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步床上,顾昭隔着床帏看着柳璨的身影。
柳璨连上衣都没脱,老老实实地躺在地铺上,被子一角搭在他身上。
顾昭本来的羞涩消失的无影无踪,心里有点异样的感觉。
总觉得柳璨有点不对,但好像也没什么不对……
顾昭想了半天,依旧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于是翻了个身,两臂交叠平摊在枕头上,头搁在了手臂上:“阿璨,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还是嫌弃我了?”
也不对啊,黄昏时候柳璨才把自己从花轿前抱了起来。就算柳璨真的喜新厌旧,那也不至于在几个时辰内就变心了啊。
柳璨没睁眼,眼皮微动:“我自然喜欢你,别多想,赶紧歇息。”
顾昭摇头晃脑:“可是现在天气好热啊,我睡不着。”
柳璨没回话,顾昭又道:“阿璨,我能不能脱了衣服啊,天气太热了。”
柳璨猝然翻身坐起,左臂撑着褥子,咬牙切齿地怒视着顾昭:“顾昭,你非要我今天就办了你?”
这还是柳璨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喊顾昭。
顾昭想说现在可是洞房花烛夜哎,又觉得说这话未免太不知羞了些,想了半天,委委屈屈地开口:“知道了,不打扰你歇息了。”
说着翻身躺好。
听柳璨这话,倒不像是不喜欢自己。
顾昭放下心来,不知不觉地就进了梦乡,柳璨则闭着眼,久久不能入睡。
方才顾昭将他的手放在了她的心口……
柳璨心头一股火起,忙去想些别的,最后将启蒙用的三百千默诵了几遍。
三字经诵了一遍,百家姓诵了两遍,千字文诵了三遍。
越诵越觉得心烦,直到天蒙蒙亮时,柳璨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新婚次日,自是要去给公婆敬茶。
柳璨在屏风后穿戴整齐,又将被褥收进柜子里,方才去叫顾昭。
刚打开床帏,顾昭就睁着眼看着柳璨:“收拾被褥,怎么不让我来?”
柳璨笑了:“我又不是娶了个奴婢过来。”
又道:“快些去穿衣洗漱。”
顾昭坐起身来,担忧地望向柳璨:“昨夜我们……爹娘不会看出来吧?”
柳璨笑:“要不,我在你脖子上咬上几口,做出些痕迹来?”
“……”顾昭垂眼:“随你。”
柳璨喉头一滚,弯了腰,在顾昭身上做出些伪证来。
顾昭这边坐在梳妆台前,请丹儿为自己梳妆,柳璨便坐着等她。
冯嬷嬷拿了几只盒子过来:“这是我家老爷夫人特地为侯爷和夫人、还有几位少夫人挑的礼物,姑爷请过目。”
柳璨道:“只留下给爹娘的礼物就好。”
头发还在丹儿手下,顾昭不敢扭头,依旧吃惊道:“你确定?我可不想被人说不知礼数。”
柳璨道:“我问过大嫂。大嫂说,只送给爹娘就好,其余的礼物,私下送给两位嫂子就是了。”
说着打开了盒子,见是两套护膝,道:“这是……貂皮?”
又打开了另一只盒子,里面同样放着两套护膝。
护膝上毛发浓密轻暖有光泽,只是一黑一白,看着分外华贵。
“嗯,”顾昭梳好了发髻,拿着眉笔描眉,道:“爹爹费了好多心思才找到几张皮子,但是觉得侯爷素来低调,想来不会用整张貂皮做的大氅,又听你说侯爷和婆婆都有腿疼的毛病,索性做了几套护膝,说是侯爷金戈铁马征战沙场,把这些护膝穿在盔甲里会舒服很多。”
又道:“剩下的皮子,爹娘也不能用,就都叫我拿来了。你要是用,自己去拿。”
许多东西都有身份限制,若是身份不够,即便得到了,也只能偷偷地用。
可貂皮这种东西一穿轻暖,二穿富贵,不能公开穿,则与锦衣夜行无甚区别。顾清源既不能穿,便不曾费心搜罗过,因此这次紧赶慢赶,才找出几张皮子来。
“那是你的东西,你自己用就好,”柳璨说着笑出了声,道:“昭昭,你记不记得,咱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些匈奴人都是直直地坐在马背上的。”
顾昭打开口脂瓶子,用小笔描了些出来,道:“好像有,记不清了。说这个做什么?”
柳璨将护膝放好,道:“那些匈奴人若是征战,上马时便会将靴子和马镫绑在一起,靴子中层层叠叠的,甚至放了丝绸,穿着很是舒服。也因此,他们便是死了,也未必会跌下马去。”
匈奴人不产丝绸,每年都要耗费重金向国朝购买丝绸。肯用丝绸做袜子给普通士兵穿,倒确实很是奢侈。
顾昭梳好了妆,扭过头来,道:“那用貂皮给你做双靴子?”
柳璨走过去为顾昭理平衣衫上的皱褶,道:“我没那么娇气,先去见爹娘。”
因着柳璨成婚,皇帝给柳琼也放了几天的假,除了正在读书的柳峻,柳家今日竟是难得的人丁齐全。
柳彻柳瑄柳琼父子,顾昭一一地都见过;但婆婆陈氏、大嫂赵氏和二嫂王氏,顾昭却是第一次见。
顾昭不动声色地将几人打量了一圈,总算明白柳璨为什么说她瘦了。
陈氏和赵氏都是方圆脸,浓眉大眼,面色红润,身子骨也很是结实;王氏虽然也身量高挑,却生了一张瘦瓜子脸,美貌有余,亲和不足。
除了柳彻和王氏,在场几人都笑眯眯地看着顾昭和柳璨。
早有人递过了茶,顾昭和柳璨敬了茶,又将冯嬷嬷拿来的礼物递了过去,道:“听闻爹娘有腿疼的毛病,我做了几双护膝给爹娘,还望爹娘笑纳。”
柳彻看也不看地就叫人接了过去:“顾丫头心细,我和你娘当然开心。今天叫你俩来,就是来见见自家人,一块吃个饭。”
顾昭低头,道:“爹谬赞了。”
陈氏早听柳彻说起过顾昭,今日见她一副乖巧模样,总觉得自己能一只手提起她;又见她脖子上鲜红的痕迹,顿觉儿子有些过分,心中涌起些许怜惜,道:“昭昭昨夜也累坏了,快些吃饭吧。”
柳璨低笑,顾昭有些后悔早上同柳璨一起做假证了。
吃饭时倒是无波无澜,除开菜色都有些重油重盐,顾昭有些不习惯外,便只有一处小插曲。
王氏夹菜时,掉了块豆腐在桌上。
那豆腐掉落的地方与桌面边缘相距不远,就在王氏的饭碗附近,因此王氏并没有理睬那块豆腐,直接去夹别的菜色。
柳彻筷子一顿,叫了声“琼儿”。
柳琼看了眼柳彻,顺着柳彻的目光看到了王氏面前的那块豆腐,举箸将豆腐夹了起来,一言不发地将其吃掉。
王氏自始至终都没有抬眼。
而柳琼吃掉那块豆腐后,目光也没有在王氏身上停留过一瞬。
柳璨夹了一筷子清淡的素炒绿豆芽给顾昭,顾昭偷偷踢了柳璨一脚,柳璨仿若未曾发觉,却不再为顾昭夹菜。
顾昭总算觉得没那么尴尬了,心中感慨柳家家风清正,却又隐约觉得,柳琼和王氏的感情不是很好。
还有……这里的菜都好咸啊,都快比上她偶尔下粥用的咸菜了。
回到了柳璨的院子里后,柳璨一把抱住了顾昭,将她抱到了床上坐下:“昭昭,果然没有被看出端倪来,对吧?”
顾昭想起婆婆那怜惜的眼神,别过脸不去看柳璨。
冯嬷嬷和丹儿有眼色地退了出去,说是给两位嫂子送礼物去了。
柳璨又道:“爹平日公务繁忙,大哥也往往有各种事情,二哥常在别处住,并不经常一起用饭。饭菜虽不合胃口,也请昭昭担待些,吃饱了再去吃饭;不喜欢的,给我吃就是。”
顾昭抬眼看向柳璨:“没有不合胃口。”
柳璨便不言不语地盯着顾昭。
顾昭败下阵来,小声道:“我只是不太习惯。”
柳璨坐在床沿,顾昭坐在柳璨腿上,见顾昭撒谎,柳璨看着顾昭痕迹完全消失的脖颈,又低头补了几口,这才开口:“昭昭知不知道,军营中的饭食,与别处有什么区别?”
顾昭本能地往后缩,却直到柳璨补完了才得逞。
柳璨心满意足地放开顾昭,道:“咸。”
顾昭皱眉,柳璨接着道:“军中士卒操练辛苦,平日里总会出一身的汗,人人都爱咸食;每年供给军中盐引所换的盐,平均到每位军士身上,用盐量都很大。”
“我们自小同爹一起吃饭,又常年练武,一家人的口味都重,这一点,我很清楚。”
顾昭沉默片刻:“我刚刚嫁过来,开小灶不太好。”
柳璨盯着顾昭的眼睛:“我方才说了,爹娘不会经常和我们一起用饭,昭昭可以开小灶。”
又道:“爹公务繁忙,未必会注意到你口轻这回事,并非故意用规矩压你,也不会要求你和我们吃同样的食物。”
顾昭想起素来喜欢磋磨母亲、要求母亲做一份份复杂糕点甜品的祖母,想了想,笑道:“嗯,我听阿璨的。”
又道:“只是,我们昨天才成亲,开小伙这事,过几天再说。”
柳璨皱眉:“昭昭不饿?昨天一天只晚上吃了半碗粥,今天晨起又不合胃口——”
顾昭右手食指竖在了柳璨唇前:“我吃点糕点垫垫就好了。我才嫁过来,要是现在就开始开小灶,阿璨这是把我放在火上烤啊。”
柳璨沉默片刻,将顾昭放在了床上:“我去拿糕点茶水过来。”
顾昭看着柳璨远去的身影不由轻笑。
她这便成婚了?
怎么感觉与婚前没什么差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