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邬族
待二人离开别院，榕桑左右迟疑吞吐，方才问道：“公主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
王如意不解：“什么话？”
榕桑话说得结结巴巴：“就是……公主说……男人只有在那种时候才最诚实，是……哪种时候？”
王如意一脸理所应当：“酒后啊，他不是去喝花酒么？不都说酒后吐真言么？”
榕桑吁了口气：“喔……”
“也不知道这蕈娘子藏到哪儿去了，要不咱们去城里挨家挨户地搜搜？”瞎猫去碰死耗子虽然是下下策，但王如意想来想去，也无其他良策。
只是没成想她人还没走出府，就被阿潭拦住了脚步：“公主先别去了，再这样下去身子会吃不消的，还是吃完午膳再去吧！”
王如意才想起来，自己今日一整天颗米未进。
可她仍不想耽误正事。
“我也饿了，先从长计议，吃完再去也不迟。”榕桑找了个台阶，免得王如意真的饿出个好歹。
王如意无奈地叹了口气，随他二人回了自己的别院。饭菜摆齐，人方落座，王如意突然想起了什么，赶紧去拿了纸笔，腾开片地方铺置好：“我们先捋一捋现在的线索。”
阿潭和榕桑的筷子刚刚拿起，只得再次放下。
王如意边画边说：“你看，我们先去查了黑衣人尸体，在他手指里找到残留的口脂，这口脂领着我们找到了蕈娘子，可是我们人才到，蕈娘子就跑了，蕈娘子的屋里也没有那盒口脂，但是我们却意外得到了蕈娘子是汝统副将相好的消息。”
“那天发生了两件事，先生春月楼遇刺，穆乾郁城遇袭。我们查的是第一件，按照第一件的线索摸过去却意外地找到了第二件的线索。有没有可能，这两件事本身就是同一伙人做的？毕竟这两件事从本质上来说，都是为了引战。”
榕桑点头。
“汝统知道穆乾要去偷袭郁城的事情，蕈娘子若是有心，打探出消息再传出去，也是行得通的。”
阿潭：“怎么传？清郡又不让随便出去，她一个花楼娘子……”
王如意：“你记不记得那日的花灯？我问你花灯能飞多远，你说飞到郁城也是看得见的，这么一来，她怎么不能传消息？”
榕桑：“征人倚戍楼。”
“什么？”
“花灯上的灯谜：调角断清秋，征人倚戍楼。”榕桑解释。
王如意在纸上写下了“戍”字：“和戌像不像？”
“放花灯的时间便是戌时。”阿潭惊道：“世子殿下酉时一刻同我们分开，算起来便当是戌时前后抵达的郁城。”
“所以她确实是在传信。”王如意更加确定。
榕桑：“也是她的花灯放起后，刺客才出现的。”
“所以这蕈娘子就是幕后的主谋？”阿潭惊道，“她利用自己身份之便在春月楼里做奸细，帮助西戎余散族支复仇？”
榕桑摇头道：“可有一样仍说不通。”
“什么？”
榕桑：“没人知道我和师兄那日会去春月楼，若不是公主相邀，我二人本是打算回王府的。汝统副将虽然有世子殿下的情报，却没有我二人的，她又如何能安排杀手杀人呢？”
王如意：“也就是现在，我们没有能把蕈娘子和杀手联系到一起的证物，也没有能把蕈娘子和刺杀你们二人计划联系到一起的逻辑。我们有的，只是推断下来的可能。”
榕桑点头：“只是可能。”
王如意：“她肯定是有问题的，不然她干嘛要跑？那个小丫鬟明显是在重复她教的谎，没问题为何要撒谎？”
榕桑：“便只有找到这花魁问一问方能知道真相了。”
穆乾的效率倒也高，才不到半日，满清郡便贴满了蕈娘子的搜捕文书。王如意这边还在瞎猫满街找死耗子，那边便已有人向官府报了案，说在城郊的道观里见到了蕈娘子的踪迹。
长得太美似乎也是种诅咒，无法做到融入鸡群，很容易被群鸡当作异己挑出去。
王如意一行人快马疾驰前往城郊道观，马行没几步，身后便多了队官兵跟着，王如意不知他们是敌是友，偏偏人家是穆乾送来名义上的帮手，眼下只能暗暗提醒榕桑路上多留心了。
道观内，香火寥寥，人烟稀少，观中间的元始天尊像已经糊了一层灰，看起来颇为落魄。在清郡这地方，几乎没人会想起这位爷，更没什么能麻烦得着他的地方，这地方的人想安稳终老都难，哪还敢惦记长生不老的事。
进道观寻摸了良久，王如意才在偏房里逮着个烧火的小道士：“你可知那蕈娘子人在哪？”
小道士不做声，只指了指最西边的一间破房。
官兵们摆开了架势，将房门围了个严实，王如意首先破门而入，但见角落处一女子蓬头垢面正在瑟瑟发抖，她制止了身后欲出手上前强硬缉拿的官兵，自己走过去，柔声问道：“你是蕈娘子？”
对方不答。
王如意靠得更近了点。
官兵在后提醒道：“公主小心。”
王如意下意识觉得眼前这个抖成了筛子的女子不会有何威胁，轻声道：“蕈娘子，你别怕，我是来帮你的。”
她凑上前，缓缓用手拨开对方凌乱的头发，试图辨认五官，对方却只是紧紧抱膝缩着头躲着脸，不肯让她看。
王如意忽觉有些不对头。
她不知道别的美女，但是很了解自己，就算是死，她也绝不会以这种形象示人。
她清楚地记着大一那年自己突发肠胃炎住院，班里的同学前来慰问，她是愣生生忍着疼撑着身子在厕所里画了一个小时的全妆，丝毫不允许任何人看到自己颓败的样子。
蕈娘子可是花魁，她怎么会允许自己这般？
王如意急忙用了力气，将这张脸扭过来看清，纵是蓬头垢面，仍旧有几分眼熟：“你是竹芸？”
竹芸慌忙跪地一通磕头：“公主饶命，公主饶命，公主饶命。”
榕桑在屋内探看一圈后，指了指窗户的位置，那上面的灰痕有人翻动的痕迹。
王如意：“走，追上去。”
二人即刻翻窗而出，只见这道观西偏房后是一片竹林，茂林深篁，翠云千叠。榕桑仔细留心着痕迹，王如意在后随着他顺着小路前行。
土地上印着小小的鞋印，一步一步，踉踉跄跄的。
偶尔还有竹子被拉扯的痕迹，在坚硬的竹尖处，依稀能看到布料的毛边，人血的暗红。
“她这像是逃命的跑法。”王如意总结，“我们又不要她性命，她何苦这么害怕？”
榕桑：“也许，要她命的不是我们。”
“什么意思？”
“等等，”榕桑突然拦住了王如意，“前面有动静。”
只见他仔细听了两下，继而快步飞身前去，轻功一踏，脚尖踩云般几个跳身，瞬间踪影全无，王如意在后面跑得跟头小驴似的，却连他的人影儿都见不着。
后面的官兵很快跟了上来，见她这般也不知该不该超过去。
“扶着，”王如意上气不接下气：“扶着我，赶紧跑。”
待王如意一行人赶到时，竹林空地处只有二人，榕桑半蹲着探看查验，他的身前躺着位貌美的女子，双手优雅地置于胸前，脸上噙着一丝笑。
“这是蕈娘子？”王如意快步上前问询。
“是。”
“还活着吗？”
榕桑摇头。
王如意见她衣服内有凸起，伸手去摸了摸她的衣袋，掏出一盒口脂：“是大春红。”
她又沿着衣服向内多摸了两下：“等等，还有东西。”
“什么？”
“是封信，”王如意将东西拿出，打开草草看了一遍，道：“和我们之前推测的一样，我们缺的证据，她都自己承认了，是她买的刺客，也是她通知的郁城暗线，她从汝统将军那里偷的情报，刺杀你二人一事亦是她派杀手一直埋伏在春月楼，伺机行动。她说她是西戎人，这么做是为国复仇，虽死不悔。”
榕桑不言。
“可她这么躺在这儿？”王如意问道。
“我来时她便是这样了。”榕桑答。
“怎么死的？”
“没有外伤，像是中毒，”榕桑细细查看了她的口鼻四肢，突然惊道：“这症状与师兄中的毒可能是同一种。”
榕桑急忙挑开了她的衣袖，全然没有了之前礼教忌讳，但见蕈娘子周身光溜溜，毫无痕迹，他这才羞愧地将自己的衣袍撕下，盖在了蕈娘子身上，尴尬解释道：“我……以为她身上会有图腾。”
王如意：“嗯？”
“西戎人有刺青图腾，她既然说自己是西戎人，这毒的症状和师兄所中相同，我便有些急……”
王如意将他盖住的衣袍扯开，沿着蕈娘子皮肤纹理仔细瞧了瞧。
榕桑：“公主……还是给她留些体面吧。”
“不是，她这个地方的皮肤不对劲。”王如意伸手摸向了她的肩膀，“这块的皮肤和周围不一样，再怎么肤若凝脂，但人是肉胎，不可能莫名其妙地这么光滑。”
王如意顺着她的肩膀摸下去，那一处的皮肤质感也略有不同。她拿出短刀，轻轻在蕈娘子皮肤上划了几下，只见那处皮肤像是层膜一般被刮开，内里果然另有文章。
榕桑惊诧地看着皮肤上突然出现的刺青，若隐若现的羽鸦图腾，小声道：“她是邬族人。”
王如意：“可我总觉得哪里不……”
榕桑一把抢过后面官兵的快马，抱住了蕈娘子的尸身，飞身上马，骐骥一跃：“公主，人我先带回去了。”
阿潭看着他飞驰而去的身影，喃喃道：“榕桑公子怎么突然像被公主你附身了一样这么毛躁？”
王如意摩挲着短刀上的剥落下来的假皮肤，解释道：“他是着急救他师兄。”
回程路上，王如意盯着自己的短刀，一脸心事。
“公主，案子破了，你怎么还闷闷不乐的？”阿潭问道。
王如意：“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你一会儿去把蕈娘子的尸体要回来，咱们府里也有殓房吧？”
阿潭：“原本就是清郡府衙，自然是全套都有的，不过那地方自从王爷住进去就不再放死尸了。”
“回头偷偷把她放进去。”王如意令道，“然后再去城里私下问问，有没有什么野路子的仵作，不要有官籍的。”
“是。”
“还有，顺便去把魏楚田找来。”
“是。”
已是酉时一刻，魏楚田匆忙赶到。
“你怎么才来，”王如意等了许久，喝着凉茶水埋怨道，“有件事我需要……”
“公主，末将有事禀报。”魏楚田打断了他，“方才汝统副将带兵离开了清郡，看方向是去往郁城的。”
“我父王没管？”
“王爷应当是不知，不过这事瞒不住，马上便会知道了。”
“他去郁城干什么？”
“……听说世子殿下一直想把城门口将士们的尸体烧掉。”
王如意：穆乾这人就非得这么自负，脸上一点脏都容不下？
不过转念一想，那日苍梧似乎也是支持这个决定的，没准是好事？
她也顾不及思量，只对魏楚田道：“你之前一直管后勤是不是？”
魏楚田：“是。”
“想不想往前上一步？”
魏楚田下跪行礼：“末将谢公主恩典。”
“这样啊，明日我找机会让世子殿下调你去城防，之后清郡的来来往往，你要一一详实，任何古怪处都不要放过。”
魏楚田知道，王如意压根不是给他升官，而是为自己安插眼线，相比无事清闲油水大的后勤，去城防风吹日晒的，根本算不上什么好事，可他嘴上只得答：“遵命，谢公主。”
王如意最后又嘱咐了句：“还有，你派个妥帖的人去趟北洲府，帮我查些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