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酒与高热

    当晚,斯莱特林休息室内。

    一回想起上一个因醉酒而头疼欲裂的失眠夜晚,古尔芒就禁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为了不让这一悲惨的情况再次上演,古尔芒这次多长了个心眼,她趁高年级准备酒水的空挡,偷偷顺出一杯还没来得及兑进烈酒的黄油啤酒。凭借这杯饮料对付完了前三轮祝酒以后,古尔芒赶紧拍拍屁股溜之大吉了。

    古尔芒连蹦带跳地走出了斯莱特林休息室,慢慢悠悠地踱步在长长的走廊上——此时此刻,她还在思考自己究竟去哪里避一避才更能寻到乐子,忽然,她顿感身后传来一阵轻悄又略显急促的脚步声,还没等她转身去瞧,一道呼唤她名字的低沉声音便随之响起。

    古尔芒扭头望去,只见西奥多正减缓步调,停立在距离她两三米的地方——四目相对,西奥多的身体忽然绷紧了,脸颊上还微微泛着不同寻常的红晕。

    “怎么了,西奥?”

    古尔芒面带困惑地走近西奥多,不等对方开口,古尔芒就隐约闻到了他身上散发出的纯麦芽威士忌的味道——这一下又让她回想起前不久那个醉醺醺的夜晚。

    按照德拉科和潘西的说法,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西奥多喝醉酒的样子。不过,与其说他的酒量很不错,不如说他的酒品相当好,他大多数时间的沉默无言,也让旁人根本无从审视出他的醉态。

    假若上一回古尔芒没有注意到坐在角落沙发上的西奥多,没有注意到他正垂着脑袋把一块又一块的手帕一层层地不断缠绕在他的魔杖上,最后又一层一层地把手帕剥开,强迫症式地叠成方块收好,如此循环往复,或许到今天也不会有人觉察出他酒后的失常。

    “古尔——”

    西奥多颔首轻唤了一声,尾音带着醉意的缱绻。他颔首抿住下唇,思忖了几秒钟后才抬起头来,慢慢说道,“大概是室内有些闷,我的头有点发晕……你现在要去哪里?可以……带上我吗?”

    古尔芒上一刻还想着自己今晚或许只能漫无目的地在城堡里瞎转悠一会儿了,现在她瞧着西奥多有些垂头丧气的样子,便直接改口道:“我正好也想去醒醒神,西奥,你知道哪里比较适合?”

    西奥多垂着脑袋冥思苦想了一小会儿,忖度道:“或许……塔楼?可以吗?”

    说着,他从长袍外口袋里取出一只怀表,这正是古尔芒三年级时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只是……快到宵禁时间了……”西奥多的拇指漫不经心地抚过银制的表盖,表盖上雕刻的那匹孤狼依旧栩栩如生。

    “但其实……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这最后一句,西奥多说得声音太轻,轻到还没仔细传达到听者的耳朵里就随风散了。

    古尔芒按了按自己的耳垂,她无端觉着自己从西奥多的话里感受到了几分落寞的情绪。

    “这有什么关系?”古尔芒咧嘴笑了笑,一把拽住西奥多的手臂,然后大步流星地朝前走去,“欸——大不了回来的时候,小心一点费尔奇和他的猫就行了。”

    ……

    天文塔塔楼上。

    今夜的风没有前几天那样冷了,只是风势并没有因此被削减多少,夜游的学生们如果不想因此染上风寒病症,最好还是不要仅靠在观星的栏杆这边落座。

    古尔芒和西奥多坐到了对边的墙脚边上,两人肩并肩地挨坐在一起,两双木讷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夜空中密布的滚滚乌云,两人明明无所事事却又一言不发。

    古尔芒搜肠刮肚地思考着最近有什么趣事可以讲出来打破尴尬,可是身处于天文塔塔楼,她除了能模糊回忆起上天文课的无聊课程以外,她只能干瞪着眼,放任自己的回忆继续向旧日里探索——

    除了高举起课本,在模糊的光线下一边照着书页上的小字,一边比对着无垠的黑幕去寻找一颗渺无影踪的星,她还在这幢高塔上干了什么事情?

    忽然间,一阵凉风急拂而来,倘若只把目光集中在恍若虚无的夜空之中,这阵风给人的错觉就像身体已经遨游在飘浩的天际,这飘飘乎的神奇感受让古尔芒一下就忆起那晚——两人一狗乘着巴克比克翱翔在夜风微拂的星空之下的美好场景。

    “西奥,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上神奇生物保护课吗,我们一起和巴克比克,我们在天空上——就像真的长出了翅膀一样!”

    终于找到了话题,古尔芒语气激动地转过身来,同身边人兴奋地分享这一份共同的回忆。可是,当她快活的目光与西奥多对视时,她却看见对方微阖的眼皮,而他脸颊上的红晕也扩散到了眼缘下圈,整个人似是丧失气力般地抵靠在墙上,呼吸声音微弱难辨。

    “你还好吗,西奥?”古尔芒急切又担忧地问道,“这里的风是不是太大了?不然,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没事——”西奥多睁开了不算清明的眼睛,又挺起了后背,直起身来,“这里的夜景是最好的,只是可惜今晚的星星都被乌云遮住了……”

    “可是,西奥,你看上去状态不是很好……”古尔芒继续劝道。

    “大概是那杯酒的原因……”西奥多不甚在意地说道。“我听着你的话倒是想起来了我们那次的经历——我怎么会忘记……”他淡淡地说着,那双看向古尔芒的眼睛里含着浅淡的笑意。

    古尔芒眼见着西奥多的神态恢复如常,好像他刚刚颓丧的疲态只是自己在夜色中看走了眼。她长叹出一口气,咕哝了一句“没事就好”后,又让情绪辗转回刚才的话题之中。

    “我还以为你早就忘记了那节课的事情,你们后来谁也不愿意和我一起去找巴克比克玩了……西奥,我以为你也不喜欢那次经历,”说到这里,古尔芒有些难过地瘪起了嘴巴,然后一瞬不瞬地注视着西奥多的眼睛,“唉……我一直担心你不喜欢,后来提了几次议你都不肯答应,结果我都不太敢再跟你说起这些事情了!”

    西奥多的眼睛里闪动了几下不知意味的光芒,他紧紧凝视着眼前忿忿不平又生动开朗的面庞,埋在心底的思绪无故被酒精牵动,他的脸上缓缓露出了腼腆又苦涩的笑。

    “我一直以为美好的记忆拥有一次就够了……太多了就会贪心不足,总是抱着关于以后的不切实际的妄想——”

    说到这里,西奥多猛地顿住了,几秒钟以后,他忽而一声轻笑,却莫名裹着自嘲的苦味;他随即摇晃了一下脑袋,又用平常语气说道,“那段经历太奇妙了,我很喜欢,但是——”

    正说着,他的眼睛暗了又暗,嘴角却牵起微笑。

    “课堂上布置的作业不算少,我又很想钻研一番魔药学的奥秘……两者难以抉择……抱歉,我只好选择我最喜爱的图书馆和其中的书籍了。”

    “西奥,这又什么可抱歉的,是我应该向你学习,”古尔芒满不在乎地笑着摆了摆手,“你真是太好学了,在学习魔药上简直就跟Sev——”

    西奥多的瞳孔剧烈一颤,慌忙中接问道,“谁?”

    古尔芒咬住了下唇,眼珠子一阵乱晃,“唔……我说错了——哈哈——Seven,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提起这个……哈哈——其实是我的脑子里一直在想,你总是一周七天里都在图书馆里学习……”

    说罢,古尔芒又尴尬地笑了笑,连忙调转话题。

    “西奥,我偷偷溜出来的时候你突然叫住我,把我吓了一大跳呢!哈哈——”

    古尔芒挖空脑袋的想着一切可以转移话题的内容,“我听见你叫住我……我站在那里看着你……你的表情好像是有什么心事一样……是出了什么事情吗,西奥,有什么我可以帮助你的吗?”

    “没有……”西奥多慢慢别过了脑袋,“其实……”

    话到嘴边,西奥多却双唇紧闭。他没敢去看身边人的眼睛,或许是因为夜晚的寒风没有他想象中的凌冽,而酒精的不受控又阻碍了他长久以来的克制。

    他用右手死死捂住跳动的胸膛——这不是一具名为“西奥多.诺特”的躯壳中那可怜的灵魂应该存有的念头——那些呼之欲出的可怕念头,他这辈子怎么敢说出口?

    “其实……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西奥多的声音有些哽塞,他微微颤抖的面庞似乎暗暗揭露着——也许,他正在艰难地同什么令他无比痛苦的事情做着抗争……也许,只不过是拂面而来的冷风,摧毁了过于紧绷的颅内神经……也许,只不过是循环在体内的酒精,烧干了久久垒砌的心墙防线……

    “没有什么心事是不重要的,”古尔芒用善解人意的音调说道,“一直郁结在心底会让人受不了的,西奥——”

    西奥多没等古尔芒完整念出他的名字,他轻飘又匆促的声音突然打断了古尔芒。

    “或许……”他的眼睛里渐渐被惶惑攫住,他的唇边泛起苦笑,“或许……我总是在想……或许我不是他——”

    “不是……他?”

    古尔芒被这句没头没尾地话吓住了,她在喉咙里嘟囔着重复了一句,又疑惑地望向西奥多——他浑浊的眼睛里,深渊一般的寒潭又冰封了起来,就好像他的灵魂早就被困在了厚重坚实的冰层之下,而很多年就这样悄然过去……

    “如果我的名字不叫作西奥多……如果我的姓氏和诺特家族没有一点瓜葛……如果我不是他,如果我没有待在他的身体里,那该多好……可是,如果我不是他,那我应该是谁呢?”

    西奥多牵动着僵硬的嘴唇,空洞的眼睛注视着一片死寂的夜空,他的灵魂沉在寒潭的冰层之下放弃了所谓的挣扎。

    “有的时候我真有点分不清楚……我到底是谁呢?我好像不是我,我好像也不是他,可是我经历了他的一生,我已经……不得不是他了……”

    “但是,我不明白,我明明已经永远地接受了这个事实,为什么——为什么我又生出了不该属于他的情绪……我知道,他不能这样做,他得不到允许……他不能对你说——古尔,或许……我喜欢你,或许……我爱你……”

    西奥多酸胀的眼眶有些泛红,当他缓慢地侧过脑袋,当他的眼睛实实在在地碰触到古尔芒的那双黑眸,他空洞的眼睛里忽地亮起一闪而过的光点,但是仅仅一刹那,冰封的寒潭锁住了那点不属于他的光亮。

    古尔芒被这番云里雾里的话绕得不知如何开口,一时之间,她不知道是应该首先对这份突发性的表白阐述一些自己的想法和疑问,还是应该把西奥多对于自我哲理般的深刻剖析放在明面上来探询。

    深吸一口气,一而再再而三,古尔芒还是没能拿定主意。她眼见着西奥多的眼睛再次归于寂灭,无能为力地看着他移开了凝视着她的黯淡目光。

    “其实,我也分不清楚……分不清楚很多产生出来的情绪……有些情绪是他应该拥有的,我其实不太明白为什么他会出现这些情绪——一些我无法理解的懊悔、嫉妒、愤怒、怨恨、憎恶……但毕竟我是他,我要替他展现出来应有的行为举止……可是,古尔,我对你,对你的感情,完全游离于他之外……很多时候,我越去思考这份感情,我就越觉得我不该是他,我根本不愿意成为他,我不想再继续这样因为他而受折磨了……”

    说着说着,西奥多缓缓合拢了双唇,他毫无征兆地噤了声,空洞的眼睛里倒映出夜幕之间的半边残月——高空中的乌云不知何时奔走过了头,竟然如此大意地让月亮显露出了半边不属于人间的光明。

    西奥多的眼神在这皎洁的光明中渐渐聚了焦,他游荡的意识悄然回归躯壳——他抚上了自己滚烫的额头,又按了按“突突”作响的太阳穴,只觉得残余的酒精还在作祟——而精神愈是抵制“我”的感情,“他”就愈是反其道而行——两团水火不容的势力在他的脑袋里争执不休,逼着他发昏发胀的意识根本拦不住口无遮拦的嘴巴。

    “谁知道呢……越像这样思考,我反而越糊涂了……明明我早就打定了主意,我要扮演好他,十多年的时间里我殚精竭力地只为了这一件事,我怎么能够轻易放弃?”

    “可是——我该怎么办?”

    西奥多声音颤抖地问了一句,忽然间,一阵痉挛扭曲了他麻木的面庞,他慌忙抬起手摁住发热的额头,两根手指死死扣在两侧的太阳穴上。

    “我该怎么办?为了他,难道就让我必须放弃我所有的一切……可我也是存在的啊,我也有心脏,我对你,对你的感情……凭什么就要草草了事?”

    正说着,他忽而抬起那双濒临崩溃的眼睛,他扭头看向古尔芒,四目相对的瞬间,他看出了她眼中的担忧与关切——不知为什么,毫无征兆也没有任何头绪,他的右眼竟即刻滴落下一颗泪来。

    他眼睁睁地看着,一只左眼旁观得清清楚楚,一只右眼在泪眼朦胧中紧紧注视着她——古尔芒似乎被这滴泪惊到了,她猛地瞪大了双眼,惊慌失措中她试图伸手相助,可是她又自知不妥,手忙脚乱地又收回了手。

    夜间的冷风再次席卷而来,对于西奥多来说,这已经是今晚数不清的又一场彻骨寒意。

    冷风扑面,西奥多只觉得脑袋比上一场冷风过后更沉了几倍,他禁不住摇晃了一下身体,双手紧跟着撑在了身体的两边。

    他虚焦的眼前晃过一阵眩晕,没有办法,他只好垂下沉重的脑袋——大概是两团势力在他的脑袋里争吵得太过分了,他不由地这样猜想着;可是身体再怎么难熬,他还是不忍心,不忍心就这样结束掉自己惶惶不安的意识。

    他缓缓开口,低声倾诉着。

    “古尔,我很喜欢那天的经历,我很喜欢那种毫无束缚的自在,我很喜欢你口中所说的自由,我也很喜欢一直以来你所做的一切,无论与我有没有关系……古尔,我很喜欢你……或许我是爱你……可是,古尔,你告诉我……我到底是不是我?我到底可不可以是我?”

    说到最后,他苦涩难咽的情绪禁不住回溯进脑袋里,发昏的意识承受不住激动的心情,他的眼前蓦地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朝前栽过去。

    此刻,古尔芒无比庆幸自己身手灵活,她眼疾手快地扶住了西奥多摇摇欲坠的身体,无意间她触碰到了他发烫的额角,古尔芒这时才惊觉他整个人热得就像一块烧红了的火炭。

    她忍不住低呼道:“我送你去校医室吧,西奥……你发烧了还喝了酒!”

    “抱歉……”

    西奥多似乎没听见古尔芒的话,只是迷迷糊糊地嘟囔了一声,尝试着自己站起来,最后还是无力跌靠在了古尔芒的肩上。

    现在的西奥多已经听不见来自世间的任何一点声音了,他发着烧热的耳朵里只有他自己沉重的呼吸声,以及怦然跳动着的狂乱的心跳声。

    然而,尽管声音彻底消失了,可是,倚傍肩头的体温比冷风要温柔太多,发梢淡淡的香气若有若无地萦绕着,让混沌的思绪得以有了几分清醒——西奥多的睫毛轻颤了几下,艰难地睁开疲重的眼睛——目之所及,几缕垂在肩头的碎发,绷直的脖颈,几寸肌肤上肉眼难辨的小绒毛,还有微微翕动着的唇瓣……

    这时,他才恍然察觉,滚烫的高温已经把他的世界烧成了一片只剩黑白两色的单调废片,死寂一般的黑白世界里,唯剩下眼前这抹双唇的红独留了一份美好的色彩——他凝望着唯一的色彩,心脏狂跳不止,愈演愈烈。

    梅林啊,世界要毁灭了,唯独只有这抹红未被磨灭——

    他无法移开眼,紧盯着这抹红,紧盯着她的唇,紧盯着她的口型,她似乎一直在呼唤他的名字——西奥……西奥……西奥……

    他凝望着,专注却惶惶不已……

    他祈祷着,虔诚却惴惴不安……

    他亟求着,急切却怯懦不堪……

    他焦灼着心脏,他一点一点向她靠近——

    可是,对方的身体在他有所动作的同一时间即刻僵住,只一刹那,她似乎无需多一步地思考,她的脖颈下意识地往后一缩,瞬间与他拉开了距离——

    这段距离在他的眼里无限被拉长,他眼见着她与他咫尺千里,而他的灵魂却开始朝着反方向不断坠进躯壳的深渊里,被重新冰封在寒潭的潭底——

    他呼救不能,而此刻他必须放弃——因为他再明白不过她的意思,她拒绝了他……

    他的呼吸停滞了好一会儿,好不容易才认清了残忍的现实,他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

    “抱歉,古尔,我不该这样……请你原谅……”说着,他用双手扶着身后的墙壁,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我昏了头,胡言乱语了好久,我只是最近……你知道的,课业繁重,压力有些大罢了,请你不要当真……”

    说罢,他不再低头看她,只是嘴里面还在一遍又一遍地小声呢喃着什么。

    他松开手,让身体紧贴在墙壁上。他顺着墙边勉强走了几步可惜身体无力,一个趔趄,他差点顺着栏杆滑倒在地。可没等多久,他再一次尝试自己站起来,三番四次,狼狈不堪,但没有一次成功。

    古尔芒看不下去了,她站起身,紧紧搀住他的一只臂腕,她叹息着说:“我送你去校医室……”

    一路上磕磕绊绊、走走停停,古尔芒扶着西奥多好不容易抵达了校医室。

    经过一路细细辨别下的聆听,古尔芒才终于能支零破碎、颠三倒四的小声呢喃里,辛苦拼凑出了一句半句的大概语意——

    “我无法放弃我的情感……可我的勇气,也只够这么一次了……古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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