蝙蝠侠敲杰森的门没有得到回应，他没有坚持，而是转过身敲响了莫妮卡的房间门。

    他沉默着，听到里面杰森似若平静的声音让他等一等，最终拧开门进去，看到小客厅里亮着暖黄色的光芒，莫妮卡身上披着毛毯坐在沙发上，揉着眼睛还有一点惺忪，而杰森直接坐过去，他们两人挨靠在一起，从彼此身上汲取着温度和力量。

    为什么这个时间点杰森会在莫妮卡的房间？

    他想说些什么，但他想说的不是这个，而杰森的态度摆明了不论他想进行的谈话是什么，都不会瞒着莫妮卡，他们之间的距离太近了，也许是杰森有信心能保护好她，最起码他的决心如此，也或许这个孩子的情况已经恶化到无法离开莫妮卡身边……他需要她，作为意志、情感和精神的支撑。

    蝙蝠侠最终语气低沉地道：“你不是红头罩。”

    杰森的神情并不意外，反而如同听了一个笑话那样笑出来，“我当然不是红头罩，布鲁斯，我还没到红头罩出道的年纪呢。”

    他太年轻了，然而永久性的损伤已经留在了他的骨骼上，蝙蝠侠不想他就这个问题敷衍过去，“你的伤是怎么造成的？我会为你想办法，杰森，你……”

    可是蝙蝠侠在他眼里望见了仇恨，不死不休的仇恨，杰森的理智早已经在疯狂和清醒的边缘，只不过从他到达这个宇宙就将之压制住了，直到找到莫妮卡才逐渐恢复，因白天的战斗，让他被克制的情绪在这个夜晚全部涌出。

    愤怒，仇恨，和怨怼，伴随着红头罩都未有过的强烈杀意，杰森是真的想杀了他，只不过此时有莫妮卡在才勉强地没有出手。

    或许他不应该用蝙蝠侠的装扮来见杰森，他抬手摘下了头盔，露出属于布鲁斯·韦恩的面庞，神情沉静，带着细微的关切，“你经历了什么，Jay，告诉我，”

    “对那些带给你负面影响的东西，你需要释放才能得到缓解，你需要我。”

    他以为自己能抚平这个儿子的伤疤，而事实是他进一步地激发了他恶劣的情绪，杰森紧锁着眉，低吼道：“闭嘴！布鲁斯！”浑身的尖刺都竖起来，哪怕理智上分得清两个宇宙不同的蝙蝠侠，可是杰森听到他的这番话不仅没有被安抚，只感受到燃烧得更旺的愤怒。

    如果布鲁斯知道另一个宇宙的他自己所做的事还有造成的后果，他是否还能这样伪装着愧疚和亏欠，站在他面前说这些冠冕堂皇、自以为是的话？

    杰森站起来，那双蓝眸被扭曲着，充斥着极端负面的情绪，疯狂和混乱席卷了他一刻都不曾停止疼痛的神经，只有莫妮卡在他身边才能缓解一点这样的症状。

    他握住莫妮卡的手走到布鲁斯面前，直视他的双眼一字一句说道：“我丨他妈，当然、不是红头罩！”

    杰森抬手揪住他的衣领，“听好了布鲁斯，我告诉你，我是——”

    “阿卡姆骑士。”

    为杀死蝙蝠侠而存在的阿卡姆骑士。

    在这样冷酷绝对的宣告中，布鲁斯读懂了更多的意味，然而那一切都让他心惊，让他意识到这个杰森与他永远不可能和解，如果他的猜测正确，那么就意味着杰森在当初并没有被小丑杀害，而是带到了阿卡姆疯人院中折磨，可是那个宇宙的蝙蝠侠没能发现这一切，把他独自留在那里直到逃出。

    布鲁斯的视线平静而不掩悲伤，他看到杰森抬手揭开了自己脸上的伪装，在他的左脸颊上烙着一个字母J，那是小丑施加给他的永远抹不去的痕迹，而随着他脸上的伪装解除，他身上展露出了更多在此前完全没让他们发觉的事物。

    杰森的脊背是弯曲的，在他肩胛骨之间的脊椎有着不正常的突起，完全可以看出那里曾经被人为地打断过，到后来也没能得到治愈，于是弯曲地长合，至少——它还没要了他的命。

    杰森的意识是混乱的，也可能是他痛苦到不想再费心力来分辨两个宇宙的布鲁斯，他揪着布鲁斯的衣领，令他不得不垂首直视自己满含杀意和仇恨的眼，而布鲁斯也没有想挣脱这样不过传递着愤怒和委屈的束缚。

    他的儿子，另一个宇宙的儿子，杰森·陶德遭遇了更为不幸的命运，那么蝙蝠侠有责任吗？是的，他应该负主要责任，毫无疑问。

    他听到杰森意识最深处的控诉，“你以为你自己不曾手染鲜血吗？哈，布鲁斯，你没有害死我，却害死了莫娜。”

    杰森面对这张太过熟悉深刻的面庞，意识逐渐混乱，他又嗅到了阿卡姆疯人院中的气味，腐烂的、衰败的，象征着死亡的，他在那个地方能吃什么食物？腐烂生蛆的老鼠还是馊掉的饭菜？他在那个地方能有什么自尊和尊严？不论排泄还是被虐待。

    还有打断他无数根骨头的钝痛，在他接受治疗后就迎来哈莉的电击洗脑、药物控制，而真正带来这一切伤害的小丑总是在笑，他把这个‘玩具’调丨教成了自己喜欢的、想要的样子，以至于杰森只要回忆起就会带来相应的幻痛。

    他好像从没有从那里逃掉，它们全都深深烙进了他的灵魂之中，让这具身躯全都记得而无法忘掉。

    身体上的折磨如此，那么精神上的呢？不论罗宾还是杰森·陶德都屈服了，他堪称温驯地向小丑说出自己的名姓，还回答了‘蝙蝠侠是谁’这个问题，只不过被小丑打断了，而他唯一没有说出口的是有关莫妮卡的存在。

    他保卫着她，将她作为自己最后的锚点。

    “我本来可以保卫着莫娜长大，如果不是从小丑手下救下你、被你邀请成为罗宾，可我轻信了你所带给我的那些……我不该以为你会带给我好的改变。”

    “我被小丑囚禁受苦，我以为你找不到我也许能更严密地监控哥谭、让发生在这座烂透了的城市里的悲剧减少，而你令我失望了，不是你一次次从我面前经过却没有发现我，而是你让莫娜死在一颗擦枪走火的子弹下，那时她只有十五岁，直到现在我才找回她，她才十七岁，她正在死亡。”

    他被小丑捉住，被布鲁斯以为已死亡，可是布鲁斯却在他‘死亡’后仍旧没能让哥谭变好，甚至让他最后且唯一的所有——莫妮卡·莱托死亡，让她被那个宇宙抹去了全部存在，让他彻底地失去了所有曾被他抓住的、保卫的人和事物。

    布鲁斯沉默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如何表达这份真正的愧疚，即使那是杰森所在宇宙的蝙蝠侠，可是他……他应该承受这份愧疚和责任。

    忽然地，黑暗骑士的眼神动了下，他看到从杰森眼中落下一滴泪珠，它落在那个被烙下的J印记上，然后一点点滑落，在这张年轻锐利却遭遇太多苦楚的面庞上晕开一片模糊的水光。

    激烈的情绪冲破了他为自己设下的限制和阀门，让他失去理智、变得神志不清，杰森呜咽地出声，发出从罗宾鸟陨落、被小丑捉住并折磨、从阿卡姆疯人院中逃出……这些时刻早应该发出的悲鸣，他神色惨然，带着无以言喻的痛苦。

    “……我情愿死的是我，布鲁斯。”

    这只罗宾鸟死掉了。

    他沉重且负伤的灵魂无法再飞翔在天上，他将永坠地狱，永远逃不开那深重的梦魇和曾遭遇的痛苦折磨。

    他在比地狱还要更加黑暗恐怖的地方，与那个惨白面庞、疯狂笑着的疯子相处着，被扭曲了精神和意志，也无法逃开对蝙蝠侠的愤怒、仇恨和对莫妮卡的愧疚自责，还有对他自己的嘲弄和鄙薄，如果他死在当初……

    如果他不曾存在……

    那么一切说不定会更好，杰森·陶德不存在，让那对人渣父母死在付不起高利贷的当时，让蝙蝠侠永远不必经历他这个糟糕的罗宾，让小丑继续和蝙蝠侠上演他们循环往复的有趣戏剧，让莫妮卡·莱托好好地存在；

    让他死在被小丑捉住的那场爆炸中就更好，让他的灵魂得以安息，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要他接受那些折磨，接受莫妮卡的死亡，还要接受在他之后的第三代罗宾，接受这该死的命运！

    当一个人怀抱着这样的想法时，他就彻底地死掉了，比身躯的死亡还要彻底，因为他的灵魂坠入地狱，永远不可能再升起，而发现这个事实的人也会同样认识到。

    第二代罗宾已经彻底地陨落了，在那副残破的躯体中，复活的仅存的意识是‘阿卡姆骑士’，杰森将这个被他掩藏的秘密揭开，蝙蝠侠或布鲁斯凭什么说能救他？他根本做不到，因为他就是被蝙蝠侠打入地狱，所以造成这一切的蝙蝠侠救不了他。

    “我情愿死的是我。”杰森恍惚着再度重复了这句话。

    那颗掉落的眼泪如刀刃般划开布鲁斯的心，而带来这份伤害的人在一个父亲面前这样说道，他们俱是鲜血淋漓、伤痕累累的模样。

    杰森麻木着神情，他孤零零地站着，唯有一根丝线牵住他的手，然而那也摇摇欲坠，因为莫妮卡·莱托死掉了，阿卡姆骑士还有着一具残破的躯体，凭借愤怒和仇恨行走于世，而他的莫妮卡正在死亡，就算再怎样努力也只能减缓那一个结局到来的速度，她的坠落终将到底。

    布鲁斯再也无法抑制住他的痛心和悲伤，他想伸手揽住这个被伤害得遍体鳞伤的孩子，可是杰森躲开他伸出的手退后了一步，就如同他们一直以来的错过，每一次。

    阿卡姆骑士注定无法被拯救，他理智既疯狂，为了找回遗失的重要之人，为了使得计划顺畅，再次洗脑了自己才到达这个宇宙，所以才有那样平和的表现，也直到现在才暴露出问题，他身上的伪装是被游戏掩饰，只有亲手揭开才能令人发现破绽。

    杰森与布鲁斯对峙着，他满身疲惫、厌倦和麻木，就连弱点都已经暴露，可他耳畔有另一道熟悉的呼吸声……那是莫妮卡·莱托。

    他松开了揪着布鲁斯衣领的手，满是疲乏厌弃，忍无可忍一般地推开他，然后略显迟缓地侧过头，看到莫妮卡就在自己身边，她已有十七岁的模样，望着他的目光温和平静，却又带给他更多的力量。

    那是他的归宿。

    从前到现在，乃至到未来，他将永远不会伤害她、隐瞒她，他们还有最后的希望能相伴，还有这最后一个季节，年轻的战士俯下身去，令自己面庞上被烙下的痕迹暴露在莫妮卡面前，他脊椎上的伤再也藏不住，平常就略微驼背，当垂头时变得更加明显。

    杰森沉默地关注她的每一个表情，自己脸上的神情不用想也很难看，更别说还狼狈地哭了，可他注视着莫妮卡，毫不意外没有发现任何变化。

    莫妮卡·莱托。

    是他永远不会改变之人，即使曾遗失，但他已经抓住了她，杰森弯下腰紧紧地拥抱了她，却也记得放松力道不令她感到疼痛，这是他最后的、最坚实的锚点，除了不可避免的死亡以外永远不会有动摇的存在，而就算命运已定，他也会拼尽一切将她挽回。

    “莫娜，我不能失去你。”

    他们都是蝙蝠侠之下的受害者，如果杰森自己还有着愚蠢、轻信和自以为是这样的因素，那么莫妮卡呢？她平凡既安稳地活着，没有任何做错的地方，只不过在某一天走进巷子遇见一个新手抢劫犯，可最后死亡的却是她。

    如果死的是他，如果他像红头罩那样复活，那么他可以释怀自己的死亡，只是会痛恨害死自己的小丑竟然还活着，直到最后才自作自受地病死，他明明伤害了那样多的人，可蝙蝠侠忽略了他犯下的罪行还有那些被他所害的人们，只守着迂腐的规则，遵守他的不杀主义。

    可是死掉的是莫妮卡，杰森永远无法原谅蝙蝠侠，无法释怀他义警生涯的这一点小失误，他不可能代替莫妮卡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