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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粱(上)

    太后的尸身终于送了出来,皇帝也在高聂的伺候下沐浴更衣。

    宋恒躺在小塌上小憩,再一次被噩梦惊醒后,一直守在宋恒身边的高聂递了杯水过来:“陛下,贵妃想要求见陛下,已经在外面等了很久了。”

    宋恒喝完了水,眼神一时深沉起来。片刻后递回了杯子:“让她进来。”

    素云打扮得极其素净,头上没有半支钗环,只有几朵白布做成的素花。

    她眼睛有些红肿,静静走到了宋恒身边:“陛下节哀。若是陛下伤到了身体,娘娘在天之灵也会为陛下担心。”

    宋恒坐在椅子上望着她,面上浮现出几分欣慰:“云儿也坐。”

    待到素云坐下后,宋恒抬起她的脸颊:“云儿愿不愿意伺候太后娘娘?”

    素云先是一愣,随后满脸都被惊恐所占据。

    宋恒笑着摸了摸她的脸颊:“云儿一早就知道我喜欢玥儿,所以一直不肯跟我回东宫,还时常去玥儿面前尽孝,对不对?”

    素云连连摇头:“陛下、陛下妾身不知道,妾身什么也不知道。”

    宋恒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了。他无奈地叹气:“云儿不是一直都很聪明么?怎么连朕的意图都看不清?”

    察觉到宋恒的意图,素云手指冰凉,一把握住宋恒的手跪下:“陛下,陛下妾身错了、求陛下饶过妾身……”

    宋恒面无表情地望着素云。

    后宫女人的那些小把戏,他自然看得清楚,只是她们闹得再凶,也不过是求荣宠富贵,只要不过分,他便只当看不见。

    何况素云向来知趣,从没有说过不该说的话,做过不该做的事。

    今天素云来找他也很是知分寸,想趁着他心头悲痛,替他分忧解难,借着萧玥的死巩固自己的地位。

    可他不愿意。

    那般淡泊名利的人成为了旁人追求荣华富贵的垫脚石,他的心头挚爱成为了别人邀宠的工具……

    宋恒心里不痛快极了:“云儿因为玥儿享用了一世的荣华富贵,便一点也不知恩图报?”

    素云哭着拽住宋恒的手:“陛下,求陛下看在咱们两个女儿的面子上,饶过妾身吧!”

    “那也是朕的女儿,朕会好好待她们,”宋恒拽开素云的手,轻轻地抚摸她的脸颊:“云儿是自己动手,还是朕叫人帮你?”

    素云不再流泪,面色一寸寸灰败下去:“妾身……听从陛下的吩咐。”

    “云儿真乖,”宋恒爱怜地用衣袖为她擦去脸上的泪水:“能够以皇后的身份风光大葬,也算是朕……圆了你多年的愿望。”

    太后贵妃接连暴毙,皇帝悲痛至极,几乎到了积毁销骨的地步,却依旧下令要将两人风光大葬。

    这回悲痛的不仅仅是皇帝了,户部也头疼得厉害。

    之前皇帝用心边备,每年收入的八成都拨给了边镇,如今国库里哪有那么多的银子?

    于是阁老尚书们伏阙上书,想要劝皇帝收回成命。

    跪了两天之后,皇帝终于松口,同意削减太后陵寝的规模,却不肯在贵妃的葬礼上有所委屈,还将贵妃追封为了皇后。

    闻言,阁老尚书们揉了揉膝盖上的淤青,再次跪了下去。

    可皇帝无论如何也不肯松口,群臣只能作罢。

    柳璨顾昭自然也换了丧服。直到萧玥头七那日,智安大师被一个木簪旧衣的道士拉着跑到了定远侯府,涨红着脸说自己要求见柳璨与顾昭。

    柳璨院子中,顾昭端了茶给两人:“智安大师,还有这位……”

    那道士甩了甩光秃的拂尘:“贫道道号了了,施主唤我了了就好。”

    顾昭道:“智安大师、了了道人请用茶。”

    “茶就不必了,”了了没有喝茶,还将智安才喝了一口的茶杯自他手中夺了下去,随手放在了桌上,险些晃出些茶水出来:“烦请二位带我去见沈阁老,我找他有要事要办。”

    “沈阁老自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又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柳璨一点也不客气地拒绝了了了道人:“看在智安大师的面子上,我不追究你们来找我这件事。”

    了了道人当即委屈地望着智安大师:“智安你看,我好心好意地替他们牵红线、造姻缘,他们就这么感谢我的?”

    智安大师满面尴尬:“三公子,这位了了道人,就是我曾经提过的那位朋友。他为人处事虽然有些玩世不恭,但颇有本事,绝非惹是生非之徒,还请三公子带我们去见一见沈阁老。”

    柳璨一把摁着顾昭坐下:“什么牵红线、什么造姻缘,他说的话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了了道人得意地望着顾昭:“你去找你娘问一问,要不是因为我,你娘可不会带你去护国寺上香,更不会让你遇到柳璨。”

    “要是没有我,就算他一辈子等着你、爱着你,你也不可能嫁给他。”

    顾昭面上有些好奇:“匈奴作乱那年,我娘执意要我去护国寺,难道还有这么一桩隐情?”

    了了道人面上得意更甚,顾昭当即就要站起来找他理论:“你知不知道我娘差点出事?”

    柳璨则一把将顾昭摁下:“昭昭,娘不是安然无恙吗?”

    随后,柳璨又望着了了道人:“你们找希声兄有什么事情?为何不直接去沈兄府上?”

    了了道人顿时满脸挫败:“我得给他一丸香料,可惜他们当我是个骗子,把我赶了过来;我正要去找智安,结果半路上就碰到了他,想着离你家比较近,就干脆来找你了。”

    柳璨依旧警惕地望着了了道人:“什么香料?谁知道你是否存了害人的心?”

    了了道人低头朝袖子里看了一眼,这才认真地望着柳璨:“你要是想让沈音没有遗憾,就快点带我过去。”

    柳璨与顾昭对望一眼,带着两人去了沈音府上。

    沈音消瘦得厉害。

    皇帝寿辰之际沈音受了刑,之后皇帝虽然给他批了一月的假,但皇帝遇刺、太后驾崩这事太大,沈音当即便被首辅叫了回去。

    之后沈音便同那些阁老一起跪着请求皇帝收回成命。短短一月之间,沈音便瘦了一大圈,眼下淤青也越发明显,几乎能称得上一句形销骨立了。

    “廷显找我有什么事?竟还带着弟妹一起来了。”沈音递过一杯茶:“先喝杯茶,歇一歇。”

    柳璨目光落在不远处睡鸭形状的香炉上。

    方才了了道人让他塞了一丸香料在那香炉中。那香料颜色灰黄,形状也不太规整,倒像是孩童随手捏了颗泥丸子一样。

    闻言,柳璨端起茶盏喝了一杯:“只是想要劝希声兄爱惜些自己,免得熬坏了身体,反倒不美。”

    沈音几句话搪塞了过去。

    他近来不大睡得好,有时彻夜不能入眠,如今也只是找些事情做罢了。

    正想着,沈音忽然觉出一股困倦来,柳璨当即有眼色地告退。

    沈音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梦里他回到了萧玥及笄那年,不由分说地将她娶回了家。

    新婚那夜,他挑了萧玥面上的盖头,看着她面上的娇羞喜悦,与她同饮了合卺酒,又取下了他手腕上的红线,用两人的发结了同心结。

    结发同心,以终余年。

    他妥善地收置好了这只同心结,这才放下了床帏。

    她乖巧地任他解开她的衣衫,他的手抚上她的脸,认真道:“若是受不住了,便告诉我。”

    她红着脸扭过了头。

    他轻笑出声,带她共赴云雨,随后犹不餍足,又与她鱼水欢好,直到两人都尽了兴。

    她闭着眼枕在他的肩头,他使坏问她快不快活。

    她闭着眼又往红被下缩了几分,知道眼睛以下都被锦被遮住,方才小声道:“阿音快活,我就快活。”

    他垂眼望着她恬静的面容:“玥儿快活,我才快活。”

    说话间气息吞吐,她面色被熏得红了几分,又睁眼望着他。

    次日两人理所当然地误了早饭。

    她转过身不去看他,他一本正经地说开枝散叶也是正事,羞得她用被子将自己裹成蚕蛹,滚到了床的最里侧。

    他忍着笑,问她要不要去向爹娘请安,她便委委屈屈地叫他去屏风外头等着,好自己穿衣洗漱。

    爹娘待她很是和善,她在此处的生活也很是惬意,他白日读书作文,晚上肆无忌惮地闹腾她。等到他金榜题名的时候,她肚子里也有了两人的孩子。

    他进了翰林院,却不知为何分外讨厌徐羽,尽管徐羽在朝臣中的口碑很好。

    后来他上书弹劾燕柏与徐羽,随后被暴怒的皇帝扔到了大同。

    他挂念着家中的妻儿,不肯让她们随他一起去大同。直到后来有了大同兵变,他与柳璨一同主持大局,稳定了局势,心中庆幸妻儿不在此地。

    再后来他升了右佥都御史,让她和儿子一起去了宁夏。路上她遇到了柳璨的夫人,两人一见如故,一同逗弄他们的儿子。

    他常借着公务之名带她四下观光,直到看见马儿屈膝,柳璨扶着顾昭下了马。

    他与她对视一眼,当即想到了唐玄宗刻意寻来的舞马。

    他借着祥瑞之名,要向皇帝进献舞马,却先带着她大饱眼福,还私心留下了两方贺兰端的砚石。

    一方是月出轻云砚,一方是响遏行云砚。

    他唯一一次借着职务之便,留下来的东西。

    他升了三边总督,兼了兵部尚书职,却因为招降一事锒铛入狱。

    她和范先生一路陪着,将他照顾得无微不至。

    好在这件事有惊无险,他在诏狱待了几天就官复原职,并且留在了京城。

    直到吴王造反,太后被误杀,皇帝要将太后风光大葬。

    可惜国库空虚,阁老们拉着他一起下跪请愿,试图改变皇帝的决定。

    但皇帝执意不从,他们也没有办法,只能回家暂时歇息片刻。

    他累了许久后终于睡了过去,这一觉睡得昏昏沉沉、舒服至极,醒来后茫然地望着四周,便听到了她的声音:“你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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