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翌日一早,王如意被外面的吵杂声吵醒。

    “凭什么不许我说!她平日跋扈我不同她计较,可全天下只此一书,她凭什么偷走!”

    王如意睡眼惺忪推开门,但见院内站着一脸气愤的穆耶儿,同两旁的丫鬟拉扯。

    见她出来,穆耶儿怒气更盛:“你把书还给我!你一个绣花枕头偷回去也看不懂!”

    王如意:“什么书?”

    穆耶儿:“你装什么!自然是昨日世子哥哥送我的那本《仰山绝》。”

    “你给弄丢了?”王如意问道。

    穆耶儿面色通红:“你休要狡辩,分明是被你偷了!”

    王如意一脸不屑:“我什么时候偷你书了?我偷你书干嘛?”

    “依珠,你过来!”穆耶儿唤着身旁丫鬟:“你说,昨晚看到偷书贼,是不是她!”

    依珠跪地答:“奴婢昨夜在书房见到的偷书贼就是大公主。”

    “我?”王如意不知道这锅是怎么不偏不倚地挑着自己砸过来的,“你确定你看到的人是我?”

    那依珠一副可怜样子,俯身不肯起,对着土地公点头。

    “那你说,我穿的什么衣服,梳的什么发髻,我从哪进的书房,从哪偷的书,又是怎么出去的?”王如意反问。

    依珠一句也答不上来,只跪着爬向穆耶儿,哭求道:“二公主救命。”

    王如意追着走过去,不肯放过她:“我什么时候要取你的命了?你既然说是我,就要把话说清楚,你一句看到的人是我,细节都说不上来,我就要当这个罪人了?”

    穆耶儿护住了自己的丫鬟,恨恨道:“怎么,你还想逼死依珠吗?纵使你再骄横,这北洲府也是有王法的!”

    王如意恨不能使劲拍几下穆耶儿的脑门,把里面的水拍出去:“你家的王法就是谁弱谁有理?你家的王法里谁哭着喊救命谁就是好人?你无凭无据指责我,我连找你要个证据都不行?”

    依珠开始疯狂跪地磕头,狂呼:“公主饶命”、“小人知错”,一点也不给她讲理的机会。

    王如意见她耍上泼皮便知再怎么掰扯也没用,解铃还须系铃人,便耐心对穆耶儿道:“你动动脑子,我偷你书干什么?我偷来有什么用?”

    往事历历在目,穆耶儿看着依珠额头的血痕,忿恨道:“何用?那你抢我的绢盒胭脂有何用?撕我的书摔我的墨有何用?你要缦儿的翠玉有何用?在缦儿饭食里放死虫又有何用?你从来便是这般,别人有的你没有,便就硬要一份,要不着,就偷了去抢了去,哪怕是扔了毁了也不肯让别人独有!”

    王如意有些动容:先前的我原来是这样一个人啊。

    “我……”她不知如何辩解,总不能说先前的王如意已经死了,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人美心善根正苗红王如意吧?

    此时,穆乾也好死不死地出现在她院中,对着这一幕难以置信地询问道:“如意妹妹,你当真拿走了那本书?”

    王如意:“我自然没有。”

    穆耶儿见来了能主持公道的人,底气也硬了些:“没有?没有那你让我们进去搜!”

    先前才开始吵闹时,早已有人将消息传到了北王妃耳朵,此时她一身朴素匆匆而来,身旁跟着搀扶着的朝帛姑姑。

    朝帛先忙小跑上前行礼解释道:“二公主,大公主昨夜当真没有离开过院里半步,怎可能去你无尘居中偷书。”

    “既然没去过,又为何拦着我们不让搜!”穆耶儿挑着理,“你平日也在大公主院中,你这时倒是扮起了公允,说来有谁信?”

    王妃见朝帛答不上,开口故作公平地拉了偏架:“耶儿,姐妹间的小事何必如此喧哗,成何体统。”

    穆耶儿更觉委屈:“母亲说这是小事?”

    王妃望向她,厉色道:“世子殿下在此,家国,军政,诸般大事等着他定夺,你姐妹之间的事情自然是小事,怎可这般兴师动众!父母兄姐,长幼尊卑,你书读得那般多,今日怎么倒把书里的规矩都忘得这般干净!若是今日这事随了你,开了先河,他日你没了个帕子少了块墨砚,是不是都要全府陪你胡闹?若是随便个什么下人说看到了我去过,你是不是还敢去搜我的院子!”

    穆耶儿眼眶微红:“平日里母亲就护着她向着她,我同缦儿做错事,全都依规依矩地罚,她王如意做错事母亲却总抢着帮她开脱。《仰山绝》怎能和帕子墨砚相提并论,依珠从小陪我长大,又怎能算是个随便的下人?今日世子哥哥在,我便偏要这个理!若是别的就算了,这本书我必要抢回来,要是母亲偏心,那就算是闹到王上那里,我也要讨个理。”

    王妃双手攥拳,气急于心,却无话辩驳。

    穆乾在旁提点道:“耶儿妹妹也非无理,如意妹妹也可证个清白,叔母为何阻拦?”

    朝帛看着王如意,满脸紧张,眼神示意她跪下求情。

    王如意:看这意思,她们早就知道这等事是王如意平日惯做的勾当,当下是在帮我开脱?

    转念一想,这也许是个重新做人的好机会,既能让王妃看到我洗心革面,顺便还能让穆耶儿学些教训,以后别一丢东西就乱编瞎话。

    王如意看着穆耶儿这幅小斗鸡的模样,从容让身摆手请道:“行行行,你要公平是吧?好,你搜,你去搜好吧。”

    王妃和朝帛都有些意外。

    就连穆耶儿也有些难以置信。

    王如意:“说好了,搜出来,那算是你人赃俱获,我听你安排。可要是搜不出来,你以后可别动辄就偏心偏心的嚷嚷了,见了我也不许没大没小王如意王如意的,乖乖叫我声如意姐姐,听到没?”

    穆耶儿脸色一沉,便领着一众丫鬟小厮风风火火地进了王如意的院子。

    王妃被朝帛扶着坐在了石凳上,低声咒道:“孽障,孽障。”

    一通折腾后,果然毫无所获。

    王如意得意地翻白眼瞪她:“看,就说我没拿吧!你以后不要没凭没据就乱冤……”

    恰在此时,那位名叫依珠的丫头从王如意闺房出来,手上拿的便是那本《仰山绝》。“二公主,找到了!”

    刚才还胆战心惊的穆耶儿一时间气焰再次嚣张:“冤什么?书找到了!你现在还有什么好说!”

    王如意瞥见一旁的王妃和朝帛都在暗暗皱眉扶额,显然是觉得她这个人不光坏,还蠢。

    穆乾讶异道:“我昨日不是同妹妹解释过了……”

    “我真的不知道这书为什么会在我房里。”王如意嘴上这般念叨,但是心里明白,当下已是有口难辨。

    就像是之前莫名其妙衣服里藏着信,这回书也长了腿跑到了自己屋里。

    这破地方又没有摄像头,哪是自己红口白牙能辩清的事。

    她转了转脑筋,会不会是那个依珠刚才藏在身上,故意诬陷我的?

    早知道就应该找人看着她,这下可好,被人生生地摆了一道。这种幼稚的初级宅斗把戏,怎么还让自己一个根正苗红的社会主义新青年栽了个跟头呢?

    “让她关门自省,抄写家规,不许她吃饭,也不许她出来!”王妃下令道,自然这责罚属于重重拿起,轻轻放下。

    穆耶儿不服气:“母后便这般轻易地原谅了她?”

    王妃也没给她好脸色:“你不是好读书么,我问你,书里怎么讲的,人过己过,圣人是怎么说的!”

    穆耶儿低头,咬着嘴唇憋憋答曰:“莫谈人过,长思己言。”

    “既然知道,那你也去把家规抄一遍吧!”王妃一甩衣袖,连场面话都懒得同穆乾讲便先行离开。

    夜半三更,王如意听到了有人叩窗。

    “你怎么来了?”她看着眼前阴魂不散的穆乾没好气地问道。

    “先前还是‘哥哥’,昨日便要同我讲规矩叫‘殿下’,现在连规矩也懒得同我讲了,直接称呼‘你’了?”穆乾看着她,又是一挑眉。

    “殿下。”王如意糊弄地福了福身。

    “你以前被罚,我不也总是这样偷偷送东西给你。你和耶儿缦儿不同,你不是叔父的亲生女,自然要多受些委屈,妹妹别怕,我会照佛你的。”

    王如意叹道:好一张搅乱是非巧言令色的嘴。

    事情总有是非曲直,这位大哥压根不分对错,直接就上价值,问就是因为你不是亲生女,明明外面话头听起来自己才是占尽了这身份便宜的人,在他嘴里倒像是自己永远吃亏了。

    王如意冷笑摇头:“那你想怎么照拂我?”

    穆乾顺坡下驴:“这不是先给你送饭,如果妹妹愿意,照顾你的终身也不是不可。”

    王如意没有同穆乾预想一般感恩涕零,而是直接将门窗关上了:“殿下,我领罚期间你还是别来了,免得被人看到给我添更多麻烦。”

    “妹妹是因为昨夜的事情生气?”穆乾点拨道,“我自然可以帮妹妹证明清白,只是若是让大家都知道我昨夜在妹妹闺房,怕是于妹妹名声……”

    王如意:你知道你还天天来?

    转念一想:对啊,你昨天来我房间了!昨天来我房间的陌生人,只有你一个啊!

    “不如这样,我便同大家讲,昨夜妹妹一直同我一起,怎会有分身去偷书,还妹妹一个清白!”

    王如意茅塞顿开:好小子,在这儿等着我呢?

    你可是导了出好戏,一人分饰两角,好人坏人全让你当了,天天用这种仇恨式偏心教育给我洗脑,还挖火坑惹仇恨让我跳。我到底跟你有什么深仇大恨……

    等一下。

    她突然想起了自己之前的死因:通敌叛国,暗送情报。

    王如意恨现下不能拿着苕帚给他轰出去:“不麻烦你了,你赶紧走吧。”

    三日后,王如意老老实实把那家规抄了一遍,虽说表面上不给吃食,但朝帛每日都塞些果子点心,她也不至于无物果腹。

    王妃看着手上字体歪七扭八的家规着实意外,温柔叹道:“这次倒是学乖了,没砸桌子砸椅子的,竟真听话老实认罚了。”

    王如意诚恳认错:“之前是我行事不当,让妹妹受了委屈。”

    王妃伸手唤她,目光温慈:“意儿,娘总是怕自己娇惯了你,把你纵容坏,可又怕自己委屈了你,让你受苦,你可知为娘的心?”

    “我知道。”王如意回答。

    “我罚了你你气我也可,可总归是你先做错了事,我这次也罚了耶儿,你抄写什么,她便陪你抄写什么,这几日你不吃,娘也陪着你不吃,如此这番你心中莫要再憋气,可好?”

    王如意有些动容,自古慈母多败儿,眼前的慈母把一颗心全无遮掩地捧到自己面前,她的爱过深,责不切,方才惯坏了王如意。她自然不是个成功的母亲,她偏心,她纵容,她助纣为虐,可她对王如意来说,却又是天下最好的母亲。

    偏爱,许是世千万感情中,最拿捏人心的一种。

    “好。”王如意答。

    “意儿,我知道你一心想嫁到王室,过荣耀无上的日子,可穆乾并非良人。你真当他是爱慕你才来求亲吗?他不过是看中了你的娘家,他和耶儿缦儿是堂亲,自然娶不得,只有你,背后有北王爷和怀氏一门的背景,他看中的并非你这个人,只是你代表的权势。意儿,娘不求你富贵,但我不愿你嫁重权重势之人,否则你此生终将会成为权势的负累,成为权势之下随意可弃之人。”

    王如意呆呆地想着,前一生的王如意爱惨了这个从小就给她洗脑的男人,想必是听不进这些肺腑之言的。后来这个男人为了权势选择嫁她去和亲,和亲的男人又为了另外一个女子弃她如敝,从小被娇蛮宠溺惯的她,在一次次被抛弃后,最终选择跪爬在第一个给予她爱的男人脚边,做一条任由他差遣的狗。

    “意儿?你听懂了吗?”王妃再次问道。

    王如意点头:“嗯,我懂了,我会听娘的话的。”

    王妃紧紧地抱住了她,王如意是头一回体会被人这般毫无理由的偏爱,是种什么滋味。

    午膳,一桌人表情各不相同。只有穆缦儿对着新来的厨子做出的这一桌佳肴,高兴得摇头晃脑。

    穆耶儿盯着王如意,这三日她二人都在闺房里抄家规,分明是王如意做错了事,自己却要和她一起被罚,穆耶儿心有怨怼,可碍着王妃在上不可直述,只得用眼神表达,像是要把王如意的脑仁瞪爆炸方才解气。

    王如意吃一口看她一口,最后下了下决心,把筷子往桌上一放。

    朝帛这边已经做出了要上前捂住她嘴的姿势,却见王如意开口道:“对不起耶儿妹妹!这次是我做错了,我给妹妹道歉。”

    众人都呆楞住。

    “你……你别装……”穆耶儿自然是不信,从小到大,她没少挨王如意的欺负。面前这种方式虽然是头一遭,但是兵书上说过,以退为进,卧薪尝胆,兵不厌诈,谁知她王如意憋了什么新的坏主意算计自己。

    “妹妹,今天我真诚地给你道歉。”王如意直接站起了身,对着穆耶儿鞠了九十度的直角躬,“之前是我嫉妒你的才学,我是如此向往你,羡慕你,想成为同你一样的姝丽才女,怎奈我天资蠢笨,求索不得,妹妹是读过书学过礼的,还望你不计前嫌,别同我这蠢人计较。”

    王妃听得有些呆。

    朝帛眼仁在眼眶了转了好几个圈,怕自己是在做梦。

    穆耶儿那边也听傻了,从小到大,王如意和她说过的浑话千千万,唯独是这般讨好的言辞,从未耳闻,她王如意是何等骄纵,何时会这般同人说话。穆耶儿的手一抖,筷子直直地掉到了地上,她面容抽搐地迎着王如意那张笑意盈盈的脸,尴尬回道:“我……不,没,才没计较。”

    王如意打铁趁热,上前一把搂住穆耶儿:“谢谢妹妹肯原谅我。”

    穆耶儿僵坐住,暗觉今日王如意同她自己,定有一个是见鬼了。

    那边王妃如释重负,只看着王如意慈眉善目地笑。想来,她该是这般懂事乖巧的,她身上有那个人的血脉,那温润与清雅就埋在她的骨血中,只待她成人便可感化。

    她现在便是长大了。

    不知道你能否看到,我们的孩子,如今出落得这般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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