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章

    ##25 线索

    白日里的春月楼除了布幔多些,倒也和平常酒楼没大区别,可见欢乐场要的还是气氛,灯光映着衣袂飘飘若隐若现的姑娘们,方能显出情趣。

    看着这一队兵来势汹汹的样子,老鸨也不似上次那般热情了,推诿道:“这口脂的事情我哪清楚啊……”

    王如意:“蕈娘子在不在?”

    老鸨表情慌张答:“呃,她还……没起呢,要不您二位晚点再来?”

    王如意知她怕事,便道:“晚点啊?我啊,之前光顾着忙正事,都把你这里给忘了,人是在你的地方受的伤,按理说你这春月楼里全是物证,案子查不明白,犯人身份不清,要不然你就先别开张了,免得破坏掉什么重要证据。”

    老鸨慌神:“别啊娘子,这……这都是几日前的事了,哪怕有证据也早没了,何苦来着折腾咱们良民百姓呢?”

    阿潭厉声斥道:“叫谁娘子呢!这是我们北洲王爷府的大公主!”

    老鸨知她有来头,却没想到来头这般大,原来是惹到了大神仙,急忙跪地磕头:“小人有眼无珠,小人口无遮拦,见过公主,公主断然不能是娘子,公主是神仙娘娘才对。”

    王如意白了阿潭一眼,嫌他多事。“行了,起来吧。”

    得了王如意的许,老鸨战战兢兢起身,小声询问:“那日受伤的英俊公子是……”

    “自然是我的教书先生。”王如意按照官方宣传的口径回道。

    苍梧出事的事情,被北王爷封锁得严实,郡尉府对外只说是位教书先生被仇家暗算,私下敢有乱猜嘴碎的,都被狱吏借其他明目找了不痛快,自顾不暇也就没工夫传什么闲话了。

    毕竟,南疆人心中,昆仑山人是高高在上的仙,仙要是跑下来吃喝拉撒还被捅了一刀,不就和凡人无异?

    士气民心,都是动摇不得的根本。

    “你少打听这些无关的,不想封楼就拿出点诚意来,叫你们蕈娘子下来。”王如意直入正题。

    老鸨给旁边老皮子使了个眼色:“去请花魁娘子。”

    王如意和榕桑便在春月楼最当中的位置上坐定。

    不一会儿老皮子慌张跑下来,喊道:“朱妈妈,蕈娘子……不见了。”

    王如意和榕桑眼神一变,榕桑忙道:“我们上去看看。”

    一行人才一进屋,老鸨便对着空气哭喊:“哎哟,作孽啊,怎么好好的大活人就这么没了!蕈娘子莫不是被坏人掳了,出了什么事吧!”

    王如意看她这般做戏有些厌烦:“你着什么急,往好处想想,她也许是畏罪潜逃了呢?那你春月楼还算是躲过了包藏罪犯的罪过呢。”

    老鸨随即变脸,小声道:“她,她这是犯了什么事?”

    王如意也暗觉自己失言,只再次斥道:“不该问的别瞎打听。”

    环顾一周,这蕈娘子的房间装饰素丽,全然不像外面花红柳绿般五彩斑斓,她的家具均是竹木所制,自带一股竹林清香,装潢也全无名贵物件,几架书籍,几幅画作,几盆花卉,便是全部了。

    “这屋子她自己布置的?”王如意回头询问老鸨。

    “是了,蕈娘子品行雅致,不和其他娘子一般俗气。”老鸨答。

    王如意在梳妆台前首饰柜大小柜子盒子箱子里翻了好几翻,却并未找到那盒口脂。

    “你说她之前在睡觉?”

    “丫鬟是这么跟我说的,她平日里便是待在这屋子里写字画画,侍弄花朵,也不出去的,今日要去送午膳时,她的丫鬟说她昨日读书读晚了,清早贪睡,便叫别去打扰,我以为她是在睡觉来着。”老鸨答。

    王如意上前摸了摸被褥,虽然被人叠起,但棱角处对摺并不整齐,可见这人是想让人觉得她早早便整理妥当,实则是慌乱中收拾的。

    她将被子抻开,摸了摸内里余温。

    老鸨所言非虚,这蕈娘子方才便应当还在这里。

    “你说她还有个丫鬟?”

    “是,是,老皮子,快去叫竹芸过来。”老鸨吩咐。

    不一会儿,一个着浅青衫的小丫头被推到了王如意跟前,老鸨厉声道:“公主娘娘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要是敢乱讲话就剥了你的皮!”

    王如意转头和榕桑对视一眼,榕桑轻轻摇了摇头。

    “蕈娘子待你可好?”王如意第一句问了个主观题。

    竹芸点头:“好。”

    “你侍奉她多久了?”

    “打从娘子来春月楼便开始了。”

    “那是多久?”

    “三……年。”竹芸思索后答。

    “蕈娘子喜欢竹子?”

    老鸨抢答:“是了,屋子全是竹子,就连阿翠,就是竹芸,这个名字也是蕈娘子来了才给改的。”

    “那蕈娘子的名字,是谁起的?”

    “她本家姓许,小字蕈蕈,便都称她蕈娘子。”

    “‘蕈’这个字可不像是粗布百姓能给女儿起的名字,她为何来的春月楼?”

    “说是家道中落,无处可依,便来投奔的。”

    “自己来的?”

    “是,一个雨夜,她穿着一身白衣,像个女鬼似的跑到了我店门口,差点吓坏客人,好在那天人本也不多,我仔细瞧了她的模样,便知道是上天给我送了个宝贝。”

    王如意:“她有没有什么亲近的朋友?”

    “便是竹芸了,其他娘子蕈娘子也看不上。她们那种原先的大户小姐,门楣搞得很喽,就算是祠堂塌了,眼睛还是要继续顶在脑门上,不然不知道怎样过活。”老鸨念叨。

    王如意再次看回竹芸:“这么说,蕈娘子待你是真的好了?”

    竹芸:“是。”

    “她去哪儿了没告诉你吗?”

    “小的不知,娘子一直在房里睡觉,她告诉我若是她不唤人,便莫叫人去吵她。我也好几个时辰没见到娘子了,大概从辰时起,便没再听娘子屋里有动静。”竹芸之前话说得简短,只是这一句,出奇的长,意外的细。

    王如意突然话锋一转:“那你知道她的心上人是谁吗?”

    竹芸愣了一下,抬眼看王如意,眼睛转了几圈才绕出来,回道:“娘子,娘子没有什么心上人。”

    “熟客呢?”

    “我不知道,”竹芸低头答,“我只负责伺候娘子。”

    老鸨:“这咱们清郡,能来春月楼点花魁的,自然是军中管事的了,蕈娘子这阵子便是跟那位大爷往来颇多。”

    “姓甚名谁?”

    “汝统将军啊!”老鸨颇为得意地回答。

    这四个字一出,众人皆是一惊,王如意和榕桑对视,二人都是紧紧地皱住了眉,回神时,王如意的余光扫了眼身后的官兵,忽觉背后脊梁一冷,似乎这帮人先下看起来,一个个都暗怀着鬼胎。

    一众人再无言语,直至回到马车后,只有她和榕桑二人时,方再次开口。

    “那老鸨的话你信不信?”王如意问榕桑。

    “真真假假,但名字都提出来了,想必是真的。”榕桑回。

    “这么说来,那盒口脂是汝统送给她的,清郡买不到这种口脂,若是汝统从北洲府买来的,就讲得通了。”王如意道。

    榕桑提醒道:“可我们并没有找到口脂。”

    王如意眼神瞟了瞟窗外,压低了声音回道:“我们一行人到了地方,你和我在下面等,可有人却是自由的,偷摸跑上去一个通风报信,毁尸灭迹什么的,都不是难事,毕竟他们这种身份,消息都能听进耳朵里,人却随时可以隐形。”

    榕桑:“只是可能。”

    王如意:“一个证据会指向无数种可能,每种可能我们都得试试,有的走得通,有的是死胡同,走不通,那就再回到原地重新来好了,只是蕈娘子这条路,我反倒觉得并不是死胡同。”

    “为何?”

    王如意:“因为她跑了啊,要不是有所隐瞒,何苦要跑呢?还教给丫鬟那么一段诱导的话。”

    榕桑:“那公主可有下一步的对策?”

    王如意摇头:“先顺藤摸瓜,去问问汝统吧。”

    王如意再到穆乾院子时,就连小厮丫鬟的眼神里都带了分防备,显然刚才的事情,那帮官兵即刻便传回来了。

    她也不再绕圈子,直接拉着汝统开审:“你和春月楼的蕈娘子是什么关系?”

    “相好的。”汝统说完又补充了一句:“当兵的这……都正常,在清郡大营里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情。”

    王如意:“你可曾跟她透露过昆仑公子的事情?”

    汝统斩钉截铁道:“自然从未透露过半个字。”

    王如意:“你可曾说过昆仑公子同你家世子的计划?”

    汝统:“这都是军机,我怎么可能同她一个女人讲这些!”

    “她也没有问过?”

    “她从不过问这些。”

    “那你们都聊什么?”

    汝统脸有些红:“情情爱爱,我也记不那么清楚。”

    王如意也不理他的搪塞,只继续一股脑地问问题:“那你有没有送过她什么礼物?”

    汝统想了想:“银子,首饰,脂粉,都是给过的。”

    王如意提点道:“北洲府点绛居的口脂,大春红,你送没送过?”

    “我不懂那些玩意儿,都是在脂粉铺子里一块买的,也不知道名字叫什么,反正送了不少,你说的这个应当也是送过的。”汝统答。

    榕桑突然开口问道:“汝副将和蕈娘子相交有多久了?”

    汝统:“便是这几个月的事情。”

    王如意一点就通,接过话茬追问:“据我所知,蕈娘子春宵一夜价格不菲,汝副将你的军饷有这么多吗?”

    “为博美人一笑,银钱算得了什么!”汝统显然被王如意这个问题问得伤到了自尊。

    王如意偏偏挑着他的自尊践踏:“那除了你,她还有没有其他相好的?”

    汝统鼓着面皮,忿忿答:“没有,就我一个。”

    王如意:“她堂堂春月楼花魁,就只陪你一个人?”

    汝统有些自欺欺人道:“是她自己说她不愿再接其他客人,她心里只有我一人。”

    王如意也不知这汝统是真傻还是装傻,这说辞怕是小娘子们对每个客人都这么讲,有点脑子的人也能分清,这简直就是青楼妓馆小娘子入职培训的基本话术。何况那日蕈娘子大庭广众之下放花灯寻良人,春月楼满城皆知,汝统又怎会不懂,只怕是他不想懂。

    王如意推敲道:“你莫不是真心喜欢她?”

    汝统有些尴尬,嘴硬撑着回道:“喜欢又如何?我喜欢她又不犯王法。”

    王如意:“你既然真心,她人在那花柳地多是非,你干嘛不干脆赎了她?”

    汝统声音弱了几分:“我汝家武将名门,娶妻不能娶花楼女子,我爹娘也不许我纳妾。”

    王如意对他刚建立起的那几分好感瞬间全无。

    “果然是什么人养什么狗,”王如意白了他一眼,“你还真是随了你的世子殿下。”

    “公主若是对我不满,罚我骂我我都认,可是世子殿下并未做错任何事情,请公主不要迁怒于殿下。”汝统倒是一贯的忠诚。

    榕桑见话题被扯远,插话道:“汝副将可知蕈娘子现在何处?”

    “她不在春月楼吗?”

    “不在。”

    汝统:“为何?”

    王如意:“我们查到了那日的刺客和她有关系,去春月楼找她问话的时候,她偷偷跑了。”

    “她一介女流怎么可能和刺客有关!”汝统当即反驳。

    王如意:“她一介女流才方便啊,不都说男人只有在那种时候才最诚实吗?”

    汝统被这话惊得满面通红:“所以……公主是怀疑我泄了密?”

    王如意不屑地瞥了他一眼:“起初是怀疑的,可是我看你对你的主子忠诚的很,对那蕈娘子却颇是薄幸,想必你也干不出这般倜傥的事情。”

    榕桑再一次把话题拉回来:“那蕈娘子可有其他住处?”

    汝统摇头。

    王如意:“就凭他和蕈娘子的交情,就算是有,人家娘子也不会同他讲的。不过是欢场的过客罢了,还能是什么知心人?”

    汝统被她激得半口气憋在嘴里吐不出。

    王如意拉了拉榕桑的衣袖:“走吧,他这儿是条死胡同,咱们去找找别的线索。”

    榕桑小声道:“可否请世子殿下帮忙寻人?”

    王如意:“汝统,去告诉你家主子,贴搜捕令,全城搜捕蕈娘子。”

    “是。”汝统不情愿地在后面行了礼。

    待她二人走远后,汝统回身行礼道:“殿下,他们已经离开别院了。”

    穆乾坐在木轮椅上,缓缓摇了出来。

    “意儿说话鲁莽了些,你别往心里去。”他开口头一句竟是替王如意说情。

    汝统:“末将不敢。”

    “你确定将你所知的一切都告诉她了?”

    “是,绝无虚言,绝无隐瞒。”

    “就按她说的,去贴搜捕令吧。”

    “末将领旨。”

    “还有,还是按照原计划,今夜带着近卫队的亲信,挑几个嘴严的,去郁城把那堆尸体烧掉吧。不要进城,也别靠得太近,放火羽箭。人……平安回来最重要。”穆乾交代得仔细。

    “遵命。”

    汝统转身前行没两步,突然听到穆乾再次开口问道:“汝统,你当真……喜欢那个娘子吗?”

    汝统停步,没敢转身,答曰:“是。”

    “但是你不会娶她?”

    “是。”汝统的肩膀抖动了一下。

    “贴告示的事,交给汝庭办吧,你不要管了。”穆乾吩咐道。

    “谢殿下。”汝统转身行了个大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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