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绘今天去上班有点心虚，承了人家那么大个人情总有种欠人钱的感觉。
原本也可以不用去的，陈逝给她放了天假。
她坏心眼的问为什么。
对面好似没想到自己显而易见的善意还要被人拷问，过了好一会道：“我累了，想休息一下。”
言罢就挂了电话。
都是场面话，但还是让林绘差点忍俊不禁。
但她也没当真，现在就来还礼了。
林绘一直知道陈逝比较看重口腹之欲。
每天晚上点外卖来来去去都是那几家，口味偏好自然很容易看出来。
于是她一大早就去菜市场买了菜，打算亲自下厨给他做顿好的。
菜市场人山人海，大家都深谙早市新鲜的经验，从市场门口一路沿至各式小摊，她能听到的只有吆喝声、讨价声。
以至于林绘在人群里和人抢菜抢得面目狰狞的时候已经半点不觉得自己欠人人情了。
鱼虾牛肉烤鸭……她靠在电梯里清点着菜品，盘算着要做什么菜。
这个待遇在她家只有逢年过节才看得到。
“哦豁，狗子！”
一进门照例受到金毛的热情欢迎，而今天因为鼻子灵通闻到肉香，热情程度翻倍，整条狗几乎都要扑在她身上了。
林绘好不容易挣脱了狗子的怀抱，拖着一堆菜和跟着菜的狗来到开放式厨房。
她拆了烤鸭的保鲜膜，头也不回地扔了个腿给它，随口命令道：“去，把你主人叫过来，给我打下手。”
狗子却没动，趴着啃完了鸭腿，又转头呜咽着扒拉她裤脚。
“干什么”林绘麻利地洗着菜，“没有了嗷，另外一只要给你铲屎官的，你可以去问问他要不要，不要我就给你。”
狗子还是逗留原地，林绘没法只得自己去叫人。
“陈逝？”
她推开工作室的门，里头空无一人，只有门风带起了边上的绿植微微摇晃。
“大漫画家？”
书房同上。
最后无奈下楼，她还是忍不住朝会议室瞥了一眼。
会议室是玻璃设计，从外面就能看得一清二楚，这一举动属实没必要。
狗子又从厨房绕出来，拱她的鞋。
林绘蹲身，又撸了一把狗毛，依然顺滑的手感。
“既然你主人不在，鸭腿都给你吃了好了，咱俩不给他留。”
—
痛失鸭腿的陈逝还在回老宅的路上，黑色奥迪穿梭在绿荫大道，树影投射在车漆和陈逝的脸上，时明时暗。
司机老张年轻时就受雇陈家，到现在已经有三十多年，可以说是看着陈逝从粉嫩团子长到现在这幅成熟稳重的模样。
年纪大了，心就远了。
他收到要去接陈逝的通知时，是很开心的，还特意叮嘱老婆，要是陈逝没得饭吃，就留他在我们家吃饭。
可看到陈逝见着他依然眉目冷淡，波澜不惊地寒暄打招呼，心下又是一阵沉重。
后视镜里看过去，刚好和陈逝对视上。
记忆里清澈透亮的目光渐渐消散幻化成如今的晦暗不明。
“小陈啊……”
老张思索再三还是开口了。
话音拖到没等他把思绪整理完陈逝就接道：“张叔，能开个窗吗？有点闷。”
“哦哦！”
老张急忙降下车窗，还待他想要说点什么的时候，发现人已经靠在座椅上闭目休憩了。
只得咽下一肚子的话，载着一车的讳莫如深开向山顶的老宅。
—
“张姨，我妈呢？”
张姨护着盘子，朝楼上努了努下巴。
陈坞钰的脸色顿时不好看了。
上楼进门一看，果然是南芝嘉忙着打扫陈逝的房间。
“你在干什么？！”
说着，陈坞钰夺下南芝嘉忙着铺平的床单，把它揉作一团，狠扔到地上。
床单落地无声，两个人间的气氛却剑拔弩张。
“你哥不是要回来了吗，我给他收拾收拾……”
“他算我哪门子哥，从你肚子里爬出来的？”
陈坞钰说话半点不留情，刀刀往南芝嘉心上刺。
“……小钰不能这么说，是我们……”
陈坞钰已经听腻了这些忏悔之言，说白了悔了这么多年，他妈天天跟拜佛一样供着陈逝，也没见得那尊大佛给她一丝眼风。
他看着自己的妈满面愧疚泫然欲泣的神情，心里也不好受，但是嘴上不饶人。
“你已经嫁过来这么多年了，没必要再对着他卑躬屈膝”他冷静下来，顿了顿，“也没必要对陈佑宁毕恭毕敬。”
南芝嘉素净的脸上又添了忧愁，这座老宅好比斗兽场，驯兽师和兽类界线明晰。
她看着陈坞钰转身离去的身影，只好默默无言地捡起床单，起身的瞬间仰头看到了空气里的每一粒尘埃都反射着独一无二的光线。
—
陈佑宁上车的时候，看到司机不是老张，随口问了句人呢。
助理回道：“被南姨指去接陈逝了。”
陈佑宁愣了愣，缓了口气。
“啊，陈逝……”像是太久没听见这个名字，他都快忘了这个人的存在，“他晚上要来家里吃饭？”
语毕又觉不合适，这也是他的家，应该也是“回来”吃饭，改口显得欲盖弥彰。
助理并没有注意到老板究极复杂的心理活动，只是点火，驱车前往老宅，留下一地车尾气。
—
陈逝下车的一瞬间就看到陈坞钰了，算算时间大概也有七八年了。
嗯，眸子里的恶意和嫉妒随着岁月流逝倒是掩盖得不错了。
尽快脱身，回到安全区。
陈逝暗自告诫自己，不就是演吗，漫画家也是演员才能共情角色啊。
他笑出一个完美的笑容，阳光灿烂。
“好久不见啊，小钰。”
陈坞钰瞬间明白了今天的戏路是哪条，秒速切换。
“确实好多年不见了……”
他卡壳了，后面这个称呼显然怎么都说不出口，眼前灿烂笑容弧度愈发明显，陈逝深谙怎么恶心人。
欣赏够了陈坞钰吃了屎又吐不出的表情，陈逝勉强给了个台阶。
具体表现为直接略过陈坞钰，径直走向餐厅。
恶心到人了。
陈逝虚假的表情难得有了几分真实。
南芝嘉迎出来，神情讨好。
“陈……”
又卡壳了。
迎头又撞上了笑容比自己还要殷切的南芝嘉，陈逝笑意淡下去。
又是只一个字，陈逝暗嘲，母子俩一个德行，不知道还以为自己是伏地魔呢，名字成禁忌，说不得道不出。
“南姨。”
还是陈逝打了招呼，看着面前的妇人明显受宠若惊的神色，不觉得好笑。
故事的核心是矛盾，有矛盾才能推进情节，那让所有人都顺心顺意，这场荒谬绝伦的大戏才能尽早落幕，不是吗？
陈逝乐于给所有人好脸色，只要帷幕拉下就行。
南芝嘉没想到当年对自己满目仇恨的男孩如今愿意和自己搭话。
她连着哎了几声，忙不迭地回到厨房，让阿姨再备一些陈逝爱吃的点心。
自然也没看到跟在陈逝身后的陈坞钰阴沉的目光。
陈逝终究还是受不了虚与委蛇的气氛，抬脚去了楼上，自己的房间。
经过陈坞钰时，听到人不大不小地提了一句：“小心着点，你房间可都是我妈收拾的。”
“那不是应该的吗？”
陈逝头也不回地丢下一句反问，再没心思赏玩他惊愕愤怒的脸色。
推开房门的一刹那，陈逝恍然回到从前。
房间内的摆列设施几乎都没变，第一眼看到的还是床头正上方贴着蜡笔小新的巨幅海报，旁边陈列着的是各种机器人模型和乐高积木。
床头柜上摆放的小王子也没人动过，因为他头上插着的玫瑰花是当初自己动手做的，陈逝的目光在上面稍作停留，他知道在底座还刻了几个字——送给我最帅气的小王子！
走过了床边，是书桌。
左上角竖着的是一系列高中复习资料，在窗边享受过风和日丽又经历过风吹雨打，书页打湿再晒干，陈逝拿手一捏还能听到清脆的“吱吱”声，这都没裂，质量真好啊。
右边是一大筐颜料，是筐没错。
他偶尔复习累了就喜欢抓一把画笔，用这些颜色速涂，画完了就团成团扔进垃圾桶，第二天的垃圾桶永远干净整洁空空如也。
陈逝拉出凳子，看清凳面时终于笑出今天第一声真心实意的笑。
凳面上赫然是琦玉老师样式的坐垫，简洁至极的线条，依然平凡无奇的面庞。
他想起来了，有次女生给他表白的时候不知道从哪打听到他喜欢《一拳超人》，就送了这么一个坐垫。
他收到时哑然失笑，但还是好好拒绝了女生，并回绝了礼物。
女生拿回礼物，而后看着琦玉平淡的表情，感觉受到了嘲讽，一红脸就塞回他怀里。
“我一个女生怎么好意思在学校里用这种东西……你不要就丢了吧！”
陈逝抱着坐垫默默在原地想了下，表情比琦玉还呆滞。
虽然也没搞明白女生为什么不能用琦玉的坐垫，但他还是收下了。
将近十年过去了，琦玉老师的目光还是这么平淡如水啊。
陈逝感慨着，一屁股坐下。
身量较当年长了不少，曾经嫌大的桌子，如今放着手臂是刚刚好。
陈逝左顾右盼，最后视线锁定了桌前窗下的一张便利贴，多年不掉是因为他当初用双面胶粘牢了。
起床 6：00
洗漱完下楼 6:30
吃早饭，去上学 7：00（自己一个人去！）
回家 17:00
看漫画 17:00～17:30
吃晚饭 17:30
……
陈逝：“……”
他的心情很是复杂，没想到自己曾经还有过这么有计划性的一天，和现在的死线蹦跶完全不是同一个人吧。
心里慢慢升起一点对过去自己的愧疚，别说六点起床了，现在可能六点还没睡。
他弯起腰，凑近窗台，小心翼翼地想要撕下便利贴，边边角角扣来扣去，但是粘的实在太牢固了。
正待他想要放弃的时候，突然瞥见便利贴后还有几个字。
“——甲方：顾琴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