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疤男没料到林轩突然鞠躬，愣了一下，大笑起来：“好、好啊！这就做起场面来了么不是！你们当时也是这样诓哄他送死的不是！”

    林轩直起腰来，只是背没有之前挺得直。他没有说话，只是盯住棺材上盘旋的一只苍蝇，观察着苍蝇飞行的轨道。这只苍蝇实在是他现在唯一的安慰了。

    刀疤男并没有注意到他飘忽的目光，只当他在对着棺材忏悔，便在一边大声呵道：“你们这群狼心狗心的贱人！你们说，说什么输掉游戏可以出去，其实你们心底压根儿就没那个底！你们不过是图他没什么文化，看他没什么钱，便假惺惺地哄他去死……”他说着说着，便有些前言不搭后语，只一味宣泄着讲出来，“我们兄弟俩相依为命，我好不容易给他搭了个上界的姑娘，我们很快就有着落了……他身体不比我差，安全区也是抢得过的……若不是你们……若不是你们，他根本就不会死的，我们很快就可以进入上界的！”

    林轩听到上界，渐是回过神来，看着刀疤男又哭又笑，整张脸扭曲在一起，配上他那凸出的眼珠子，表情说不出的诡异。林轩想了想，轻声问道：“你……想要什么？”

    “什么想要什么？我要你们给我弟弟偿命！”那男人嘴上凶狠，手却抹着眼泪，狡黠的目光从泪光下透出来，直直看向林轩。

    林轩心下了然，见这男人强拉着自己胳膊，是不打算放自己走了，再看严明那边，哪里会来帮他。他很是无奈，只得硬着头皮道：“我……没有钱……”

    刀疤男半哭半笑的表情马上变了，一股凶狠之劲透出，只死盯着他，用目光威胁着。

    “我没有钱。我来送葬，只为讨口饭吃。”林轩实话实说。那苍蝇许是也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劲，扑闪着翅膀飞走了。林轩羡慕地目送它远去。

    又有另一个人扯住他的胳膊，只见王多财棺材边的黑衣人慢慢围了过来，那些人皆身穿黑色西装，戴着黑色手套，每个人都闪着狼一样的目光，仿佛要把他咬碎。

    “我没有钱。”林轩只呆呆地望着苍蝇飞走的方向，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

    他面上呆滞，却早已在脑中命令脑芯报警。只是警方那边一直是忙线，打联合部队电话，对方也只是在播出了一段联合部队宏伟历史后来了一句“请稍等”。

    等得到那个时候么。

    林轩不自觉咽了下口水，手心已暗暗冒出了冷汗。

    忽有白字冒出，问有来电，是否接听电话。他如抓住了根救命稻草，急忙命令脑芯接听。这也是脑芯技术带来的方便之一，所有的指示命令都在大脑中进行，他人无从察知，打电话也可以将思想转化为语音在脑中告诉对方。

    他迫切期盼着对面是个警察，可脑芯跳出的却是一个漂亮姑娘的脸。

    “秦雪……？”林轩一愣，用意识问道。

    “林轩！”秦雪惊喜地笑起，她脸上精致的妆容已褪去了大半，脸色也微微苍白，但那双眼睛依旧如蝴蝶一般扑扇着，仿佛能飞入人心里，“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当所有人都虎视眈眈地盯着你时，忽然有一个人如此真心地欣喜于你的存在，这着实让林轩心中一暖。

    但这并不是叙旧的时候。

    林轩正想用意识与秦雪聊天，那男人却忽是抓住他的手举起，盯着他忽是笑开：“小兄弟，你想到哪里去了？我也不是欺负人的，本就不是向你讨钱，只不过见我弟弟死状凄惨，便忍不住多说了几句。”

    林轩静静看着他。他想了想，并没有挂断秦雪的电话，反是将视觉功能打开，将眼中所见投射到脑芯上，并用意识转换成两个字：“报警”。

    秦雪是上界的人。上界的人报警一向更为有用。

    那边贵妇已经吊丧完毕，正举着骨灰要往埋葬点走去；严明显然是注意到林轩处境的不易，但只是往这瞧了几眼，便跟着贵妇离开了。候葬队伍前进了些许,那些黑衣人也把王多财往前抬了抬，林轩也只好被推搡着跟上去。

    刀疤男继续道：“你也看到了，我弟弟死不瞑目，据说是生前收到了极大的惊吓才无法合眼的——这你总得有一份责任吧？”

    林轩还是道：“我没有钱。”

    “知道你没有。” 刀疤男被他说得烦了，神色间已有怒气，但很快又摆上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但这哭脸摆在他脸上又有种说不出的局促感，“我是说，我弟弟死不瞑目，死状是那般凄惨，你却连给他合眼都不肯么？”

    “……合眼？”林轩不确定地问道。总不会真是他猜错了人家的意思，还把人家报给警方了吧？

    “对，合眼。”

    “为什么要我来？”林轩皱眉，又疑其中有诈。

    “你也知道最近不太平，谁知道我们会不会又掉进那个破草坪去；而这碰死人又是不吉利的事情，在这关头碰死人总是不太好的……”

    “那我碰就好了？”

    “吉人自有天像……我看小兄弟就是这吉人，”男人微微眯起眼来，将林轩的手臂越发攥紧，“所以小兄弟，帮帮忙吧。”

    他嘴上说着帮忙，语气里却已多了几分威胁。那几个黑衣人也凑得离他近一些。

    林轩无奈，自知是躲不过了，只得为王多财合眼。哪料手刚碰到王多财腐烂的眼皮上，便有一阵酥麻感自手心传来，他心中一凛，可在黑衣人的压迫下，也只得硬着头皮将王多财眼睛合上。

    那些人见林轩已中招，皆撕开面具，露出阴毒的神色：“臭小子，此毒极烈，你现在只觉手上发麻，但不久身体便会多有不适，几日后更是会极其痛楚，每日服解药方能缓解疼痛。你若跟着我，给我做做事，我不但能给你解药，还能保你饭吃，比这送葬的生意好了不知多少倍，如何？”

    这明着拐卖啊。

    脑芯这几年多有贩卖人口类新闻推送，那些被贩卖的人口，幸运的被卖到森林里冒着被联合部队击毙的风险挖采白沙石，倒霉一点的直接带到地下医院肢解卖了器官。

    林轩并不信跟着他们能得什么好处，但又逃不开，只得闷闷应下，只想以后寻个机会逃走。

    那边秦雪微有慌乱，但很快冷静下来，她略作沉吟，道：“林轩，你能把你的触觉功能也共享给我么？我认识一个很有名的医师，他也许能查到这是什么毒。”

    林轩尚未回答，刀疤男忽是将什么物什粘上他的脑芯，秦雪立时不见，连着整个脑芯影像都一并消失。

    信号屏蔽器。

    林轩动了动嘴唇，却终究什么话也没说，只低了头跟在男人身后。

    刀疤男对他这唯唯诺诺的表现很是满意，脸色稍缓了些：“爷对你够好的，都没毁你这破脑芯——其他被动了脑芯的人，可是全死啦。”

    林轩抿了抿唇。

    这话倒是不假。林轩从游戏脱身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取下脑芯——脑芯虽然与大脑皮层相连，但可以随时将信号波与神经纤维切断联系，从而将脑芯从眉心取下。整个过程不会有任何痛苦，时间也只需几秒即可。

    但是并没有。脑芯像是蛆虫般紧附在他的眉心上，不仅脑芯中没有“取下脑芯”这类基本选项，而且强制撕扯脑芯时，会连带着眉心乃至整个头皮都微微作疼——就好像脑芯真的是他肉长的那一般。

    其他人亦是如此。脑芯像颗定时炸弹般安装在他们头上，随时都会荡开巨大的白沙能，将他们的脑袋炸个粉碎——就像那些已经死去的人一样。

    所幸脑芯还是可以关机的，但这并没有减少人们的恐惧，反增加了许多不便。离了脑芯，人们无法与他人线上交流，无法接收信息，也无法关注脑芯之乱的动态……这无疑是对习惯了脑芯一辈子的人们的一拳重击。

    人们想要讨伐，但一时竟不知该拿谁作出气筒——脑芯发布者，宙斯公司的负责人亚历山大还未醒转，生死未卜，而他的门外已聚满了愤怒的群众，保安也无心维持秩序——无论他醒不醒来，都不会有什么好的结局；赫拉防火墙的程序员，平时缺少锻炼，七七八八死了一大半，其余的更是提不起工作的兴致；白沙石管理总局又隶属于联合部队，不好招惹……那便只能怪自己了，到底是搭错了哪根神经买了脑芯——

    对，是因为环境污染。

    为什么环境污染？因为亚兰王把亚马逊弄死了。

    人们嚼碎了牙齿，默默吞回肚子里。

    世界第一大国，更不好招惹。

    总而言之，这脑芯该戴着还得戴着，该使用还得使用，该让他们去死，他们还得去死。

    人们对着自己的脑芯，咬牙切齿，又爱又恨。毕竟是自己贴身使用了多年的机器，有些人甚至是从一出身就被父母安装上脑芯以进行婴儿教育——可这无比亲密的伙伴，如今却成了悬在自己头上的一把刀，这滋味谁都不好受。

    事已至此，只盼这脑芯不要再出什么差错才好。

    正这么想着，视角的左上方忽是浮现出一行写着“24:00:00”的白色小字，而下一秒，白字便变为了“23:59:59”。

    倒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