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音来看萧玥一事被瞒得很好。这事只有萧玥、沈音和萧仪三人知道，就连萧珏都不知道。
回家的第三天，萧玥派人去请顾昭，之后单独和她说了很久的话，只是在顾昭临走时，发现顾昭头上并没有那支夜月照竹簪，便将自己头上有些旧的簪子送给了她。
之后萧玥忙着逗弄侄女，直到第五天，宋恒声势浩大地来接萧玥。
两人照旧是坐在同一辆马车中。
宋恒望着面色平和许多的萧玥，一时间图穷匕见：“玥儿喜欢什么样的姓名？”
萧玥愣了片刻：“……你想借着这件事，让我诈死脱身？”
宋恒笑：“咱们果然心有灵犀。”
萧玥也是笑：“随你。”
马车静静行走，宋恒面上有些愧疚：“只是，我要除掉那些知道玥儿存在的人，怕是要委屈玥儿一段时间了。”
萧玥猛然抬头：“你要杀了他们？”
宋恒面色如常：“大部分还是会发放到别处。”
萧玥气得浑身颤抖：“我不同意！”
宋恒起身，蹲到了萧玥面前，皱眉望着她：“玥儿，有些人没必要留着。他们死了，咱们往他们家多赏些银子就是了。”
说着，宋恒握住了萧玥的手腕：“玥儿，我答应你做个好皇帝，以后咱们再慢慢地奖励生育，恢复人口，总能补上这些人的差额。”
萧玥垂眼望着宋恒，只觉得浑身冰冷彻骨。
这般视人命如草芥的态度，哪怕是为了她，她也只觉得气愤胆颤。
旁人便没有父母亲人，旁人便不是别人心头爱人么？
不过……
所幸她本来就不打算接着活着，倒是不必连累这些人惨死。
如是想着，萧玥握住了宋恒的手：“……你以后，不要肆意伤人。”
“就当，是为了给自己积福。”
宋恒用力地回握住萧玥的手：“好，我答应玥儿。”
马车行至半途，外头传来了喊杀声。
宋恒起身挡在萧玥面前：“玥儿别怕，我早就安排了军队，咱们绝不会出事。”
话音刚落，便有一支长枪对着宋恒面门冲来，萧玥忙一把拉开了他。
侍卫们渐渐在马车前聚拢，宋恒面色也难看起来，冲出马车抓住挡在他身前的那人问：“军队呢？朕的亲卫呢？”
那人面色难看得厉害：“前头埋了炸药，把路给挡了，亲卫怕是要过一会儿才能过来。”
宋恒顿时出了一身的冷汗。
如今炸药虽然不怎么能伤人性命，但多埋些炸药制造混乱还是绰绰有余的，昔年上元佳节里，图森和阿里朵便是用这种方法制造混乱的。
萧玥趁乱把宋恒拉进了车厢：“别慌，那既然是你的亲卫，自然机灵得很，想来不久就会派出小股军队过来帮你，只要咱们能——”
萧玥话未说完，宋恒已经沉着脸，一把将萧玥给摁了下去，随后跑出车厢，从侍卫手中夺过一把长剑，这才又跑了回来，提剑护在萧玥身前，沉脸厉声道：“萧玥你听着，我们不会出事，你乖乖待在这里，别让我分心。”
随后也不管萧玥有没有回答，当即站在车厢门口，提剑砍了一人又一人。
萧玥恍惚觉得，宋恒对她或许还是有几分真心的。
可惜宋恒做了多年的太子皇帝。多年养尊处优的生活导致他武功平平，不久后就被侍卫给摁进了车厢里面。
宋恒一个踉跄跌坐在地，手中却依旧握着长剑，萧玥连忙去拉他，外头传来更大的喊杀声，以及那声“咱们的人来了！”的狂喜。
只是，对方的攻势一时间更加凌厉凶狠了起来，且不要命地全部照着宋恒刺来。
宋恒几番躲避，身上依旧挂了彩，一时单膝跪地险些摔倒，却拄着剑恶狠狠地望着对方。
眼见长剑再次袭来，萧玥一把拉过宋恒，自己迎了上去。
长剑穿透身体的那一瞬间，萧玥听到了宋恒撕心裂肺的一声“玥儿”。
宋恒手中长剑已经落地。他跌坐在地，紧紧地将萧玥抱在怀里。
宋恒只敢搂着萧玥的肩膀，手颤抖着想要拔去萧玥身上的剑，却又颤抖着收了回去。
军队已经赶到，宋恒再也不必担心外面的形势，却再也听不见外面的喧哗声。
宋恒不住地落着眼泪。他怯生生地望着萧玥，好像又变成了七岁那年生母去世、无人理会的皇子：“玥儿、不怕，我会治好你的，你别怕……”
萧玥反倒是冷静下来。听见宋恒的话，她甚至有些想笑——
这般结局，她已经预想了无数遍。
萧玥身上有些冷，就像小时候她病了后，身上沉沉的冷。
可惜，这一次爹不会再为她请大夫，哥哥也不会端着药来喂她吃。
沈音也不会哄她了。
如是想着，萧玥勉强睁开了眼：“宋恒！”
宋恒暂时止住了落泪，捉着萧玥的手摁在了自己脸上：“玥儿我在……”
说着又哭了。
萧玥摸了一手的血泪，嫌弃地想要往宋恒衣裳上抹一抹，可惜没力气，只能作罢，拼着力气道：“宋恒，你要——”
宋恒哭着问：“玥儿你要什么我都给你、你不要死……”
萧玥微微皱眉，笑着闭上了嘴。
她是故意的。
故意只说了半句话。
她还有力气，只是比起嘱咐宋恒，她更想回想下自己的家人朋友。
她想宋恒困惑一生。
她就是要宋恒想不出她在说什么。
她就是想让宋恒觉得她喜欢他，是为了救下宋恒而丧命；却又想让宋恒觉得她不喜欢他，为了避开宋恒才丧命。
她为人向来爱恨分明、光明磊落，能让她用这般手段、利用下感情，也是宋恒的荣幸了。
虽然她一直疑心宋恒对她是否是真心的。
皇家会有真情么？
呵呵。
接下来的事情自有旁人安排，宋恒只是呆呆地抱着萧玥逐渐冰凉僵硬的尸身，等到了宫门口，他抱着萧玥一步步走回了乾清宫。
宋恒早就拔下了萧玥心口的剑，萧玥身上的血便染了他一身，惊得高聂连忙要来查看他是否受了伤。
却被宋恒冰冷的眼神逼走。
想了想，高聂找来了绿袖。
倘若还有人能够劝住宋恒，想来也只有绿袖了。
绿袖进来时，就看见萧玥安静地躺在床上，身上锦被盖得整齐，宋恒则背靠床沿，抱膝坐在地上，头深深地埋在膝头。
绿袖心有不忍，轻轻唤了一声：“陛下。”
宋恒听出来是她，缓缓地抬起了头。
宋恒布满血丝的眼睛望向绿袖。他嗓子哑得厉害：“……出去。看在玥儿的份上，朕不杀你。”
“下不为例。”
绿袖走近了几步，望着萧玥面上的血污，无奈地望着宋恒：“玥儿素来爱洁，陛下怎么让玥儿脏着脸？”
宋恒僵硬地扭头看向萧玥，果然见她面上有着血污，头发也很是凌乱。
绿袖又道：“我去端盆水来，为玥儿擦干净脸，好不好？”
宋恒终于站了起来。他身体僵硬得厉害，一动便跌到了地上，全靠双手撑着床沿才又站了起来：“去吧。”
宋恒终于为萧玥擦干净了脸。
宋恒似乎恢复了过来，一面为萧玥擦着手，一面头也不抬地问：“玥儿临终前，说了宋恒你要四个字。她是什么意思？”
绿袖瞬间便明白了萧玥的意思。
她恨着宋恒，却又不想给旁人惹来麻烦，所以用这样迂回含蓄的方式让宋恒懊悔一生。
绿袖低声道：“玥儿心思重，我只能尽量猜一猜。”
“玥儿的话没有说完，或许是因为体力不支，或许是因为不愿意让陛下听到她说的话。”
“倘若是因为后者，要么是因为玥儿说的话不符合人伦纲常，要么是因为玥儿说的话会让陛下为难。”
“当然，还有另一种可能——玥儿对陛下有怨，怕说出来给旁人招来祸端。”
有怨么？
宋恒为萧玥擦手的动作一顿，当即将这一想法丢了出去。
不可能。
玥儿若是有怨，又怎么会为他挡下那致命一剑？
难道只是为了躲开他么？
绝不会。
宋恒沉默了许久，终于放下了毛巾：“……想来，玥儿是怕我迁怒于他人，所以想要我少造杀孽。但又怕我为难，因此并没有将话说完。”
“先前，我想要让玥儿诈死，还想着处置一批宫人。”
“玥儿执意不肯，不准我肆意伤人。”
“她总是这么体贴，从不愿意伤人。”
绿袖不言不语，只是静静听着宋恒的低语。
这是宋恒自己选择的含义。
不敢承认萧玥是为了避开他，也不敢奢想萧玥是因为爱上了他，而是选取了最为折中、最符合萧玥平时作为的那条理由。
只是不知道，这究竟是宋恒最真实的想法，还是宋恒为安慰自己找的理由。
宋恒就着那半盆残水洗了手，望向绿袖时已经彻底恢复了平日高高在上的姿态：“昔日玥儿想要为你找个夫君，后来这事便耽搁了下来。”
“你自己选一位夫君，不拘是谁，朕会让他来锦衣卫里兼个指挥使。”
“这是朕一早就与玥儿说定了的事情。”
“你尽快找到，朕自然会为你备好嫁妆。”
“生前在玥儿身边伺候的人，但凡有愿意出宫的，你给她们备了银两，放她们回家。”
“若是愿意为玥儿守陵，也依着她们。”
“另外，叫穆岑来朕身边办事。”
绿袖一一应下，又听见宋恒道：“叫高聂进来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