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见

    一只硕大的牛皮纸包被递了进来,牛皮纸包冒着热气,里面包满了烧饼。

    萧玥忍俊不禁,宋恒已经打开牛皮纸包递到了萧玥面前,看着里面的十多个烧饼无奈地叹气:“这些人也真是的,自己想吃还要打着咱们的幌子。”

    萧玥伸手拿起一只烧饼,小口小口地吃着。

    烧饼还是刚出炉的时候好吃。

    宋恒也拿起一只烧饼,随后将牛皮纸包递了出去,让他们分食。

    宋恒吃相倒是爽朗,吃了一大口后不由赞赏道:“没想到,这外头的东西也别有一番滋味。”

    萧玥咽下口中的烧饼:“许多食物都只有刚刚出锅的时候好吃。皇宫虽然豪奢至极,但煮出来的东西也不会因此而不会变凉,这也是许多人都私下设了小厨房的原因。”

    宋恒吃完了烧饼,朝着萧玥伸出了手:“玥儿借我一块帕子——别想拒绝,我知道玥儿素来爱洁,身上带着好几块帕子。”

    萧玥只能递过一块帕子,宋恒面露得逞:“玥儿若是喜欢,以后我常带你出来游玩,正好,我们也可以看看锦衣卫带来的消息准不准确,免得被他们骗了去。”

    萧玥不置可否,只是安静地吃着烧饼,宋恒面上有些感伤:“若能日日与玥儿这般相处,我便心满意足了。”

    等萧玥吃完了烧饼、擦干净手之后,马车也停了下来。

    宋恒却依旧端坐着。

    萧玥疑惑地望着他:“你不下去?”

    “你先下去吧,”宋恒声音干净而温和。他有些落寞地望着她:“我要是下去了,又要闹得兴师动众,你们便不能好好叙旧了。”

    “我既然答应了你,要让你在这里住上五日,就定然会遵守诺言,不会毁了你与家人相会。”

    “等你下去了,我再悄悄下去,随意在哪里逛一逛。你不用担心我。”

    萧玥难得笑了起来:“那,谢谢啦。”

    说着掀开车帘跳了下去。

    宋恒掀开窗帘,静静看着萧玥扑到萧珏怀中的身影,又见他们父女拉着手走了进去。

    玥儿此番……似乎所有的心防都消失了。

    宋恒倒是遵守诺言,直到萧玥父女的身影消失了,他才下了马车,走到一直等待的萧仪面前,扶着他的手臂制止了萧仪行礼的动作:“带朕四处看看就好。此番微服前行,你莫要暴露了朕的身份。”

    萧仪便退后几步,走到了宋恒身后:“公子请随我来。”

    萧家地方不大,但布置得极为清雅,院子里只用小块地砖与青石板铺出几条小径,别处是打理得宜的泥土,四下点缀着各色花草。

    最值得称赞的是后院的几株红梅。

    这几株红梅枝干遒劲,蜿蜒斜上,斜飞的枯瘦枝条上挑着一簇簇红梅。

    红梅吐蕊,热烈肆意。与枯铁般的枝干相映衬,更显得凌霜傲雪,生机勃勃。

    宋恒缓步而行,四周环视,第一印象是小,第二印象是空荡。

    这院子本身不大,除开几丛花草,鲜有别的装饰。而这些花草,也并不是什么名贵品种,而是精心修剪出来的漂亮。

    得赏他们一座宅子,再移植一些名贵的花草过来。

    宋恒望着枝头的红梅失神,萧仪则笑着解释:“太后陛下未出阁时,曾经取了墨汁浇在这株梅树根部,期盼着这株红梅能带上几分墨痕。”

    宋恒想象着萧玥当时的动作,不由失笑:“效仿王竹斋的《墨梅》吗?那她可曾如愿了?”

    元代王冕字元章,号竹斋,有一首《墨梅》:我家洗砚池头树,朵朵花开淡墨痕。不要人夸颜色好,但留清气满乾坤。

    “自是没有,”萧仪也面带微笑:“父亲哭笑不得地叫过她,告诉她日后不准如此行事,最后,还是折了一枝梅花,一一地在花瓣上画了墨痕,这才哄住了她。”

    宋恒有些惊讶:“萧先生倒是好耐性,一瓣瓣地在梅花上画了墨痕。这可比画九九消寒图麻烦多了。”

    九九消寒图是文人消磨冬日的一种小情趣。待到初冬时,这人便做一张九九消寒图,每日描上一笔,等到描完了图,冬天也就过去了。

    这九九消寒图有文字式、圆圈式与梅花式,其中以梅花式最为常见。

    文字式便是写九个笔画为九的字,多用“庭前垂柳珍重待东风”;圆圈式则将宣纸等分为九格,每格印上九个圆圈,每天涂上一个圆圈;至于最为流行的梅花式,则是画九枝梅花,每枝梅花上又有九朵梅花,每日涂上一朵。等到过了九九八十一天,九九消寒图也涂完了,冬天也过完了。

    宋恒本人便偏爱梅花式九九消寒图,故而有此一言。

    萧仪也是笑:“确实,没有耐心画不了墨痕。”

    不过,萧仪没有说的是,在梅花上画墨痕的并不是他父亲萧珏,而是沈音。

    这种麻烦又没有什么作用的玩意儿,也只有沈音才肯为萧玥做。

    那枝梅花上的墨痕描的极为精细,每瓣最中央都有一条轻挑的细弧,红梅热烈,墨痕淡雅,漂亮得像是名家的丹青。

    萧玥在萧仪面前炫耀了很久,还特意换了身漂亮衣服,跑到院子里斜抱梅花,说要陪沈音看白雪红梅。

    结果萧玥直接被沈音给揪进了屋子。

    沈音一边把她往炉子旁边拽,一边气急败坏地放狠话,说她要是再敢衣衫单薄的往外面跑,他就把这枝带了墨痕的梅花扔进炉子里烧了。

    萧玥一边被训一边笑,笑完了扔给沈音一本话本子让他读,还特意提了要求,说要他像以前为她读话本子一样,里面有妇人说话,沈音便要捏着嗓子作妇人腔调;有孩童说话,沈音便要压着嗓子作孩童腔调。

    沈音抵不过萧玥撒娇,却依旧红着脸把萧仪给赶了出去,无论如何也不准萧仪听他读话本子,还让萧仪遗憾了很久。

    眼见到了午饭时间,萧仪收回了思绪,将宋恒引进了客厅里。

    有宋恒在,萧玥他们自然不可能尽兴。宋恒也知道这事,因此到了客厅门口便停下了脚步,让高聂将萧玥给叫了出来。

    萧玥满面春风地走了出来:“怎么不进来用饭?”

    宋恒也笑:“你们吃吧,我回宫了。过上几日,我再来接你回去。”

    萧玥有些吃惊,随即又笑了起来:“路上小心,莫要着了人家的道。”

    倘若吴王要刺杀宋恒,路途上便是吴王最好的机会。

    宋恒皱眉:“我早就是实权在握的皇帝了,你该多关心关心自己,而不是像叮嘱小孩子一样叮嘱我。”

    萧玥依旧笑,随后转身进了客厅。

    当夜下了一夜的大雪。平明时,萧玥迷迷糊糊地醒来,只看见屋子外头白茫茫一片,根本分不清是昼是夜。

    萧玥瞬间清醒过来,穿衣洗漱后就跑到了后院里头,想要看一看她父亲和她亲手栽种的那株梅树。

    那株,她在根部浇了墨汁的梅树。

    萧玥跑过去时,就见红梅绽放得更加热烈了,心情也大好,提了衣摆就要走过去,却忽然听到了沈音的声音。

    沈音一身蒲青色衣衫,静静地站在她在父亲帮助下亲手种植的那棵梅树下。

    他面色有些苍白,唇色也有些浅淡,似乎要被身上的蒲青色给沉沉压倒下去。

    萧玥顿时停住了脚步,双手紧紧握着衣摆,不敢动,更不敢说话。

    “玥儿,”沈音终于开口了,他笑中带泪:“我好不容易才能见你一面,你就这样对我?”

    自萧玥入宫后的十七年间,两人见了三面。

    第三面,正是如今。

    沈音的步伐有些僵硬。他一步步地朝着萧玥走来,直到两人相距只有一尺的距离,才终于停住了脚步:“昨夜下了雪,我知道你要来,就一直在这里等着。”

    萧玥这才发现沈音长眉上结了一层薄霜,手便放下了衣摆,抬手为沈音拭去白霜。

    沈音抬手捉住萧玥的手,一时热泪盈满了眼眶,声音也带了哽咽:“陛下喜欢你。”

    萧玥静静望着沈音的眼睛,随后轻轻靠在了他的胸膛上:“别让我父亲兄长知道。”

    他们之间总是这样,只需一个眼神便能明白对方的意图,不需要太多的话,也不会问为什么,更不会因为这样或那样的事情产生误会。

    两人的相处如此熟稔而自然,对彼此的喜恶都了然于胸,就像已经做了几生几世的夫妻一样。

    沈音垂眼望着萧玥,整理好情绪后,方才轻轻抚摸着萧玥的头。

    沈音问:“那方月出轻云砚,玥儿喜欢吗?”

    萧玥道:“喜欢。”

    沈音问:“那批会劝酒的马,玥儿喜欢吗?”

    萧玥道:“喜欢。”

    沈音问:“那本精装的诗集,玥儿喜欢吗?”

    萧玥道:“喜欢。”

    沈音问:“那支夜月照竹簪,玥儿喜欢吗?”

    萧玥道:“喜欢。”

    沈音问:“那枝带墨痕的梅,玥儿喜欢吗?”

    萧玥道:“喜欢。”

    沈音问:“那些我读的故事,玥儿喜欢吗?”

    萧玥道:“喜欢。”

    沈音问:“那株护国寺的树,玥儿喜欢吗?”

    萧玥道:“喜欢。”

    沈音问:“那只温热的烧饼,玥儿喜欢吗?”

    萧玥道:“喜欢。”

    沈音问:“那,沈音这个人,玥儿喜欢吗?”

    萧玥道:“喜欢。”

    沈音终于流下泪来。他拉开两人的距离,轻轻捧着萧玥的脸,低声哀求:“玥儿既然喜欢我,那玥儿不要死,好不好?”

    “咱们说的好好的,我做刘相公那样的济世能臣,你做观音婢那样的贤德皇后,虽然不能相亲相守,但也可以相望白头。”

    “玥儿要留下我一个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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