,似笑非笑的,眼睛里却漫出了冰冷的嘲讽。

    “其实我很久以前就一直在想,或许我的出生就是一个错误,如果没有我的话,您和我妈,就都不用忍气吞声地被禁锢在那间房子里,可以毫无负担地离开家庭,所有人的人生,都会比现在好很多。”

    “可你永远不懂,我的想法、我的童年,你全都不懂……”

    “因为您和其他人一样,永远对看不见的痛苦一无所知。我以为我自己能忽略,装糊涂一点就不会被压得透不过气……但你唯独,唯独不能说,我像那个女人……”

    她说最后的这一句,嗓音微微变调,双眸里有着大片大片快要凝结成水的刺痛。

    “还是您也觉得就因为我身上流着她的血,所以就算是看着,也足够让人恶心?”

    麟太郎的双眸微微睁大,被她接二连三的质问镇住,不可思议地盯着她。

    为什么突然会有这种感觉呢?

    站在对面的这个人,不再是他不管做什么都很优秀的女儿,而是一块即将坚持不住,马上就要碎掉的石头。

    她用一种前所未有的眼神看他,让他连多一句话都问不出来,只觉得她脸上的表情陌生的令人心惊。

    ——是恨吗?

    ——她对他原来是这样一种感情吗?

    麟太郎瞳孔剧颤着,喉咙哽住,好半晌才压住心里的刺痛颤声道:“雪绘,你为什么会这样想,爸爸一直把你当成,我最宝贵的礼物啊……”

    泷泽雪绘脸色微变,接着讽刺地摇头:“你对我真的有这样好?”

    那为什么她,一丁点,都感受不到?!

    “爸,如果你心里真的在乎我,就不会把我们丢在那种地方,不会在我出国的六七年里一通电话都没有,更不会觉得仅仅是回来看我都有那么难!

    麟太郎不确定地想要伸手拉住她,却被朝日奈要紧紧挡住,按她在怀里捂住了她颤抖的唇,低哑地冷声劝慰:“够了,雪绘够了,不要再说了……”

    轻轻拍拍她的后脑,朝日奈要转眸凝视着麟太郎,低哑道:“我先带她去休息……您先离开吧。”

    她的情绪,他会处理好的。

    泷泽雪绘双臂抖得不像样子,想挣扎却被他轻轻按住了脑袋,不让她动。

    也不让她看到外界的样子。

    关门声很快响起。

    沉默的闭塞空间内,她终于推开了朝日奈要,背对着所有人双臂撑在床头,整个病房唯一剩下的只有急促的喘息和颤抖,她像雕塑一样站了许久,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她不会有动作的时候,下一秒,麟太郎带来的漂亮小碗就被“砰!”得一声狠狠摔了出去,被砸碎的碎屑飞溅了满地,小弥短促地尖叫一声,他从没见过这样的泷泽雪绘,缩肩,咧开嘴就嚎啕大哭起来。

    “哇,姐姐好可怕啊……”

    哭声在病房内震耳欲聋的吵着,沉默片刻后泷泽雪绘抬眸,淡淡的一眼扫过躲在雅臣身后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小弥。

    “都出去。”她收回目光,低声道,“我想一个呆着。”

    朝日奈雅臣欲言又止的,最终什么都没说,轻轻推开门,将弟弟们带了出去。

    ——但还是有人留下来了。

    原来贴在她手背上的针头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强行扯了下来,空气里仿佛能听见血流的声音,朝日奈要受到的冲击很大,下意识地没急着问,只是拿出些纸巾,轻轻给她擦了起来。

    泷泽雪绘的情绪平定的很快,她垂着的睫毛很长,那些莫名的情绪却依旧被牵扯出来,还有隐藏着从未被挖出来的,一点点伴随着恍惚的意识回归心脏。

    那双几乎从没对谁软弱过的眼睛里,突兀殷出的那种黯淡,让朝日奈要一点点地看清,她究竟在恨什么。就像他明明握着她的手,却感觉不到丝毫的回应,她的手指毫无知觉地被他缠绕着,连稍微用力握住他的欲望都没有。

    朝日奈要心里狠狠一紧。

    力气稍大地扣紧她的腕,把她拽过来,抵在墙上。

    “都过去了,雪绘。”

    那些阴暗的事情,不要再被提起了。

    有那么一瞬泷泽雪绘的胸腔里是排山倒海般的剧痛,仿佛那么多年的折磨就这样被浓缩成最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所有人都告诉她,都过去了。

    既然过去了,就不要再想了。

    “你觉得这件事情过去了吗?”

    她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抑制不住地笑了起来,可那恨意和不甘还在,只不过她忍下了,就像她忍了这么多年一样。

    “我告诉你,过不去。”

    “在我这里,一天都没有过去。”

    破碎的字词组成一句句像蛛网般的执念,她感到恶心,凄厉地笑了起来,“我爸有句话说对了,我和那个女人真的很像,恶毒又偏执,因为我每分每秒,日日夜夜,都巴不得想要她……”

    不得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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