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铃声响起，学生们都在老师离开后轰隆轰隆走出教室。
将上次测试的成绩单囫囵塞进书包，真秀子偷偷转头瞟了眼绘麻，小声问：“你姐姐今天来接你吗？”
“她前两天去大阪出差，还有几天才能回来。”绘麻捧着试卷的手一顿，连嗓音也不自觉轻了很多。
“那老师刚刚说的事情怎么办？”真秀子继续问，“雪绘姐姐不在，还会有人会替你来学校应付老师吗？”
——最近不知怎么了，绘麻的成绩总是下滑的厉害，虽然临考前有波动是正常的事，但一向把她当做优等生心头肉的班主任还是看不下去，尤其是那个低年级的风云偶像还经常有事没事来教室门口找她，不仅不服管教不说，屁股后面还总是会跟着一群迷妹迷弟影响秩序。班主任是知道风斗和绘麻之间的关系的，顺理成章就将她成绩下滑的原因归结到了家庭因素上，恨铁不成钢地提出让家长来学校当面沟通的要求。
绘麻一时没说话，后见真秀子亮晶晶的目光始终没离开过她，这才在莫名腾起的微妙气氛中轻轻吸一口气，把试卷叠好夹在了课本里：“我回去问问雅臣哥，看他有没有时间来。”
“可是叫他们家的人来不会尴尬的吗？毕竟风斗君怎么说也是朝日奈家的人吧。”
“……”
绘麻屏息，只能用沉默来回答，恩，真秀子果然是了解自己的，她刚刚脑海里一直回想着姐姐的模样，想了半天也没想出好的解决办法，语塞很久才轻声说：
“让我再想想吧。”
回家的时候，一楼的大型教室似乎刚开完一场讲座，人群乌央乌央地往外走。
她在走廊堵了一会才勉强挤出去，甚至在下楼梯时还在想着叫家长的事情，她脸色的表情不是很明朗，一看就是有心事的样子。直到口袋里静默了好久的手机突然震动了几下，两条随之而来的短信才让她回过神来。
扶着围栏走到树荫下，绘麻默默掏出手机来看。
第一条短信是雪绘的银行卡在月初自动为她缴费的通知。
第二条短信，上面不断闪动着几个干脆利落的小字，“左边走廊，过来。”
绘麻疑惑地抬头向那边看去，只见在熙熙攘攘经过的校服里，办公室门打开，几个校领导中间的一抹身影正远远朝她浅笑，再跟周围的人点头示意，交谈两声。
——朝日奈光。
虽然不明白那位为什么会众星拱月地出现在自己学校里，但绘麻还是依言乖乖走了过去，见到学校的领导也礼貌点头算是问好，听着朝日奈光谈论着她听不懂的话题。
“嗯，熟人，当然是认识的——”他口吻带着几分似真似假的轻佻，“是我女朋友的妹妹~”
绘麻默默听着他那不太正经的话，很给面子的没有当着众人的面立刻反驳，而是一直等到那些领导都离开了，这才开口问他，“姐姐什么时候是你女朋友了？”
“哎呀，玩笑话而已，我骗他们的。”果然，朝日奈光环着胸笑了起来，“这样说会让我们看起来很亲近吧，那些老古板会因为我们的关系而特别关注你也不一定，你不觉得这是好事吗？”
并不会。
绘麻的眉心依旧微蹙着，没有拆穿他再明显不过的心思，凝视着他的脸半晌后缓缓松开，刚张口还没出声就又听到他继续笑着自说自话，“你是不是想问我在这里干什么？不就是临近毕业季，学校马不停蹄地邀请优秀校友回来做演讲。”
朝日奈光撑着下巴，说到最后还向她眨了眨眼睛，故作深沉地道，“在下就是——妹妹酱叫声学长听听？”
刻意的玩笑并没有让绘麻产生多少反应，但她还是艰难地咧起一抹干笑，视线扫过懒洋洋站在台阶上的男人，不接话：“光先生现在要回去了吗？”
朝日奈光点点头，想着既然来都来了就开车把她顺路一起拉回日升公寓去，可是回想一下女孩子刚刚欲言又止的神色，又临时改变了主意，浅笑邀请，“要不然一起吃个饭再回去？我正好饿了。”
……
学校附近的一家快餐店内人满为患，朝日奈光坐在靠窗的位置等着绘麻点餐，她要了一小份炸鸡和布丁，而后抬起头，拿着菜单不明所以地看着满脸奇怪笑容盯着自己的男人问道，“光先生是有什么事吗？”
“唔，没什么没什么，只是觉得我们绘麻可真是一个替人着想的好孩子，要是换成侑介那小子知道我请客，一定会挑最贵的餐厅宰我一顿。”男人笑着耸耸肩，心满意足地打量着自己一眼就相中的座位，两条缠绕着花藤的绳子从天花板垂落下来，座位像摇椅一样悬在半空中。
这完全就是娇小可爱的女孩子们才会喜欢的少女心玩意儿，但前者似乎没有任何自知之明似的，并不觉得今天男装的打扮并不适合在上面坐着荡来荡去——尤其这样相对坐着的，一边是烟灰色的优雅西装，一边是柔软松垮的校服，显得更不搭调了。
绘麻光是看着就一阵头疼，盯了他几秒随即解释，“是我请，抱歉，我只请得起这个。”
“你请？”朝日奈光下意识就像她脸上瞟，转眼间就笑得更欢了。
“可你姐姐生意那么好，放着这么一个大金主不敲诈，就请我吃这个啊。”他笑着摆了摆手，朝着服务生道，“麻烦再来杯咖啡。”
女孩子被问得有些尴尬，干脆低下头数着钱包里的纸币。
她是突发奇想想让朝日奈光帮她去开家长会没错，之前只是觉得他像是随心而行的自由人，可直到坐在自己对面了才发觉有些唐突，怕他会误会。
绘麻的表情尽量保持平静，但在精明的像是老妖怪一样的朝日奈光面前还是露了再明显不过的破绽，他托着下巴哼哼两声，“没事的绘麻，看在你请饥肠辘辘的光哥哥吃饭的面子上，有什么请求你尽管提，我绝对会保密不告诉任何人，怎么样？”
她的手果然抖了一下，朝日奈光自然将女孩的反应看在眼里，仔细观察着她的表情，甚至是她脸上闪过的紧张，食指轻点桌面，他继续道，“雪绘最近很忙，没有精力管其他的事，绘麻你应该也是没有合适的人选才有求于我的吧。不过实在不想说就算了，我不喜欢逼人做她不喜欢的事，”咖啡端上来，他浅笑着喝一口，“当我没问，你不用放在心上。毕竟你不开心了，雪绘也会不开心——。”
处处透着‘为你着想’的嗓音，带着一丝难以拒绝的味道袭来。
绘麻挖下一块布丁送进嘴里，她捏着勺子鼓足勇气抬眸看他一眼，却看到他眼底依旧满布着的星星点点的关切。双眸忍不住颤动两下，将老师要请家长的事情说了出来。
朝日奈光原本并不觉得成绩再差也应该不至于闹到让绘麻不敢找家长的程度，但等到后来听到风斗的名字的时候，他的表情也不自觉变得精彩起来。
“那小子欺负你了？”他凝视着她，拧着眉问道。
她摇头，“没有，除了风斗君每次来的时候会喧闹一点之外哪里都没怎么样。光先生，你……”
“那就好。”
朝日奈光打断了她的话，深邃的眸光收回，缓声道：“风斗从小任性惯了不服管教，但你已经耽误的课程还是要找时间补补。而且这件事先不要告诉雪绘，知道吗？”
“诶？”绘麻不明白，“成绩的事情不能告诉姐姐吗？”
“也不是不能，但是你想，她现在工作这么忙，还是不要为了这些事情分心了吧。况且雪绘本来就对风斗多多少少有意见，就算这件事真的和风斗没关系，你就不怕她脾气上来闹得满城风雨吗？”朝日奈光挑眉，说到一半目光又微微软下来，轻轻靠近她的脸，“如果侑介在其他人面前问起来，可以告诉他们是我正好去学校办事，问多了就说不知道，其他的我来应付。”
说了半晌，他似乎觉得已经交代的差不多了，顿了顿：“还有其他不明白的吗？”
“没，没了。”绘麻赶紧回过神来，讷讷地看着他，莫名就憋出一句——“光先生可真是好人”来。
这莫名其妙的夸奖让朝日奈光顿时一愣，然后强憋着笑耸动肩膀，抬起手，像敲打木鱼一样拍了拍绘麻的头顶。
“哎呀哎呀，这可真是新奇的表扬啊，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说。”
绘麻被笑的既尴尬又不知所措，手忙脚乱地端起汽水和他递来的咖啡杯碰了一下之后，又听他继续说道，“我只是在做该做的而已，妹妹，你要知道你的成绩是雪绘这段时间最关心的，可她在外面出差，如果因为这种事情就连夜赶回来也太辛苦了。你看，我们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得黏着她，离开她也依旧能生活，不是么？”
绘麻一怔，轻轻点头。
朝日奈光嘴角挂着一抹不明深意的浅笑，漂亮到令人炫目的程度，打量着这个和雪绘并没有几分相像的妹妹。
绘麻抓着稍长的校服袖子乖巧地坐在他面前，像布丁一样软软糯糯的小丫头，带着几分幼稚而不谙世事的味道：“我其实一直都想和你说说话的，听说雪绘选择在意大利上大学是因为妹妹你投飞镖恰好投到了那里是么？幸好没有投到冰岛那边，雪绘有一段时间不知道看了什么突然对那片土地非常好奇，如果不是接到麟太郎的消息，可能现在已经疯到那里去追寻‘自由’了吧。”
“冰岛？”
“是啊，你不觉得雪绘她只有这点和麟太郎很像吗，就比如总喜欢一个人跑到一些乱七八糟的地方去——不过你可能看不出来，毕竟她回国之后已经很收敛了，至少在妹妹高考之前，雪绘绝对会寸步不离的守着你，不会再去做其他事情……”
绘麻听得愈发云里雾里，抓不住他话里的重点，只能这样一言不发地听，只是还没有彻底听完，他口袋里的手机就聒噪的响了起来。但朝日奈光只是拿出来看了眼来电显示，然后就像没事人一样放到了桌上。
“不接吗？”绘麻以为是因为她在旁边的原因，“如果不方便的话我可以……”
“唔，没什么，是雅臣哥打来的，应该只是催我们回去吃饭而已，不用管他。”
朝日奈光摆摆手，看起来完全不放在心上。但他显然低估了对方的执拗，铃声在挂断的瞬间再次响起，他低低啧了一声，拿起手机的时候心里像是有一百个不情愿。
可谁知电话通了的时候朝日奈光的脸色就霎时变了，那头乱糟糟的不知在干什么，长子的声音是哑的，带着喘息道：“光……雪绘出事了，你赶快回来！”
近乎错乱的声响，宛若惊雷，炸响在他的脑海里。不断地呼呼的风声传来，似乎有人正开着车，还有朝日奈右京断断续续地在旁边问道，“是哪家医院？”
朝日奈光霎时抖了一下，他紧贴着听筒，险些握不住电话：“……她怎么了？”
……
入江此时很急。
去医院的时候偏赶上下班高峰，她脸色极差的狂按喇叭，却还是被夹在一堆私家车里动不了。
她急是有道理的。
——说来也奇怪，谁能想到机场是怎么把电话打到了她的手机上，说泷泽雪绘下机的时候被发现满脸是汗的昏倒在座位上，现在已经在被送去医院，让家属赶紧过去接人。
身为跟着泷泽雪绘干了好些年的前副手，入江义不容辞就冲了过去，可当千辛万苦看到似乎只剩半口气虚弱躺着的女性时，她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这种事情似乎还是需要和她家里人说一声比较好——哪怕泷泽雪绘清醒着的话，按照她打碎牙齿也要咽到肚子里的要强性格绝对不会告诉任何人。
但现在明显并不是展现她铁血人格的好时机。
入江当机立断就给唯一知道联系方式的朝日奈枣打了过去，怀里夹着泷泽雪绘带回来的乱七八糟的文件眼睁睁地看着她被推进急诊室去，一边难耐的来回踱步等着电话被接通。
好在朝日奈枣的响应速度令人欣慰，甚至连消息的传播都快的令人咋舌，不到二十分钟朝日奈家的大军就聚集到了急救室门口，红灯亮起在上空，整个走廊就连看着都肃杀的心惊肉跳。
医院里总是充斥着一种令人不安的消毒水味儿。
绘麻是坐着光的车一起来的，姗姗来迟的女孩子正好看到了姐姐了无生气被推出来的样子，她急得都要哭出来了，幸好几个年长的兄弟还是冷静的，站在一起和医生沟通病情。
“胃溃疡，索性不是很严重所以不用太紧张，挂水卧床休息几天就差不多，不过病人现在的肠胃既脆弱又敏感，再放任发展的话穿孔也是迟早的事。”
做了胃窥镜又灌了水，诊治的时候吐得昏天黑地……但照医生的说法，这样的病算是在她们这行很常见的，戒烟戒酒，规律饮食，小心一些照料很快就能恢复。
这样的消息总算让众人松了口气，入江想在医院呆到泷泽雪绘醒来再走，可她的电话都快要被渡边慎打爆了，一个劲儿的问她擅自离岗到底是什么原因。
然而就算同样身为打工人的入江着实辛苦，她也免不了被朝日奈家的人一顿盘问，问她为什么泷泽雪绘前几天走的时候还好好的，只是出了个差回来就变成了这样？
其实她想说泷泽雪绘的胃病是很早之前就有的，想说她完全可以早两天回来，只是渡边总监临时又安排了那边的工作给她，虽然美其名曰是顺路帮忙完成，但棘手的程度可想而知。
但她不能说。
再怎么打抱不平，她也依旧是公司的一员，她需要靠这碗饭生活。
入江屏息，双眸渐次垂下，以沉默作为自己的答案。心里不安地猜测着朝日奈家人或许会因此迁怒于她，入江也决定一言不发地忍着，却没有想到肩膀被一只手拍了拍，轻轻拉到了一边，她怔怔的，抬眸才看到是朝日奈枣。
“你先回去吧，今天……多谢。”男人用哑哑的声音说着，低声道，“雪绘住院的事情先不要和公司其他的人说，如果渡边为难你就让他来找我，我来解释。”
入江小姑娘顿时一个激灵，忍着全身的汗抬眸给了他一个感激的眼神。
“总监那边还好说，我一个人也应付的了……不过朝日奈科长，等老大醒来请您一定要和我说，我真的很担心她。”
“我会的。”朝日奈枣点点头，说完之后便看着她像是缩头乌龟耸着脖子挨个向每个人道别，然后拔腿就跑，生怕又被叫住逼问什么一样。
但这里又有谁心里真的好受呢？
朝日奈枣瞥了绘麻一眼，丝毫不怀疑她下一秒就会哭出来，绘麻压着剧烈的喘息站在病房门口，手紧紧握着门把，却不敢进去。直到门开了，她这才像是找到魂儿了，一把抓住了走出来的护士，“我姐姐醒了吗？”
“还没有。”年轻的小护士道，“她刚做了胃部检查，醒着的时候会很难受，还不如就这样睡着会舒服点。”
绘麻的眼眶再次红了一下，“那我们现在能进去了吗？”
“可以。”护士点点头，“不过你们来探病的太多了，病房门口不需要这么多人，你们留下一两位照顾她就行。”
顿了顿，她似乎听到病房里有人叫她，回去和里面的医生交谈了几句后又走出来说道，“你们谁先进去帮一下忙，穿病号服换下的衣服首饰什么的需要收起来。”
“我来吧，我是儿科医生，做这些会熟悉些。”朝日奈雅臣主动说着，又突然想到什么，问，“可以么？绘麻。”
应该不会冒犯到她吧。
闻言绘麻窒了一下，紧抿的唇未松，点点头。
“那你跟我进来吧。”护士招呼着扬扬下巴，一边往里面走一边絮絮叨叨地说道，“没有太大的事，你也是医生，肯定知道这不是什么会要命的病。”
听她这样说，朝日奈雅臣死死揪着的心这才平缓了一些，推开门，白色的病床上，泷泽雪绘缩成被汗水打湿的小小一团，像是痛意已经减缓。旁边的护士正伸长胳膊准备给她吊一些药水，另一位拿了报告单过来，简单跟雅臣说了一声就放在了床头。
“衣服，还有这个手表，家属帮忙收一下。”
背对着他的护士解下了泷泽雪绘手腕上的金属表带，雅臣在依言接过来的瞬间，脑子却瞬间炸了。
那是……
离手腕一寸的地方，有一个所有人都从未见过的可怕疤痕在肆无忌惮的蔓延，狰狞得像是被割开过，连缝合得都很粗糙。
甚至连护士夹着针头的手都顿了一下，怎么也没想到她的手腕竟已经有了一道如此可怕的疤痕，那疤痕的形状位置分明就是——
虽然知道多嘴问这些事情不好，但护士还是出于用药安全考虑，选择了一个比较隐晦的方式开口，“或许病人有过什么既往病史吗？像是在服用一些，精神类药物之类的？”
朝日奈雅臣顿时瞪大了眼睛，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砰！”得一声巨响让病房里正窃窃私语的两个小护士都吓得险些跳了起来，推车像是撞到了什么东西被推开，而只隔了一秒，原先还在走廊里的绘麻突然就冲了进来，跪在病床前，紧紧护住了泷泽雪绘的手腕。
雅臣俯首看她，自然清楚看到了她刹那见的惊慌与遮掩，绘麻死死挡着那道丑陋的疤痕，连双眸都被滚烫的水汽充盈，以从未有过的保护姿态跟他说话。
“不是的。”
扑上去的动作太猛，膝盖磕在地板上疼的发麻，绘麻却不后悔，只觉得那样远远不够。
“不是那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