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料

    顾昭想,为人妻子总要为对方做些什么,但柳璨的眼神又太过炽烈,于是又道:“被汗渍湿透的衣服会变得很硬,穿起来磨得很。要是懒得浣衣,外衣还能凑合着穿,里衣穿着可太遭罪了。刚好有布料,我做几件给你穿好不好?”

    见柳璨没有拒绝,顾昭又道:“鞋袜也做几双好吗?娘说过,如果衣衫和鞋袜里面只能有一件用好料子的话,要把好料子用在里衣和鞋袜上。这样即便外衣不够好看,穿的人也很舒服。”

    柳璨当然想要顾昭做的衣服,但又担心累到顾昭,想了想,柳璨伸手摸了摸顾昭的脸,道:“别累着自己。若昭昭给我做衣服,我当然很开心,但不是因为料子如何好、样式如何好,而是因为,那是昭昭做的。”

    又道:“即便要做,也等几天再做。我现在还有空闲,过几天就要去卫所了。这几天,我想好好地陪着昭昭。”

    “什么卫所?”顾昭皱眉看着柳璨,“你要走了吗?”

    柳璨手指抚上顾昭的眉头,将其舒展开来,笑着开口:“记不记得我说过,江永他们要升职了?”

    顾昭点了点头,安静地听柳璨说话。

    柳璨道:“朝廷的封赏下来了。爹带来的五百铁骑,分置在十个千户所里,每个千户所五十铁骑,另选兵户充实卫所,每日操练,以便加强京师戒备,防止再发生年初那样匈奴作乱的事情。”

    顾昭又问:“什么千户所?”

    柳璨没有回答顾昭的问题,反而问道:“昭昭对卫所了解有多少?”

    顾昭面上有些尴尬:“知道各地都有卫所这种东西,别的……就不知道了。”

    “没什么好尴尬的,若非勋贵出身,或是在兵部职方司等处任职,不知道才是常态;即便出身勋贵家庭,家中子嗣勤于武艺、没有被酒色掏空身子也很罕见。既然昭昭不懂,那就从头说起,好吗?”柳璨说着起身,随即盘膝而坐,又将顾昭拉到了自己腿上坐好:“别怕,不会很复杂的。”

    柳璨方才的言语半真半假。

    虽说国朝官僚制度复杂冗琐,但也不至于只那么几个人清楚何为卫所。

    但家中若是无人入仕,不清楚何为卫所倒是大有可能。

    柳璨揽着顾昭的肩膀,道:“卫所实际上就是地方守备力量。通常一卫五千六百人,分为五个千户所,一个千户所又分为十个百户所;一位百户辖下有两位总旗,比如之前的韩策;一位总旗手下五位小旗,比如之前的我。若要说的话,百户之下还有试百户,与总旗、小旗相似的,还有总甲、小甲,与总旗、小旗没有多大区别。”

    “千户、百户、总旗、小旗均为世官,可以世袭,父亲便是世袭的百户。”见顾昭睁大了眼,柳璨笑道:“怎么,只知道国公、侯伯等爵位可以世袭,没想到这些职位也可以世袭?”

    顾昭点头,柳璨又道:“卫所平日里拱卫地方,每年从卫所中抽取一定兵士入京操练,与在京士兵一起组成京军。天下军士,不过京军、边军和卫所军。之前爹一直守在北境,统帅一支边军。”

    顾昭:“……”

    顾昭不知道应不应该打断柳璨的话。

    顾昭听这些东西和听天书一样,只感觉又枯燥又晦涩,听起来很是头疼。

    偏偏柳璨一脸的兴致勃勃,顾昭又想起了柳璨之前兴高采烈地向自己介绍他那三匹宝驹的事情。

    柳璨说的神采飞扬,但顾昭却听得味同嚼蜡,昏昏欲睡……

    思及此,眼见柳璨的兴致越发高涨,顾昭忙一把拉住了柳璨的手:“阿璨,你不用费心告诉我这么多,只需要告诉我,你在哪个卫所,职责为何,何人统帅即可。”

    柳璨神采飞扬的神情为之一顿,又振作神情,道:“卫所是新建的忠武卫,这卫所不拘于五千六百人的编制,是一万一千二百人,分为十个千户所,归后军都督府管辖。”

    “国朝素来有以勋贵出任五军都督府都督的传统,爹以侯爵领后军都督府都督之职。五军都督府就是前后左右中军都督府,以中军都督府为首,其次是后军都督府,这两府权势远胜其余三府。”

    “爹上次给你的令牌依旧作数。如果你想去看我,带着那块令牌去,自然无人敢拦。”

    顾昭道:“那你在哪个……哪个千户所?多久回来一次?我又该去哪里找你?”

    柳璨笑了:“忠武卫分为十个千户所。千户所命名都一样,前后左右中,若是多于五个,便用中前、中后、中左、中右、中中来命名。既然是爹管辖,我当然是挑了一个离咱家最近的卫所了,中右所。”

    “你想找我的话,直接找几个护卫带着你去就行。咱家护卫都精明懂事,你只管吩咐他们就好。”

    顾昭又道:“我记得你说朝廷的封赏下来了,那你现在是……”

    柳璨道:“忠武卫因是新建的卫所,多出了许多职位出来,故而这次的封赏很是大方。韩策手下那队人,总旗、小旗俱升为千户,其余人俱升为百户。爹挂念着我,李俭江永这些本归我管的人都和我一样,在中右所里,反倒是韩策去了别处。”

    “我们平日里操练士卒,派他们去巡视。比起在爹手下的日子,已经轻松了不少了。”

    顾昭现在还不清楚千户究竟是多大的官,只是担忧道:“你们忽然升职,不会觉得事务繁忙,手忙脚乱吗?”

    柳璨伏在顾昭肩膀上笑得浑身颤抖:“昭昭,我爹可是定远侯,他将韩策等人一并养在手下时,就存了替我铺路的心思。陈安我不敢说,但江永李俭他们,便是一下子提拔为指挥同知,也不会被各类事务打的手忙脚乱。”

    顾昭:“……”

    指挥同知又是个什么官儿啊,她只知道什么国公侯伯、六部尚书侍郎、都察院都御史并着九卿——还是只知道这些名,大概能猜出来他们所负责事务的大体方向,至于别的,她真的不知道啊……

    什么百户千户还听过几次,别的就……

    完全不知道啊。

    还有,柳璨方才说什么兵部职方司——如果她没记错的话,那又是做什么的?

    柳璨见顾昭这副愁眉苦脸的表情只觉得——想亲她一口!

    他可太喜欢看他家昭昭各种小表情了。

    如此想着,柳璨低头又在顾昭脖子上轻轻咬了一口:“不清楚就别想了,总之,你要是想去找我,和大嫂说一声,让她帮你安排就是了。”

    “……”顾昭沉默半晌,道:“爹给你铺的什么路?”

    “军功呗,还能是什么,”柳璨与顾昭额头相抵:“可能,是想着我日后做某地总兵,又或是某军都督府的都督?”

    若非他爹一直以来的各种鞭策教育,上一世的柳璨就算战死个十回八回,也不可能一路加官进爵,直至最后当上国公。

    顾昭:“……”

    总兵听起来倒是挺大的,但具体又是个什么官儿?

    柳璨到底还想不想她接话了?

    柳璨一见顾昭沉默又有些懊恼的表情,就知道她不清楚什么是总兵,于是生硬地扭转话题:“昭昭,你说了要替我做衣服的,不准反悔。”

    顾昭:“……知道了。”

    其实,刚才听到柳璨那样长篇大论的一段话后,顾昭是不想再为他做衣服的。

    每次都说那些她不感兴趣的话题,真是讨厌!

    柳璨放开了顾昭,顾昭便乖顺地跪坐在床上。

    柳璨眼睛一亮,迅速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好,枕在了顾昭腿上:“昭昭看着不太开心,是因为我要走了,还是嫌我说了那么多无关的话?”

    顾昭刚开始是因为柳璨要走了,但清楚柳璨离家不远,便又放下了心;至于柳璨想要为她介绍各路军力的相关情况……

    对各色复杂官僚制度的了解本就是仕宦家庭的子嗣在仕途上最大的优势。相比白身举子,这优势让他们少走了许多弯路。柳璨肯告诉他,虽然有些想要炫耀的自负得意在,但也并不全是想要看她尴尬。

    顾昭抬头望着床帏,右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柳璨的额头:“你说呢?”

    柳璨笑出声来,胸腔都在轻微地颤抖,最后止住笑,声音中不住地往外溢出笑意:“我记住了,以后不会再说这些事情来烦你。”

    “倒也不必,”顾昭的手摸着柳璨的头发:“爹说过,深处种菱浅种稻,不深不浅种荷花。你有你会的东西,我也有我会的东西,并不会因为你说这些就感到自惭形秽。”

    柳璨直直地望着顾昭的眼睛,顾昭又道:“只是,你说这些,我肯定插不上话就是了。”

    柳璨又道:“那方才昭昭是在想什么?”

    顾昭道:“你说江永王斌他们和你在一处千户所,我在想,给你做了衣服后,要不要给他们也做几套?”

    “你们关系那么好,总不能只你一个人有;再说了,你肯定会炫耀,他们又爱起哄,我不想被他们打趣;反正爹娘准备的嫁妆有很多,布匹也不少。皇后娘娘赏赐的布匹,我留了四十匹在家,剩下的咱们用,但别的布匹也不少,总不能留着积灰。”

    柳璨右手扣住顾昭的手,往下紧紧一拉,顾昭不由诧异地望着柳璨。

    柳璨神情认真:“昭昭若是想用那些料子,自己用就是;但是,给我和李俭江永他们做的衣服,我希望是同一份料子。”

    顾昭一时愣住,想了想,道:“……好,反正迟早都要用到。”

    随后,顾昭笑着收回了手:“阿璨都开口了,我当然不会驳阿璨的意思。”

    柳璨也笑了,翻了个身,身体蜷缩起来,嘟囔道:“你不准亲自给他们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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