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城路上，王如意暗暗觉得眼下可能没工夫再慢慢同穆耶儿累积感情了，反正感情也只是加分项，同盟只要有共同的利益便可。她特地将穆缦儿支到了后面的马车上，自己和穆耶儿坐了同一辆。
车内只有二人，王如意看着满是防备的穆耶儿，开口道：“你书读得挺多对吧？”
穆耶儿点头。
“你认不认识什么大官？”
穆耶儿摇头。
“军官也算。”王如意提点道。
穆耶儿脑中想起一人，但看着王如意奇怪的举动，也不愿同她讲实话。
王如意与她从头说起：“这个仗，你觉得父亲能赢吗？”
穆耶儿想了想：“中原兵多将广，实力自是我南疆所不能极，能拖过半年，已是父亲借地利之便竭尽全力。但今时不同往日，此战南疆必胜。”
“你如何保证我们一定赢？”王如意问道。
“自然是仰靠昆仑公子，现下只是我等凡人之解，昆仑山是何等地方，若是有昆仑二公子相助，自然是能赢的。”穆耶儿提到昆仑山，突然来了底气。
王如意是看过剧本的，这仗赢不了，昆仑公子也必然有诈。
“你就没想过，昆仑山的人为什么要帮我们？”她提出疑问。
“请高人出世，凭的是机缘，不是常理。”穆耶儿深信不疑，“许是苍天护佑。”
“或者是个陷阱。”王如意打断道。
穆耶儿摇头：“昆仑山数百年声誉，南疆，西戎，北漠，中原，都曾得昆仑山施助，习昆仑者是半个仙人，不可折辱，也无法强求。”
“如果南疆还是输了呢？”
“那便是神仙难救。”穆耶儿坚定地回答。
“就算是让你去后山城部和亲你也无怨？”王如意问道。
穆耶儿楞了一下。
“耶儿，你不想成亲，想去做圣女对吧？”
穆耶儿不答，但那神色已说明了答案。
“父亲赢了，你才能躲过这亲事。”王如意继续说道，“你当真要什么都不做，全靠传说里的公子们来决定你余生的命运吗？”
穆耶儿不自觉地轻了呼吸。
“你要去做圣女，去议国事，去助王上，难道王上和百姓需要你的时候，你就全都交给传说地方的传说公子？”王如意劝说道，“你这样任由来历不明的男人决定你的命运、国家的命运，算什么圣女？怎么配得上做大祭司？”
“你就不想做些什么改变你的命运吗？”王如意说完这话，后背起了身鸡皮疙瘩，她总觉得这话术有些耳熟，且令人浑身不痛快。
穆耶儿的眼珠在轻轻颤抖着，半晌后，那颤绕在她的声线上，轻若罔闻：“你想要我做什么？”
王如意：“那要看你能做什么。”
北王府正厅内，瓷杯直直地被扔到了穆耶儿的额间，顿时在她清秀的脸上砸出一片红肿。
“胡闹！”北王妃气冲冲地吼道。
“公主——”就连依珠也试图上前拉住欲再开口的穆耶儿。
可穆耶儿坚定至极：“母亲就让我去吧。”
北王妃斥道：“战场是什么地方，是你一个女子能随便去的！你以为那是玩笑？！”
“男子能建功立业，女子也能，祭司神勇博学，便是例证。我心不在闺阁院府，我读圣人书，便要行大夫事，若能将我所学为父王战场所用，那更是……”
“你那些皮毛功夫也配为你父王所用！”王妃一脸不屑，“我看你就是坐井观天，读了两本书还真以为自己了不得了！”
穆耶儿被说得脸色一阵青，她稳了稳情绪，再次开口道：“父王只身在前线多时，身侧无女眷，自应有人前去照顾尽孝，大姐姐身份金贵，缦儿年纪尚小，母后又需在府内主持大局，这般看来，就是最无用的我最合适，这次又有高人相助，胜券在握，若是此时我能去战场一遭，长些学识，日后去祭司殿……”
“闭嘴！”北王妃手上没有了茶杯，这回直接扔了茶壶，玻璃碴崩裂一地：“你就断了这个念想！祭司殿你想都别想！”
“母亲！”
“孽障！下去！”北王妃对二女儿全然没有对大女儿那般的温情。
穆耶儿脾气也被激了上来：“母亲就是偏心，就因为害怕父亲这次打赢了，替我把婚事推掉，母亲怕婚事再落回大姐姐身上，便这般对待我，是也不是！”
北王妃看着二女儿：“你去了也是白去，你父亲赢了也不会为你求恩。”
穆耶儿眼眶发红。
“他只会替意儿求个好姻缘，嫁个好郎君，你，就老老实实地去后山城部做你的夫人，这是你的命！”
“大姐姐也是南疆的公主，凭何她……”
“意儿不是南疆人，她身上是中原人的血，她为何要替南疆尽责！”北王妃这话脱口而出。
堂下穆耶儿已是泪流满面。母亲是偏心的，她打小就知道，自己和妹妹不受母亲喜爱，明明是亲生母亲，却不如府里的丫鬟待自己更真心。
“于母亲，我算是什么？”她颤声轻问。这是十几年来，萦绕在她心头抹不去的疑问。
北王妃面容冷峻，一字一字地对她道：“你乃北王爷的亲生嫡女，这便是你的宿命。”
“你可曾一日待我似亲生女儿！”穆耶儿竭力喊道。
“孽障！孽障！忤逆长辈是为不孝，把她给我拉出去，按家法处置，戒尺三十！关起来，没我允许不许她出门！”王妃气极，强令府丁摁压着将人拉出了正堂。
待人走声停，屋内再次空旷安静，王妃才长吁一口气。
她身侧站着的，是一脸平和的朝帛。
“朝帛，”北王妃侧头望向她，“早先你同我讲，为人母是世上最辛苦的差事，我当真应该听了才对。”
朝帛低头不应声。
“若是她们都能同意儿那般懂事该多好？”王妃反问。
朝帛只是轻轻摇了摇头，一言不发。
王如意早就派人蹲在正厅外，那边动静一起来，这边阿潭就把消息给她传了过来。
她料想到若是自己去跟北王妃说想上战场，王妃肯定心疼她不肯放人。穆耶儿是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二女儿，她提出来去前线照顾父亲，任王如意怎么想都觉得是北王妃不会挂心的小事。
没成想闹了这么大的动静。
阿潭在一旁摇头：“大公主这都看不明白？王妃还不是为了公主！”
“何意？”王如意不解。
“二公主的亲事，瞎子都知道是给大公主顶包！这时候二公主跑到亲爹旁边哭两声，亲爹要是心疼了，还会管大公主这个继女的死活吗？”阿潭道，“王妃肯定是怕二公主跑到那里乱说话！”
王如意没想过这么深，只觉得像穆耶儿这样的边缘角色，自己随便拿来用用是不会有大问题。到时候她去前线，自己扮作个丫鬟跟上去，待到了清郡，也算是有接近前线战场为自己博生机的机会。
可人不是孤岛，人是一条条线，人和人之间满是经纬交织的点，难免牵一发而动全身。
“也不知道这二公主怎么想的，干嘛去做这自讨苦吃的事。”阿潭感叹。
王如意心道：坏了，这馊主意是我出的。
她急忙忙跑到了穆耶儿的无尘居，还没进门，就听到了里面人家主仆情深的对话。
依珠：“我看那大公主就是故意要让公主惹王妃生气，公主怎么轻易就上当了呢！”
穆耶儿：“你不懂。”
“公主你这般好心，只会被那坏人利用，她这么多些年可曾对公主有过半丝好，这上来第一遭，就先把公主祸害了个厉害。”依珠心疼地帮她清理着手上的戒尺伤痕。
王如意在门口犹豫着，最后还是推开了门：“耶儿，对不起，我不知道……”
穆耶儿看着她，有怨，但没说出口。
反倒是依珠开口道：“大公主怎会不知呢，从小到大，二公主因为您受过的委屈还少么。”
王如意解释道：“我只想到要是我去找母亲说，她肯定不会让我去，我想着不如你去说，概率更大一点，到时候我扮成丫鬟跟着你，我没想到母亲会这么……”绝情。这两个字她无法说出口。
“我被禁足了。”穆耶儿冷淡地说，“她舍不得你去，怕你出事，也不放心我去，怕我碍你的事。”
王如意低头看着穆耶儿红肿斑驳的手心，低头道：“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依珠撇过头去，恨恨道：“大公主全凭一张嘴就好，反正罪都让我们公主受了。”
王如意自然知道理亏，便把手伸了出去：“你这顿打是算是替我挨的，要不我让你打回来。”
依珠仍是阴阳怪气：“这满王府上下谁敢动大公主。”
王如意到底是暴脾气，对着依珠一瞪眼：“我跟她说话，你老在旁边插什么嘴？！”
依珠即刻噤声，但眼神的怨恨只更多了几分。
“耶儿，你怪我你骂我打我都行，这次是我思虑不周，连累你了。”王如意继续认错。
穆耶儿摇头：“你没有逼我，事情是我自己决定的，也不会因为被罚就怪到你头上。”
“那我现在能为你做点什么吗？”王如意讨好道，“我去帮你找药。”
“不用了，”穆耶儿摆手，“医官已经送过来了。”
“那……”
“王如意，我能做的我已经去争取过了，你说过不要把命运交付在别人手上，那你的命运呢？”
王如意一愣。
“我看你近日行事，是不想去做世子哥哥未来的王后了？”穆耶儿开口道，“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王如意：我只是想活命而已啊。但这话自然没办法同穆耶儿明讲，她出声道：“我只知道自己不想做什么。”
“你不想做什么？”
“不想嫁……”并不是不想嫁给穆乾，因为她知道，有王妃做主，有剧本作证，她本来也不会嫁给穆乾。真正让她避之不及的瘟疫是那位远在天祈的李时年，只是当下她并不该知道这个名字。
“你不想嫁去城部，我就要替你嫁过去，你现在又改主意不想嫁给世子哥哥，也不知道这回谁替你遭殃。”穆耶儿话中有话地说道，“你要是真的觉得对不起我，就把我本来的命运还给我。”
王如意一怔。
“若是没有你，明年开春我理应去参加圣女擢选，你若是觉得对不起我，便把这件事允给我。”
这话的意思也简单，仗赢了，找王上讨的赏需是她穆耶儿这一条，仗输了，那王如意就担起自己原本的责任，嫁去后山城部。
穆耶儿也只是气话。她一个自幼不受母亲疼爱的二女儿想去和母亲心爱的大女儿争，这十几年来都没成功过，要王如意放弃自己的人生反过来成全她的，本就是痴人说梦。
“好。”她没想到王如意竟认真地点了点头，“我答应你，一定让你明年参加圣女擢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