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事

    柳璨回到屋子里的时候,顾昭看他一眼,惊讶道:“欸,你没有穿那件大氅么?奇怪,我好好地放在盒子里,旁人也没有动啊。”

    柳璨坐到炉火旁拨了拨炭火,道:“我送人了。”

    顾昭拎起水壶倒了杯茶递给柳璨:“哦,那大氅是最简单的样式,只缝了几针,没有别的纹样或标记,虽然不一定讨人喜欢,却绝对不会让人生厌,你尽管放心送人。”

    冬天天冷,温度太低,顾昭索性在炉火上放了两只水壶——

    一只是黄铜的水壶,壶里装了一半的水,时常温在火上,水一直都滚着蟹眼小泡。

    另一只则是白瓷小茶壶,白瓷小壶放在黄铜水壶上——将黄铜水壶的壶盖掀开,反着盖上,便得到了一只底面凹陷的小小弧面。白瓷小壶的底座刚好能够放在弧面上,这样既不担心水被煮坏,也不用担心热水变凉。

    柳璨爱吃栗子,又不喜太甜的食物,只吃干烤的栗子,顾昭便在炉子周围放了几只栗子烤着,只等栗子烤熟烤香便能下肚。

    柳璨没有接过茶杯,顾昭便自顾自喝了那杯茶,又捡了颗烤熟的栗子丢给柳璨:“你要是想喝酒就叫人去拿,刚好下边的黄铜水壶里能烫酒,喝了也不会冻了肺腑。”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咱们这炉子虽然不是红泥小炉,但喝酒也很方便。”

    娶了顾昭之后,柳璨才知道原来冬日可以过的这么舒服——天气干燥,便坐了炉子在火上,烧出些水汽出来;想要喝茶,茶水一直是温热的;想要饮酒,也能即刻烫酒。

    苦寒的京城冬日,倒变得动人舒适起来。

    柳璨接过栗子握在手心,将顾昭握着茶杯的手伸展开来,放下了茶杯,又将顾昭放到了自己腿上:“怎么不问问我送给了谁?”

    顾昭忍不住笑着调侃:“孟尝公子,您以前送人东西送的少了?我要是一个一个地问,早就累死了。”

    孟尝即孟尝君,是战国四公子之一。他为人好客养士,待人慷慨大方,所以顾昭用“孟尝公子”来调侃柳璨。

    柳璨又照着顾昭的脖颈咬了一口——

    自婚后柳璨就养了一堆毛病,比如总喜欢照着顾昭的脖颈轻咬,比如总喜欢将顾昭抱到自己腿上、让她窝在自己怀里,又比如喜欢枕在顾昭腿上,闭着眼感受她抚摸自己的头。

    虽说不是什么好毛病,但柳璨咬顾昭向来咬的不重,没有半刻钟,痕迹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有时候顾昭逗柳璨,柳璨便这样轻轻咬她一口,既是柳璨宣示自己不满的惩罚,也是夫妻间彼此心知肚明的小小情趣。

    柳璨道:“那大氅,我给江永了。”

    “那就给呗,跟我说什么?”顾昭不明所以地笑:“哦,你是想让我给李俭他们也准备一套?不可能,我爹就送来这么几张皮子,我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柳璨便轻轻拍着顾昭的后背,轻声道:“我小时候,挨过一次打。那次爹很生气,一脚把我踹翻,还让人把我绑在刑凳上,结结实实地打了我一百杖,我好多天都没法下床,只能趴着睡。”

    顾昭的手自柳璨腋下绕到了他后背上,轻声哄他:“都过去了,阿璨,不想那些了。”

    柳璨低低地笑:“那次是我该打。”

    顾昭挑眉望向他,不再言语,柳璨便握着顾昭的手将此事讲给她听:“那时候我十三岁,被关在军营里,已经有一年多了。有次得了空闲——我忘了是因为什么得了假,总之有一天的空闲。那时候是夏天,不动也能出一身汗,我便拉着李俭他们去河里洗澡。”

    “江永不准我去,说侯爷吩咐过,河里有暗流,很是危险,怕我们丢了性命。”

    “那时候我跟我爹不对付,他越是不让我去,我越是要去。江永没办法,跟着我们一块儿去了。结果真让他给料对了。”

    “我们在水里扎猛子,李俭被水草缠住了脚,江永憋着气,用匕首割断了那水草——哦,江永他父亲去世的早,只留给他一支匕首,江永每天都随身带着。上回江永送给轩轩的那一支匕首,就是照着他的那支打的。”

    “但江永水性也一般,割断了水草,手脚便有些不听使唤,把匕首给扔到了水里。”

    “救回李俭后,我们都吓坏了,忙着要赶紧回军营去,但江永一语不发地去找匕首。”

    “一开始我们都以为他是解开了水草,不知道他为什么还要下水,都喊他不要下去,江永不听,不停地在水里走来走去——我们在水里耍了一遭,水早就变浑了,根本看不清水底下有什么。”

    “后来水里冒出了血色——江永被割伤了脚,猛地扎到水里拿起了匕首。我们这才知道他在找什么。”

    “再后来,我背着江永回了军营。一路上江永流了好多的血。爹那时候正忙着接待宫里来的监军太监,听说我和江永浑身是血地回来,连监军太监都没心思管了,把他晾在营帐里便冲了出来,喊着找大夫给江永治伤。”

    “爹看到我背上的江永后,当场把江永接了过去,打横抱起,一脚把我踹翻在地。要不是卫叔眼疾手快地拉了我一把,卸去力道,我怕是会当场吐血。”

    “等江永的伤包扎好后,就到我受罪的时候了,”说着柳璨一笑,将下巴搁在了顾昭肩头:“江永的爹是替父亲挡了一箭,一箭正在心头,一招毙命。爹欠他一条命,如今见他的儿子因为自己儿子受伤,怎么可能不生气?”

    顾昭的手又移到了柳璨头上,抚摸着柳璨的头轻声安慰:“你挨了打,受了教训,就算犯了错,现在也还清了。”

    又忍不住问:“疼不疼?”

    一脚踹翻,险些吐血。

    一百杖,好多天都没法下床,只能趴着睡。

    柳璨果真是吃了好多的苦,受了好多的罪。

    柳璨不说话。

    怎么会不疼?以往柳彻打他只为给他教训,那次却真的动了气。刚开始挨打时,柳璨咬牙不肯喊出声;等打了一半,柳璨想发声也疼的没力气了。最后还是卫叔一面拉着柳彻,一面偷偷吩咐亲卫,让行刑的人给他放水。

    饶是如此,柳璨肩背臀腿也全是血痕。等挨完打、旁人解开绑他的麻绳时,他即便仰面跌在地上,也疼的没有力气翻身。

    顾昭也陪着他沉默。

    炭火噼啪作响,顾昭红了眼眶,终于颤声道:“阿璨,你要不要喝些酒?”

    酒能消愁。这时候小酌几杯,想来不错。

    柳璨依旧沉默着,停了好一会儿才道:“喝的时候,要按着合卺酒的喝法,喝交杯酒。”

    顾昭不禁笑出了声。

    顾昭拖着哭腔问:“阿璨,你要我补你几个洞房花烛夜啊?”

    柳璨笑了,道:“从现在开始的每一夜。”

    柳璨果真是奔着把每一夜都过成洞房花烛夜来的。

    似乎是为了补偿之前的错过,可以的情况下,柳璨几乎夜夜都来闹顾昭。

    就这么到了小年,顾昭放了只枕头在两人之间,正色道:“这几天不行。”

    “……”柳璨看着枕头大有作茧自缚之感——当日正是他将一只枕头放在两人之间。

    哭笑不得地望着枕头,柳璨道:“怎么不行啊,你前几天才利索了。”

    顾昭脸红了,拿起枕头就照着柳璨砸去:“你能不能想点别的事啊?”

    柳璨一边笑一边躲,一边还语带委屈地辩解:“这可是正事啊,定远侯府的下一代就寄托在我们身上了。”

    枕头落得更快了,柳璨便一手捏住枕头,认真道:“你真的累了?要是受不住,我就不碰你。”

    顾昭松了手,柳璨顺手将枕头垫在了自己头下。

    这东西可不能再放到两人之间了。

    顾昭只当没看见柳璨的小动作:“娘这几天食欲不振,我向大嫂问了娘的喜恶,想要为娘做些汤品来。”

    “真的?娘怎么了?有没有请大夫?”柳璨闻言翻身坐起,皱眉道:“是身体不舒服,还是因为别的原因?”

    柳璨为人处事本就爽朗,不拘小节。因着上一世的满门血案,今生柳璨对父兄更加关心了些,却没有注意到母亲生活中的小小细节。

    “只是食欲不振,像是前几天吃荤腥吃多了,不克化,你别担心,”顾昭也坐了起来,伸手摸了摸柳璨的额头:“我在呢,保证把娘喂的饱饱的。”

    柳璨眉头渐渐舒展开来:“好,这几日,我不碰你。”

    次日清晨,顾昭早早醒来,蹑手蹑脚地坐起身来,偷偷望了柳璨一眼。

    见柳璨依旧气息平稳地睡着,这才小心翼翼地起身,抱了衣服要去屏风后。

    让柳璨继续睡吧。

    一只脚刚刚趿上鞋,柳璨便伸出一条胳膊环在顾昭腰间,睁开眼问:“现在去做?”

    “是,祖母冬日早晨也喜欢喝汤品,我经常和娘一起做,早就习惯了,”顾昭闲出一只手,拉开了柳璨的胳膊:“再说了,东西都泡好了。我先去厨房,你乖乖睡觉。”

    顾昭自然是不能拉开柳璨的手臂。

    柳璨翻身坐起,两只手臂绕过顾昭肩膀,又拉起顾昭的手握在一起,胸膛也贴在了顾昭后背上:“我陪你一起去。”

    “你又不会,”察觉到肩背上的温度,顾昭笑了:“乖乖在这里。”

    说着拉开柳璨的手,抱着衣服去了屏风后。

    柳璨挑了挑眉,伸了个懒腰,也捡起衣服穿了起来。

    厨房里,顾昭和丹儿烧了沸水浇在昨夜就已经备好的核桃仁上,又取出洗净泡好的红枣与白米。

    待到沸水将核桃仁的皮微微泡开后,丹儿也已经将红枣放入小锅中煮了起来。

    剥了皮的核桃仁白嫩清香,玲珑凹凸的样子像是一件精致的玉雕。等核桃仁铺满了碗底的时候,柳璨走进厨房:“昭昭,我做些什么?”

    见柳璨来,顾昭笑着叹气。

    叹气间,柳璨已经拎了凳子坐到了顾昭身边:“怎么,昭昭不愿意见我?”

    顾昭剥完手里的这只核桃仁,顺手塞进了柳璨口中:“你来做什么?不是让你乖乖睡觉吗?”

    柳璨没回话,很有自知之明地从浇了热水的核桃仁碗中抓了一小把出来,顾昭忙从他手里将核桃仁抓了回来,又放入了热水中:“现在天冷,离了热水,核桃仁的皮又要贴在核桃仁上,一会儿就剥不干净了。”

    柳璨做错事了一般,委屈地看着顾昭,顺手又抓了几颗剥好皮的核桃仁塞到了顾昭手中。

    顾昭:“……”

    顾昭看了眼丹儿,见她没有注意到自己,这才哭笑不得地又塞了几颗核桃仁在柳璨嘴里:“你做别的事,把米浆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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