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惠风和畅，晴空如洗。
穆耶儿同穆缦儿约好了去城郊放纸鸢，临出门穆缦儿歪着头建议道：“要不也叫上大姐姐吧？”
不同于往日的决绝，今日的穆耶儿只是略带不情愿地说：“那她便去坐你的马车，莫和我坐一处。”
穆缦儿身旁的丫鬟胖晴小声提点：“二公主这是允啦！”
“大姐姐，我来唤你去放纸鸢。”穆缦儿蹦蹦跳跳地来寻王如意，“二姐姐也一起去，马车都在门外备好了。”
王如意想着闲来无事，能去外面看看也是好的，便欣然应许。
“这还是头一回咱们三姐妹一同出去游玩！大姐姐，我瞧着你今日又漂亮了。”穆缦儿嘴甜道，伸手不打笑脸人，就是之前那版王如意对穆缦儿也鲜少发火，这小丫头憨憨的，说难听话损她她听不出，说直白点骂她她又爱撅嘴，不是能与人为恶的模样。“大姐姐你额间画的这是什么？可真好看！”
王如意：“花钿，好看吗？”
穆缦儿点头：“大姐姐怎么都好看，大姐姐是天下最好看的。”
王如意被夸得开心，搂上了她的肩膀，顿时亲昵异常。
府门外站着的是穆耶儿和她的侍女依珠，依珠恭敬地行了个礼。王如意看穆耶儿表情还有几分别别扭扭，便上前拉住她的手：“妹妹今日好生漂亮，像是书本里那蒹葭美人！”
穆耶儿表情松动，但嘴上没答话。
“诗经里怎么说得来着？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我看就是照着耶儿妹妹写的。”王如意低头看了看刚抄在手上的词，趁着还没糊掉赶紧念出来。
穆耶儿偷摸地多了分笑意。
“走，上车啊！”王如意反客为主地招呼着姐妹二人。
到底穆耶儿也没再闹着单独去后面的马车，姐妹三人坐了同一辆车，空留着后面那辆车夫不知该不该跟上前去。
郊外湖边一片青绿草地，已有小童放着纸鸢，周围南疆百姓一片和乐。
“大姐姐，走啊！”穆缦儿招呼道。
王如意在凉棚内摇摇头，这种天气自己又没擦防晒，二十分钟就能晒黑一个度，再二十分钟脸上的斑就小有雏形了，她断然不会让自己暴露在烈阳之下。
穆缦儿招呼不来，便去那边的马车处寻穆耶儿。穆耶儿在车内取了纸鸢和笔墨，现下正在那白色的纸鸢上写着什么，王如意虽有些好奇，但走过去要暴露在烈日下至少一分钟，想了想，美丽战胜了好奇心。
好在有这个蹦蹦跳跳的小丫头，没一会儿就把纸鸢拿了过来。
“大姐姐，二姐姐说让你也写一些，待会放到天上去要是线断了，心愿便能实现。”
王如意：这风俗有点意思。
但见穆耶儿周正地写着：愿遵圣人言，长守圣者边。
“这圣人我知道，圣者是谁？”王如意好奇问道。
“自然是大祭司。”穆缦儿答，把笔也一同递了过来：“大姐姐你瞧，我的写在这儿了，你要写什么？”
王如意看了一眼那歪歪扭扭的“家人和睦，平安幸福”，最终决定在后面写上：“+1”
“大姐姐这是什么意思？”她歪着头：“土？”
王如意：“就是‘我也是’的意思。”
“大姐姐的符号可真有意思。”
王如意又绕回来：“你给我说说这个大祭司，长什么样啊，帅吗？”
穆缦儿一脸不解：“大祭司是女子，自是英气非凡，算是……帅吧？”
“女子？”
“自然，南疆祭司圣女是能和王上平起平坐的女大夫，议国事，通古今，晓天理，是南疆最了不起的女子。”
王如意：“你说得我都想当了。”
穆缦儿憨笑，坦白回道：“那大姐姐就要和二姐姐争一争了，可眼下以大姐姐的才学，我看是悬。”
“耶儿？她想做祭司？”
“二姐姐从小就立志做祭司，但是年前后山城部首领来求亲，王上就许了后山城部待战事平息后嫁一位公主过去。本来我们都以为是大姐姐你要出嫁，没想到这王令变成了二姐姐，她这般用功读书，本都是为了在被令和亲前，能被祭司圣女挑走。”穆缦儿看着那边专心在纸鸢上写字的穆耶儿，柔声道：“大姐姐，二姐姐也并非针对你，只是你平时总是出言讥讽她，加上这次她替你出嫁，自然是心里有怨。她从小立志报国，勤勉刻苦不输男子，不想一腔抱负却去城部做个首领夫人，二姐姐也是有苦衷的。”
王如意心道：看来……她也是被我害的。王妃偏心眼，王如意又有穆乾这位世子惦记着，穆耶儿自然没有什么话语权。
“毕竟……爹爹母后总是偏心大姐姐。”穆缦儿小声念叨出真相。
王如意面色尴尬。
“大姐姐，你以后要嫁给世子哥哥吗？”穆缦儿突然开口问道。
王如意想起那张脸，摇头道：“自然不要。”
穆缦儿有些意外：“不嫁世子哥哥，那你要嫁谁？”
“我为啥一定要嫁给谁？”王如意反问。
穆缦儿打开从马车里拿的食盒，选出了一碟小点心，边吃边道：“女子自然是要嫁人的。”
“我们不是公主么？”王如意反问。
穆缦儿把点心推到王如意跟前，见她拒绝更是开心地吃了起来：“正因为我们是公主，南疆的公主从来都是嫁去部落和亲的。”
王如意瞪大了眼：什么玩意？
“爹爹说的，南疆是小国，小国自然有小国的运行之道，太平时，男子也不可松懈，要勤勉练兵，以备随时保家卫国，女子更不能学天祈娘子那般娇滴滴地守在闺阁，要纺桑织麻，学农事顾生产。南疆的世子王爷都要上战场守边防，而南疆的公主们自然要去和亲。”
王如意：“你觉得这都是应该的？”
“嗯？”
“为了国家嫁给一个不认识的男人？”
“自然。”
“为什么？”
“我的吃喝都是百姓供奉的，我自然不能坐享其成。”王如意听着满脑子只有吃喝的小丫头这般年纪说出这等道理，一时间语塞，无法反驳。“城部和南疆王室的关系密不可分，嫁过去要帮助各城部生养发展，也可以避免嫌隙起战争。”
王如意试探地问道：“你就不想嫁给自己喜欢的人？”
“爹爹说我嫁过去了，便会喜欢，他会帮我挑一个好男儿的。”
王如意不知如何回应。毕竟她这套恋爱自由论在这个时空内，就如同包办婚姻于她的世界而言，都有着各自的局限。
“不过，大姐姐不一样，大姐姐要是喜欢世子哥哥，嫁去就是最好的了！”穆缦儿道，“世子哥哥身份尊贵，对我们又好极，当真是良配。”
“我不想嫁给他，我谁也不想嫁。南疆就没有女子不婚配么？”
“有啊，做祭司圣女就可以。”
“就她一人？”
“被选去祭司殿做随侍圣女也不用婚配。”
“难么？”
“难。”
“我不行？”
“……不太行。”
“耶儿行么？”
“二姐姐说不定是行的，只是她现在年纪不够，要明年才能入选呢。”穆缦儿吃了口糕点，口齿模糊道：“可是王上下令，要爹爹入冬前务必凯旋，怕是来不及了。”
“那怎么她才能不嫁？”
穆缦儿想了想：“爹爹这次若是大捷，说不定能凭战功向王上讨一个赏。”
王如意摇了摇头，按照书里写的，这场仗注定是要输的。
战败，北王爷和世子都会被罚，她将被送去中原和亲，穆耶儿被迫嫁到城部，没多久硝烟再起，她被五马分尸，想来那把她当成命根子的北王妃也会跟着没了半条命，这娇憨小丫头写的愿望，终是实现不了了。
王如意将那纸鸢遮在头上，顶着大太阳绕到了另一边去寻穆耶儿，打算找她商量个共赢的出路。
她才走到马车后，便听到丫鬟依珠带着气埋怨：“就公主好心，为何还偏叫着她一起，人家哪里领公主的情，躲在凉棚不肯过来，分明就是看不上公主。”
穆耶儿也有些气，但回应还算是中肯：“她本来就是这性子，平日叫她来都不会赏脸，今日来了，还说了那些好听话，就算是她与我示好了，你也听到母亲的话了，姐妹间要和睦，才能家宅安宁。”
“就是公主心最善，我是怕别人践踏了公主的好心。”
“我知道你为我好。”
主仆二人这般说着，王如意耸了耸肩，又顶着那纸鸢偷摸摸地跑回了凉棚。
也是自己之前多行不义，人家看不上自己更是应该。若是托生到个好人身体里，还能大张旗鼓地去报仇雪恨欺负些坏人走些爽文套路，可惜自己托生到了坏人身上，只能上来先各种臊眉搭眼给人赔礼道歉。
便等回府里和她笼络亲近后再打算吧。
骄阳虽烈，但这凉棚下也算舒服，看着眼前百姓和乐稚子戏玩的场面亦颇有意趣，她坐在草丛上，些微眯上了眼。
“妹妹好生惬意。”王如意最不想听到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你怎么又来了？”王如意一脸不耐烦。
穆乾这次也不怒，坐在她身侧答：“如意妹妹以前对我不是这般态度的。”
王如意：“我以前什么态度？”
穆乾一笑：“反正不似这般冷淡。”
她抽着嘴角皮笑肉不笑：“是啊？哦。”
穆乾像是故意要和她追忆往昔：“哎，似是没多久前，妹妹还总是使性子闹脾气怪我不肯立刻娶你回去，恨不能马上和我长厢厮守，现下，当真丝毫看不出了。”
“你想娶我？”王如意问。
“自然。”穆乾答。
“那你爱我吗？”王如意盯着他的眼睛，直白问道。
穆乾愣了一下，眼神间带着犹豫，这问题实属出乎意料，他有些别扭地答：“自……然。”
王如意：就凭你脸上这一秒钟出现的若干种表情，自然……不爱了。
“你能保护我吗？”王如意再次平静地问。
“自然。”这回穆乾说得倒是坚定了许多。
“南疆战败，天祈要我去和亲，你会送我去吗？”王如意将自己未来的命运放到了穆乾面前。
穆乾答得笃定：“这次我们不会败的。”
“如果呢？”
“没有如果。”
“好，那我换一个问法。”王如意伸出了两只手比划道：“我，和王位，只能选一个，你选哪个？”
穆乾脸上的笑容像是在嘲讽她的天真。
王如意也清楚地看到，只是个比喻而已，穆乾的眼睛下意识便已经牢牢地盯住那只代表着王位的右手了。
她浅浅一笑：“我小时候不懂事，以为选男人选权力最大的那个就好，但是我现在长大了，我想选那个把我看得比权力还大的男人。”
穆乾皱眉：“世界上没有这样的男人。”
王如意：“那我便不要男人了。”
穆乾头一次被一个女子的歪理绕得团团转，偏偏自己说什么，她那边都有更多的歪理等着。
“这回咱们俩就把话说明白了吧，我反悔了。我不想嫁你了，”王如意不想再和他继续纠缠，“你忘了我吧。”
语毕她转身欲走，胳膊却被穆乾拉住。
“你在拒绝我？”穆乾皱眉，一脸难以置信：“没人能拒绝我。”
这是传说中的……霸总语录？
王如意心道，这回麻烦了。按照霸总人设，我现在要是拒绝了，他会发现我竟然这么有个性这么特别这么与众不同，他第一次遇到我这样的女人，然后将会疯狂地爱上我。
王如意大脑疯狂运转试图找到化解霸总语录的绝招。
怎么好像记忆里全都是被霸总征服的情节，没有一个和霸总从此一别两宽形同陌路的套路可以吸取呢？
穆乾被这样晾在一旁，半晌过去实在忍不住，出声提醒道：“如意妹妹？”
王如意的思绪被他打断，脑子突然短路，下意识伸手摁上了他的眉心：“你这里的皱纹很深，平日得少皱眉，不然肉毒杆菌都救不了你。”
王如意发现穆乾的眼神又变得浓郁。
她一溜烟，也顾不上什么大太阳黄褐斑，急匆匆地跑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