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璨嚼着核桃仁连连点头,顾昭便搬过一只大大的蒜臼过来,蒜臼里放着一只石质的小棒槌。
将蒜臼放到了柳璨面前后,顾昭又端过来一小碗泡了一天一夜的白米,道:“这蒜臼基本上没怎么用过,不会有蒜味。等下你把白米捣好,我再来过滤米浆,好吗?”
蒜有臭味,待人接客,食用蒜总算是不太合适,因此这蒜臼自打进了定远侯府的厨房后便被弃之不用,反倒是免除了米浆染上蒜味的担忧。
柳璨笑着点头,一双眼依旧瞟着已经剥好了的核桃仁。
顾昭总算明白了昔日母亲看自己和弟弟偷吃材料的心情,笑着又塞了一颗核桃仁到柳璨嘴里:“先去捣米浆。”
一时间,顾昭专心地剥核桃仁,丹儿则拿了小勺子认真地刮枣泥,只有柳璨,咚咚地在捣米浆。
核桃仁剥了一半,柳璨便又坐了过来。
眼见白米已经捣好了,顾昭暂时放下手中的活儿,用纱布将米浆过滤了出来。
柳璨果然力气极大,白米捣的很细,连米浆都更浓稠了些。
所以,当顾昭剥好了核桃仁之后,笑着把盛满了核桃仁的碗递了过去:“劳烦夫君再将这核桃仁捣碎,越碎越好。”
柳璨眼睛一亮,嘴边噙了坏笑。
这可是顾昭第一次唤他为夫君!
眼见柳璨双手环胸地盯着自己,迟迟不去接过核桃仁,顾昭心中了然,道:“夫君,做核桃酪要用米浆、枣泥和核桃屑。方才夫君已经捣好了白米,我过滤了米浆,丹儿也要将枣泥刮出来了,现在还要劳烦夫君将核桃仁也捣成碎屑。我知道,夫君文武双全,做这事有些太屈才了,但是,我力气太小了,捣起来很麻烦。”
“所以呀,夫君,”顾昭笑叹:“烦请夫君帮一帮我。好不好,夫君?”
片刻间,顾昭一连唤了七声“夫君”,柳璨如愿以偿,傲娇地接过了瓷碗,趁机凑近顾昭,在她脸侧亲了一口,道:“夫君绝不会拒绝昭昭的请求。”
顾昭无声大笑,直笑到以手抚额,身体轻轻地晃动。
柳璨到底几岁呀,对一个称呼都这么的斤斤计较。
米浆、枣泥和核桃屑都已经准备好了,接下来便只剩下煮熟一个环节了。
顾昭拿出几只莲子碗来,往其中一只碗里放了糖。等到核桃酪煮好了,先盛了半勺子到碗里,又放了小勺子进去,递到了柳璨面前:“多谢夫君今日的帮助,这碗先给你尝尝。”
莲子碗大口圆唇,弧腹斜收,厚白胎上添了几道青花的仰莲瓣纹,里面微紫色的核桃酪只有三分满,微微地冒着些热气。
不同于顾昭端着碗底,柳璨直接捏住了碗壁。他手大,几乎要将莲子碗整个地捏在手里了。
柳璨端着碗递到了顾昭唇际,顾昭见丹儿没注意这边,喝了一小口。
柳璨收回碗时,方才顾昭饮过的碗壁上,顿时挂了一层微紫色的酪浆,在厚白的胎壁上分外显眼。
柳璨便扭了碗,就着那处喝了一口:“你怎么会这么多东西?不嫌麻烦?”
丹儿颇有自觉地退了出去,顾昭道:“祖母总是想喝,母亲就总是给她做,我就跟着在旁边打下手。我还没有锅台高的时候,就能把核桃仁剥的干干净净了。”
柳璨边喝核桃酪边皱眉。
核桃仁剥皮前要用沸水泡,还没有锅台高的孩子,皮肤何等的娇嫩?
昭昭刚开始剥核桃仁的时候,手会不会痛?
郑氏又怎么忍心让这么小的孩子去碰热水?
柳璨忽然想起,在他刚刚给顾轩做拳脚师傅时,顾轩以为两人早就认识,因为顾昭说愿意给他做杏仁豆腐。
那时候顾昭似乎说过一句话。
厨房里本来就有人会做,又不是给祖母做,我没必要处处亲力亲为。
为何给祖母做就一定要亲力亲为?
是,那妇人的要求么?
“昭昭,”喝完了那点核桃酪,柳璨正要开口,顾昭已经将莲子碗和勺子都放到了托盘上,见他喝完了,道:“走,把核桃酪端过去。”
虽说平日里,定远侯府并不会要求所有人一块吃饭,但现在已经过了小年,眼见着就要到年关了,一家人自然是会在一起用饭。
如今的定远侯府里,除了柳琼和王氏都在,就连柳峻一对年仅四岁的双生子弟弟都过来了。
柳璨吞下喉头的话,端着核桃酪过去了。
柳峻一见柳璨端着砂锅过来,眼直接就亮了。
平日里,他小叔怎么会去厨房?
他能端着砂锅过来,那肯定是小婶婶又做好吃的了!
柳峻当即就跳下了椅子,柳璨余光瞥见了柳峻,当即甩出来一句话:“你要是敢把砂锅碰了,二十圈,你小婶求情也不管用。”
柳峻又坐了回去。
热腾腾的砂锅温度很高,柳璨也是怕柳峻被烫伤,因此柳瑄和赵氏也不曾说话。
柳璨小心地避过人,将砂锅放到了桌子上,赵氏笑着自顾昭手中接过了托盘:“前几天,昭昭见娘食欲不佳,问了我半天娘的喜好,今天特地起了个早,说是要给娘熬一份粥喝。”
顾昭笑:“要不是嫂子,我可做不来这份粥。”
赵氏一一地盛了粥放在众人面前,柳璨拉着顾昭落座。
入座后,顾昭照着柳璨的腰掐了一把。
柳璨总是这样……每次看到娘和大嫂的表情,顾昭都羞得无地自容。
柳璨当然不会有什么反应,柳瑄柳彻也不好开口,陈氏笑道:“昭昭这孩子素来细心,要是——吃饭吧。”
心中却不由得想起了柳琼。
这三个孩子里,陈氏照顾的最少的是柳璨。
虽然把柳璨扔给了柳瑄和柳琼照顾,知道他不会在衣食上受委屈,但两个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的孩子,又能把柳璨照顾成什么样子?
再加上琼儿去了宫里当值以后,柳彻心里憋屈,把柳璨养在了身边,平日里请师傅教他读书练武,却也是严厉有余,慈爱不足。早些年,每月半数的时间里,柳璨走路都一瘸一拐的。
可如今柳璨娶了媳妇,整个人都显而易见地柔和了下来,平日里的诸多小动作,陈氏只当看不见;前几个月顾昭请赵氏帮忙、自己在院子里锻炼的事,陈氏也有所耳闻。
眼见着柳璨如今日日龙精虎猛又处事随和的劲头,陈氏彻底地放下了心,昔日对顾昭过于瘦弱、怕她生养不易的小小不满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柳瑄年纪也大了,赵氏为人爽朗干练,两人膝下还有三个儿子,也不用他担心。
只有柳琼,娶了那么个媳妇,又怕媳妇闹得全家鸡犬不宁,懂事地主动搬了出去,小年都过了,如今还没有回家,每年只在家中住寥寥数日。
如是想着,陈氏的情绪也有些低落。
眼见婆婆不悦,顾昭偷偷扯了扯柳璨的衣袖,眼神示意:娘不喜欢喝吗?
柳璨轻轻摇头,拉过顾昭的手,在她手心写下了一个“琼”字。
娘是在想二哥吗?
这事自己倒是无能为力,顾昭低头慢慢喝着核桃酪,不再言语。
柳峻率先喝完,又向赵氏递过了碗。
砂锅里只剩下一碗多的量,眼见婆婆也喝了大半、额头冒出了细微的汗珠,赵氏道:“你吃别的,小孩子不准挑食。”
柳峻可怜巴巴地看向顾昭,柳璨伸手揽过顾昭的肩:“要吃自己做去,别烦你小婶。”
顾昭掰开柳璨的手:“哪里麻烦了,想喝再做就是了。”
还没说话呢,陈氏先开了口:“我再要半碗,其余的都给峻儿喝了吧。”
说着递过了碗。
赵氏给两人盛过了核桃酪,笑道:“昭昭手艺就是好,这都几天了,娘第一次吃这么多。”
顾昭笑:“娘要是喜欢,我日日给娘做。”
陈氏道:“昭昭有空多陪陪璨儿,把做法写了,给旁人就行,咱家没有媳妇一定要伺候婆婆的规矩。”
顾昭有些发愣,道:“……那,这几天我还做着,家里好多人都回去了,我做着也放心。”
陈氏不再言语,算是默认。
回了自家屋子后,柳璨先把炉火拨的旺旺的,随后上床枕在了顾昭腿上,肯定道:“你祖母常刁难娘。”
顾昭抚摸柳璨头的动作一顿,沉默片刻后,道:“长辈想吃些东西罢了,不算刁难。”
这话正是顾昭当年问郑氏时,郑氏回答的话。
柳璨挺身,额头贴在了顾昭下巴上:“昭昭,你骗不过我。若非你祖母刁难,娘怎么会忍心让几岁的孩子去剥核桃仁?”
顾昭把柳璨的头摁了下去,柳璨便不再挣扎,只是认真地望着顾昭:“娘说的是真的。你要是心里不安,年前还给娘亲自做,我去帮你;年后等家里的仆役都来了,你把方子给他们,让他们去做。”
顾昭依旧没说话。
柳璨抓过顾昭的手:“要是娘真的要磋磨你,咱们就和二哥一样搬出去住,反正大哥要承袭爵位,咱们迟早都要搬出去;为了大哥的官声,爹娘大抵不会离开大哥。”
顾昭笑了:“别说傻话,要是给爹娘听见了,倒成了我的不是了。”
柳璨放下心来:“爹娘是我的家人,昭昭也是我的家人。都是家人,我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受委屈?”
又轻轻抚摸着顾昭的手:“刚开始剥核桃仁的时候,手疼不疼?”
顾昭幽幽叹气:“还好,手又不是一直放在热水里。倒是你这一手的茧子,刚开始练武时,没少吃苦头吧?”
也不知柳璨都学了些什么,就连手指间的缝隙里都长满了茧子。
柳璨也幽幽叹气:“是啊,要是不肯用功,还要挨板子。”
顾昭又想起江永受伤时柳璨所受的惩罚,不由有些心疼,低头看着柳璨。
柳璨委屈道:“昭昭要好好待我,否则便没人待我好了。”
话倒是正经话,就是柳璨的表情不正经。
顾昭被柳璨气到了,伸手扯着柳璨的脸:“那可不一定。娘说过,我就是被你这一副皮相给迷住的。色衰爱驰,你小心些。”
柳璨确实挺好看的,粼粼寒江,朗朗青山,明朗清爽的不像话。
柳璨握住顾昭在他脸上作恶的手,惊喜道:“昭昭既然看上了我的皮相,那……昭昭要我宽衣解带,任卿采撷么?”
说着翻身坐起,手不规矩地伸了过来:“昭昭,你这月才利索了几天?我清净了这么多日,昭昭便发发善心,怜一怜我。”
“……”顾昭避了又避,最终还是没躲过,怒道:“你昨夜怎么答应我的?”
昨夜柳璨担心母亲不适,倒是说了不碰顾昭。
但今日眼见母亲食欲大好,柳璨的那点担心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反倒是认真地告诫顾昭:“昭昭,男人床上的话,没几个字可信。”
言语间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顾昭:“……”
这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