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末，天气炎热，茶水依旧保持着温热。
顾昭一天多没怎么吃饭，柳璨带着糕点茶水过来的时候，顾昭顿觉饥肠辘辘，一时间饥不择食，也不觉得糕点又干又甜了，一连吃了好几块才感觉舒服了些。
桌子前，顾昭又喝下一杯茶水，稍微缓解了糕点的甜腻。
顾昭心满意足道：“好了，八分饱，能够迎接下一餐了。”
柳璨失笑，又正色道：“昭昭，喂我。”
顾昭不解，柳璨又道：“喂我吃糕点。”
“你自己吃呗，为何要我喂你？”顾昭不明所以，笑着拒绝。
柳璨眸色更深，语带醋意：“你喂那谁吃过糕点。”
“哦，你是说——”顾昭想明白了柳璨的意思，笑道：“说他是吧？”
原来是简讷啊。
因着前世顾昭嫁给了简讷，今生郑氏又一直撮合顾昭和简讷，柳璨不能讨厌郑氏，只能将所有的嫌恶都堆到了简讷头上。
平日里柳璨也不会记得太多，可现在顾昭一口气吃了这么多糕点，柳璨不由自主地就想起了这件事。
顾昭还喂过简讷吃糕点。
简讷还为顾昭画美人图。
柳璨想起来就气，连简讷的姓名都不愿意提及，只称之为“那谁”。
发觉到柳璨对简讷的厌恶，顾昭并没有说出简讷的姓名。
柳璨面色稍霁。
“真要我喂你啊……”顾昭笑着拖长了声调，见柳璨依旧生气，右手捏了块糕点到柳璨唇际：“啊，张嘴。”
柳璨迂尊降贵地咬了一小口。
顾昭闲着的手立刻推了一杯茶过去：“你误会了，我喂他糕点的时候还不晓事呢。”
柳璨没端起茶杯，顾昭只能将手中的糕点放回到了盘子中，站起身来，两根手指捏着茶杯递到了柳璨面前，一个旋身坐到了柳璨腿上，捏着嗓子：“三爷，您喝口茶？”
柳璨面上染笑，就着顾昭的手喝了口茶。
顾昭放下了杯子，又捏起了糕点喂柳璨，声音已经恢复了正常：“那时候我才四五岁，经常有长辈用零嘴儿逗我，我也请他们吃。有次李姨带着他来了，我刚好在吃糕点，就顺口问他吃不吃，他没回答，捏着我的手腕举高糕点，就着我的手吃了几口。”
顾昭话音刚落，柳璨立即捏住顾昭的手腕，将糕点举到了面前，一口将剩下的糕点全部吃掉。
吃完后，柳璨端过茶水，喝了一口后才开口：“就这么一回事，你还能记这么久？小孩子都不记事，你怎么记得？”
话虽如此，柳璨的声音却平和下来，顾昭便要起身坐到别的凳子上去，直到被柳璨摁住了腰。
见柳璨长眉皱起，凤眼含怒，顾昭又坐了回去，贴到柳璨怀里，委屈道：“他咬了我的手，我疼哭了，我娘和李姨赶了过来，之后我娘经常用这件事来逗我，所以我才知道。我自己是不记得这件事的。”
柳璨总算露出个笑脸。
顾昭调侃他：“这事是二月初，我娘说给你听的吧？”
柳璨脸上有些窘迫。
顾昭又道：“现在是七月底，快八月了吧？”
柳璨面上窘迫更甚。
顾昭笑道：“半年前的事情了，难为三爷您还记得。”
柳璨没回答，顾昭又道：“丰乐楼里的事，阿璨要听吗？”
“不必，”柳璨两臂绕过顾昭的肩，又握住了顾昭两手：“我信你，只是有些气不过。”
他只是醋。
这动作对于小孩子来说很是正常，倘若顾昭喂的是其余男子，柳璨自然不会气。
只是，上一世的顾昭嫁给了简讷，因此柳璨总是对简讷耿耿于怀。
两人这么闹腾了半天，也到了晌午时分。
柳璨执意要两人在自己屋子里吃饭，顾昭拗不过他，只好答应。
饭菜还没端来呢，门框外探进一颗小脑袋来。
小脑袋左看看、右看看，见柳璨和顾昭坐在一起，终于苦着脸，慢吞吞地走了进来：“小叔，小婶婶。”
“峻儿来了，”顾昭笑着招呼他：“这里没什么好吃的，要不然，你先吃几块糕点？”
桌子上倒还有几块糕点。
可惜只剩下一半，用吃剩的糕点来招待小客人，顾昭脸上有些窘迫，忙将盘子一拉：“等等，这些糕点不新鲜了，等下我叫人送新的来。”
“不用，我吃这个就好了，”柳峻自来熟地坐到了顾昭旁边，拉过盘子就开始大快朵颐。
顾昭想起早晨吃饭时，柳琼吃掉的那块豆腐，又想起柳璨一贯的装扮——头戴木簪，足蹬黑靴，身上一套青色布衣——心道柳家家风果然朴素节约。
没曾想柳峻吃完了糕点，眼含期盼地望向顾昭：“小婶婶，你这里经常有糕点吃吗？”
“……峻儿想吃的话，当然会有，”顾昭有些震惊。
定远侯府怎么说，也是威名赫赫的勋贵，柳峻这孩子怎么一副没怎么吃过糕点的模样？
顾昭看向柳璨，柳璨耸肩：“我早说过，我家没人会做这东西。”
顾昭隐约想起来，柳璨确实说过这么一句话。
好像是柳璨刚刚到顾家给顾轩做拳脚师傅的时候。那时候顾昭问柳璨喜欢吃什么糕点，还说要写了做法给柳璨带回家去，但柳璨却说他家中无人做这种东西。
又听柳璨解释道：“爹娘怕家里的孩子娇惯坏了，不准我们吃这些东西。”
“……我做给你们吃，吃几块糕点而已，哪里就能被惯坏了？”顾昭看着柳峻的眼神顿时充满了怜惜。
顾昭和顾轩小时候没怎么吃过苦，即便祖母总是刁难母亲，母亲也一直瞒着她们，每次做糕点的时候，都带着她们一块儿去厨房。
顾昭和顾轩名为打下手，实际上是守在炉灶前偷吃原材料和成品。
母亲不时送些东西到嘴里的感觉实在是享受，这经历也是顾昭喜欢钻厨房的重要原因之一。
柳峻眼神中迸射出狂喜。
小孩子就是喜欢吃甜甜的糕点，何况他常年不被允许吃，越吃不到就越想吃，如今小婶婶答应要给他做糕点，柳峻当然开心了：“小婶婶，我还有两个弟弟呢，他们也要。”
顾昭倒是第一次听说柳峻还有俩弟弟这事，还没答应呢，柳璨伸出胳膊敲了敲柳峻的头：“你那两个四岁的弟弟，牙齿长齐了没有？还想来我这吃空饷是吧？”
柳峻两手捂着脑袋后倾身体，一边躲一边为自己辩驳：“两位弟弟确有其人，哪里算是吃空饷了？”
重臣权贵们大多有些赚钱的法子，倘若他们手底下有军户的话，通常都会吃空饷。
花名册上名额齐全，实际上只有个名字。多出来的军饷，便成了大人们的私产。
柳璨又道：“也是，轻骑报重骑，这叫骗饷。”
柳璨的手还没有敲到柳峻头上，顾昭就伸手握住了柳璨的手指：“阿璨，你喜欢吃什么？”
“小叔不喜欢吃甜食，”有顾昭在，柳峻一点也不怕柳璨：“小叔糕点蜜饯一概不吃，婶婶只给我做就好。”
“别淘气，做糕点不费事，你俩的糕点一块儿做了也不费事，”顾昭摸了摸柳峻的头：“谁的份都不会少。”
柳峻委屈道：“小叔真的不吃甜食，我没骗你。”
顾昭询问的眼神看向柳璨。
柳璨只是口味清淡些，每次吃甜食，所用蜜糖都要减半，哪里不爱吃甜食了？
柳璨咳一声，并不想把被兄长欺负的过往告诉顾昭：“我只是不吃蜜饯。”
见柳璨眉宇间有些尴尬，顾昭压下心中好奇，道：“好巧，我也不喜欢吃蜜饯。”
说话间，冯嬷嬷和丹儿端来了午饭，顾昭看着柳峻：“峻儿留下来，和我们一起吃午饭，好吗？”
柳峻无视柳璨不悦的眼神，欢快地点了点头。
送走了柳峻，顾昭和柳璨躺在床上小憩——两人中间隔着一只枕头。
柳璨一定要放只枕头在中间，否则不肯上来。
顾昭哭笑不得地瞪着柳璨，柳璨厚着脸皮只当未见。
随后，顾昭一臂支着脑袋看着柳璨，柳璨端正躺着闭眼小眠。
顾昭道：“嫂子说，她很喜欢我送的东西；娘也派人过来说，每旬二日去请安即可。定远侯府的规矩这么轻松么？”
一月三旬。每旬二日，即二号、十二号和二十二号。
顾昭想起每日都要母亲早早前去请安、时常要母亲为她做麻烦食物的祖母，一时有些不敢相信。
柳璨既闭着眼，自然没有发现顾昭面上的不对：“嗯，咱家人口少，规矩也少。娘既然说了，你一月去见她三次就好。”
顾昭放下心来，又问：“峻儿说你不吃甜食，那是怎么回事？”
柳璨闭眼答道：“以前不吃，但咱们第一次见面，你就给了我一盘甜点。你给的，就算是□□，我也会眼都不眨地吃下去，慢慢就养成习惯了呗。”
顾昭以为柳璨是小时候从未吃过甜点，又或者吃到的是甜的发齁的蜜饯，心疼地摸了摸柳璨的额头：“我会做很多种菜色，以后慢慢做给你吃。但是，你必须告诉我，你喜不喜欢吃，不准说不喜欢的食物好吃，知道吗？”
柳璨侧身面向顾昭，睁眼看向顾昭。
顾昭神情严肃了些：“不好吃就慢慢换，总会遇到喜欢的菜色。但你要是骗我，我可能会一直做你不喜欢的菜色。”
“好，”柳璨点了点头，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我不挑食，上回吃的蘑菇豆腐就不错。”
“……护国寺里的口蘑豆腐汤是吧，你好刁的一张嘴啊，”顾昭一边笑，一边轻轻戳柳璨的嘴：“还说你不挑。那蘑菇是爹爹早年遇见一位匈奴商人，和他结成好友，那人才给他带的。是用草原上的白蘑菇风干后做成的，别处你还真找不到。”
柳璨张嘴咬住了顾昭的手指，顾昭急忙收回自己的手，柳璨见顾昭慌张，笑道：“那昭昭就不给我吃了么？”
顾昭垂眼：“我的那份也给你吃，好了吧？”
柳璨心头一动，忽然明白为什么那么多话本子与评书都致力于描述各种风月故事了。
原来……深爱的人也爱护自己是这种感觉……
柳璨想，倘若能一直这样过下去，就算不碰昭昭、不要孩子，也一定是件很幸福的事情。
柳璨顾昭两人新婚燕尔，除开上午柳峻来了一趟，自是少有人来打扰他们。
只是柳璨不肯要她，两人便空出了许多时间。
顾昭歪头望着一枕之隔的柳璨，道：“阿璨，我给你做几件衣服好不好？”
顾昭并不很喜欢做女红，但是柳璨不碰她，若是什么都不做，顾昭总觉得不大合适。
柳璨道：“不必，我衣服够穿。”
顾昭再接再厉：“可是，你说过，你们身上会有云彩的。”
柳璨面带疑惑：“什么云彩？”
“就是汗渍啦，汗渍干了以后就变成了白白的一片，很像云彩，”顾昭解释道：“刚好皇后娘娘这次的添妆里有五十匹棉布，料子很是柔软细腻，摸起来很舒服，我给你做几身里衣好了。”
柳璨不言不语地盯着顾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