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甲方认真督促乙方完成gai计划表。
乙方:陈逝
甲方:顾琴梓”
这是陈逝特意找人要了美工刀,割下便利贴后看到的背面内容。
因为害怕他拿刀干什么傻事的南芝嘉在门口远远地站着,不明白在书桌前坐着的陈逝为什么突然身形僵硬。
“小逝?”
她在门口喊了一声。
陈逝听得恍惚,回过神来,不自觉捏紧了手里的纸条。
那行字迹时隔多年依旧油墨鲜明,笔触清晰,去轻摸还能感觉到笔痕。
“……该吃饭了。”
南芝嘉又试着提醒了一句,声音已经染上了担心。
陈逝闭眼又睁眼,通过玻璃窗能看到妇人忧心忡忡的眉目。
她倒是保养得当,年过半百,还能保持着白皙细腻的肌肤,体态绰约,哪里像自己的妈。
陈逝嘴角掀起一点弧度,露出犬牙,咬着恨意和嘲讽慢慢深呼吸,平复情绪。
“好,我这就来。”
起身时顺带把便利贴放进衣兜,害怕折了只得整张贴在手心上递进去。
陈佑宁自打进了家门,就在客厅坐着,张姨提了饭菜要趁热吃,他还是纹丝不动地坐在真皮沙发上闭目养神,在等谁自然不言而喻。
陈坞钰也陪着等着,时不时往楼梯口瞄一眼,就在他要沉不住气要动身催人的时候,南芝嘉的身影出现在楼梯口。
陈佑宁似有所感,慢慢睁眼,看向南芝嘉身后。
目睹了这一切的陈坞钰压下眉头,紧跟着望过去。
很有趣的构图啊。
接着所有形色各异的目光的陈逝这样想。
所有人都看向自己,按照漫画分镜的顺序来说,下一张该轮到自己了吧。
于是他又勾起完美笑容,快步走上前,男人原本复杂难言的表情因为这一连串的动作变得震惊激动,每一条皱纹都在颤抖。
陈逝展开臂膀,用力抱住了眼前的男人,紧接着力大如山地拍了拍背,不知道的还以为父子俩是多年老友再重逢。
再放开手,不出意外地看到一张惊愕到泛起泪花的老脸,陈佑宁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没离这个长子这么近了。
当年在他怀里拼积木的孩子,后来避他如蛇蝎。
在外面叱咤风云雷厉风行的男人在这个拥抱面前也回到初当父亲的心潮澎湃。
陈佑宁拉住陈逝,握着小臂,上下打量。
“好小子!这些年不见,又长高了!”
陈佑宁沉声道,眼睛里都是自豪。
南芝嘉对着这幅模样也欣慰地笑了,上前来对陈佑宁道:“佑宁,小逝坐那么久车肯定也饿了,赶紧洗洗手吃饭吧。”
“对,先吃饭,慢慢聊。”
陈逝原先的戴好的笑容面具在这一连串做戏表演后几乎撑不住。
他不动声色地抽出手,先行一步去餐厅。
陈坞钰也受不了这种作戏氛围,紧随其后。
这头的陈佑宁和南芝嘉在后面看着一前一后的背影,两人甚是欣慰。
入了座,陈佑宁坐主位,右手边是陈逝,左边是南芝嘉,紧着南芝嘉的是陈坞钰。
陈佑宁一眼看过去,一派家和万事兴的景象,唇边的胡须几乎要翘上天。
陈逝余光扫过去就知道陈佑宁心里怎么想的了,他也不给人泼冷水,只顾着夹面前的那一盘菜。
时间久了,众人都发现不对劲了,陈佑宁给南芝嘉使了个眼色。
南芝嘉放下筷子,语气温柔:“小逝别只吃着辣子鸡,张姨做了好多你喜欢吃的菜。”
“是吗?”陈逝含糊不清地问了一句,咽下饭菜后笑道,“没办法,菜太远了,我手够不到。”
吊儿郎当的一句话,却让南芝嘉想要给他夹菜的手瞬时顿住了,夹也不是,不夹也不是,见到这一幕的陈逝满意地弯唇,嘴角的笑意平添几分恶劣。
一旁的陈坞钰闻言,扶住南芝嘉的手放回原处,对着陈佑宁皱起眉头的脸,开口道:“可能是辣子鸡吃多了,火气上来了吧,那就更应该多吃点别的。”
陈逝最看不惯他这幅有什么事不能自己说,非要拐弯抹角抛砖引玉的模样。
眼瞅着陈佑宁被安抚下来,陈逝也懒得在说什么,反正都是他们先挑的话题,兵来将挡就好。
陈佑宁握着筷子的手松了又紧,陈逝无所谓地接着挑着辣子鸡吃。
“听小钰说,你最近又开始画漫画了?”
陈逝懒散地笑了一下,直视陈佑宁投来的和蔼目光。
“是啊,又开始画了。”
“有自己的事业也好,但是画漫画太伤身体了,有时间来公司帮帮忙也行。”
陈坞钰端碗的动作在空中停了停,状若无事地放下。
“不不,我太忙了,而且我就是因为还在画漫画现在才能和你吃饭啊”说到这里,陈逝转了方向,对着还在嚼饭菜的陈坞钰,慢慢开口道,“你说是不是,小钰?”
一时间,陈佑宁疑惑猜测的眼神,南芝嘉紧张无措的目光全都汇聚在一人身上。
陈坞钰不慌不忙地拿起纸巾擦了擦嘴,感觉得到陈逝眼里的嘲讽,他温和地笑了笑,道:“陈逝说得不错,他这次的漫画还有在宣传呢。”
好一个宣传,骂上热搜近亿阅读量。
陈逝一想到这,连装都懒得装了。
脸上的面具瞬间碎裂,眼里的笑意荡然无存,眨眼间眉眼低垂,换上了尖锐冷漠的神色,周身气势变得森寒阴冷。
陈坞钰感受到了,依然笑得温和包容,这么多年过去了果然还这么爱自己的故事啊,可惜故事都是假的。
南芝嘉担忧的眼神在两人之间扫来扫去,隐在桌布下的手拉了拉陈坞钰,示意他不要挑衅。
陈佑宁自然也能察觉出餐桌气氛的不同寻常,但他不置一言,等待着谁来打破僵局。
阳光从陈逝背后洒下,为他镀上一层金光,发丝因为光晕显得模糊。
他黑白分明的眼珠锁定在陈坞钰的脸上,视线跟看死物一样冰冷,时间凝滞,所有人呼吸放轻,谁也不知道猛兽会不会下一刻就暴起。
就这么过了好一会,他忽的垂眼轻笑了一声,满不在乎地端起碗大口扒饭。
陈佑宁复杂的目光落到埋头扒饭的陈逝上,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自己注定是弥补不了他曾经最引以为傲的长子了。
南芝嘉放开了抓住陈坞钰袖口的手,发现自己的手心已经满是汗水了。
而陈坞钰礼貌稳重的笑在这一刻几乎端不住,眉毛微微上挑,这种没心没肺的样子和七年前跪地痛哭泪流不止的记忆没有半点重叠之处啊。
陈逝舌尖品味着东北大米的香甜可口,不带抬一眼,他实在懒得再看各人脸色,拿脚指头也能知道心里都是怎么想的。
他不会再叫人看笑话了。
酒足饭饱后照例就是告辞了,陈逝站起身,擦擦嘴,一顿饭没吃什么菜,真是可惜了张姨的好手艺,等哪天上他们家再捞一顿。心里盘算着迈开腿就要离去。
南芝嘉几次欲言又止卡在半路,她倒是想留人,奈何陈佑宁没开口,她也不能擅自做主。
“小逝,这就走啦?”
正在门口拖地的张姨看见陈逝,招呼了一句,“好吃不?”
陈逝在张氏夫妇面前不会甩脸色,乖巧地老实作答:“好吃!张姨你的手艺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杠杠的!”
不远处的陈佑宁耳朵尖,听到这一问一答。
“这么好吃,怎么不留下来多吃几顿?”
陈佑宁声音传来的刹那,陈逝就拉直了嘴角,待他整句话说完,不由得嗤笑一声。
“饭菜是好吃,但餐桌没我位置啊。”
声音不大不小,但足以那一家三口入耳。
说完,不愿再掰扯文字游戏,和张姨约好下次要去她家吃饭就大步流星地走出那道沉重的大门。
室外阳光明媚,刺得陈逝不得已皱眉,光线在喷泉下跟会流动似的,溅起的每一粒水珠都有着绚烂的色彩。
远处爬山虎墙如记忆里的一样生机勃勃,绿得连被阳光晒到头晕眼花的陈逝都没法忽视它,底下的鲜花也被夺去三分颜色,已是午后,花瓣无精打采的,热浪拂过却依旧能随之起舞。
太阳光强烈,眼前的景物都被扭曲,一晃神世界就变成了一面巨大的哈哈镜,即便如此,陈逝还是坚持慢慢走,尽可能地多看些院子里的花花草草。
陈佑宁做过最正确的决定是大概就是在顾琴梓死后没有辞退她生前聘请的花匠吧。
再慢的脚步也会行至路尽头,门口树荫下乘凉吸着烟的老张一见着人忙把烟头按灭在石块上。
猛起身的瞬间还是会眼前发昏,幸好陈逝扶住了他。
“张叔,你就别送了。”
等不及老张吹胡子瞪眼的反驳,陈逝劝慰道:“你年纪也大了,日头毒,别舍不得开空调。”
老张汗水顺着动作流下来,他抹了一把额头,好言相劝道:“好孩子,我知道,难为你还惦记着我。”
陈逝没说话,回忆里的墓碑任谁都没法在上面留下刀痕。
“听我一句劝,你爸……”
陈逝叹了一口气,肩膀塌下去一点,抬起头看着那双曾经亲切可亲的眸子,眼里的恳求无需言表。
老张也就没话说了,拍了拍他的背,“那你打算怎么走?”
陈逝很诚实,“刚刚吃饭的时候打了车。”
“你还是不肯老实吃饭。”
老张没忍住,物是人非,挑食这点倒是从未改变。
最后只是挥了挥手,让这混蛋瓜娃子麻溜滚蛋。
司机还没来,陈逝边往山下走边等。
老张就这么看着他远走,他眼里的陈逝和旁边的小白杨一样挺拔有型。
陈逝没心思看手机,只能和影子玩,他专捡着能容纳自己脚的树影走,有时步子小得跟三寸金莲似的,有时又一个大跨步到恨不得劈叉。
直至老人眼里的背影渐渐变得和白杨树叶一般大小,而后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