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难

    正月十三是皇帝的二十五岁生辰。有感于边境太平,又接连几年的好年景,皇帝决定大操大办,好好地庆祝下自己的生日,顺带给臣僚多添了几天假。

    萧玥知道这消息后正想着怎么找个理由避开呢,宋恒直接赶到了慈宁宫,干脆地说,萧玥若是不去参加他的生日宴会,之后他逢年过节都会大操大办,国库里头有存银会办,国库里头没有存银也会办。

    一句话便打消了萧玥称病避宴的想法,萧玥满怀忧愁地想着该怎么面对沈音。

    沈音可不知道宋恒对自己存着觊觎之心,还一门心思地送东西讨自己欢心呢。

    萧玥越想越烦,又让绿袖陪她一起抄《道德经》。

    绿袖研了一砚石墨汁后就悠闲地坐到一侧饮茶:“玥儿何必如此担忧?他做事老成得很,还能惹出什么祸端来?”

    萧玥静静抄书。绿袖并不知道沈音送给她那么多礼物,更不知道宋恒怕是存了伤人的心思。

    萧玥不理绿袖,绿袖便不再说话,只是一门心思地饮茶。

    到了正月十三那日,萧玥挑挑拣拣,到底还是将那支夜月照竹簪戴在了头上。

    希望他能看出自己的意思来。

    晚宴时气氛分外热烈,各种歌舞轮番上场,但舞马早就被弃之不用,萧玥想起这事便觉得有些好笑,忽然发现有人正盯着自己。

    萧玥抬眼,见宋恒探究地盯着自己,眼神很是复杂,心头当即咯噔一声。

    宋恒怕是真的动了伤人的心。

    片刻后,宋恒移开了眼神,一双眼看向了某处。

    萧玥压根儿没往那边瞥眼。

    此番宴会,满座衣冠皆朱紫,想要看清谁是谁并不容易,但按着座位排序,想也知道宋恒看向了沈音。

    萧玥只敢低头饮酒,唯恐自己为沈音招来祸端。

    沈音进献舞马那年,她已经假装醉酒帮了他一次,这回醉酒恐怕不能用了。

    萧玥心头紧绷,直到四周的喧哗一扫而空,平静得能听见酒落杯盏的声音。

    萧玥便抬头望向宋恒,眼中满是疑惑:“发生了何事?”

    宋恒笑望着萧玥,认真道:“也不算什么大事,只是有人御前失仪罢了。”

    萧玥面色和缓下来:“今日是你的生辰,你也说了让大家尽兴,这等小事,饶过他算了。”

    宋恒面上笑容更深:“尽兴可不意味着坏了礼数。自古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官僚?”

    萧玥知道自己该顺着宋恒的心思,让他处置了沈音,只是她不知道宋恒究竟会如何处置沈音,刚刚开口说了“皇帝”二字,便听见了沈音的声音。

    沈音方才便离了席,端端正正地跪在中场。

    他衣襟前掀,整齐地铺在地上,即便一副待罪姿态,也没有一丝一毫的狼狈,反倒是有种端方磊落的君子姿态。

    他开口自然也是不卑不亢:“殿前失仪是臣之过,臣甘愿领罚。”

    宋恒依旧笑望着萧玥,萧玥面色如常:“……依皇帝的意思办。”

    宋恒心情颇好地笑出了声:“太后这话说的有意思,国有国法,如何是依着我的意思办?”

    群臣皆静寂不敢言,刘载眉头紧锁,望向萧玥的目光已经不善起来。

    下一刻,宋恒面上的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拉出去,杖责三十。”

    刘载的目光一瞬间如刀如枪,狠狠地朝着萧玥刺来。

    昔日知晓两人过往的臣子们也一个个面色复杂地望着萧玥。

    萧玥只是饮酒,放下杯盏的那一刻,有些无奈地望着宋恒,似乎在指责他害自己成为了千夫所指的妖姬。

    宋恒又笑了起来,举杯相劝:“今夜之事,也是朕太过冲动,诸卿请满饮此杯。”

    皇帝劝酒,臣子自然不敢不喝。

    一杯酒罢,宋恒又道:“沈阁老今日受了罚,朕便准他一月的假,让他好好在家休养。”

    一时“陛下圣明”、“陛下宽厚”之声不绝,萧玥松了口气,心头又细密地疼了起来。

    沈音何尝受过这般酷刑与□□?

    顾昭心情也不太好。直到回了自家院子,顾昭才忍着气低声道:“阿璨,沈阁老究竟为何御前失仪?”

    柳璨面色也有些难看。

    因着年前沈音被一路囚车押送回了京城,柳璨对他担心的很,宴会时便多注意了沈音几眼,刚好就看到那奉酒的宫娥碰了热茶悉数浇在了沈音身上。

    沈音先是错愕,随后面上染了惊慌,随后才受不住地推开了宫娥,直接站起了身。

    当时他便觉出有异,又见沈音面色平静下来,因此不曾为沈音开口求情,直到他发现满朝文武竟然没有一人肯为沈音求情,就连素来和善的太后都没有开口,柳璨不知其中缘由,唯恐贸然开口会为沈音招来麻烦。

    但他没有想到,宋恒竟然真的会让人将已经入阁的二品大员带出去打。

    柳璨没有说话,顾昭也不再追问,只是叹了口气:“沈阁老近来有些时运不济。”

    柳璨便逗她:“倘若时运不济是做尚书、做阁老,只是偶然挨了顿打,想必会有无数人追着求着想要时运不济,哪怕只是做侍郎,做巡抚,再多挨些打,也多的是人愿意。”

    顾昭被他逗笑了,笑完后又惆怅起来:“沈阁老不该吃这样的苦。”

    柳璨撇嘴,不悦地扭过了头去:“昭昭,我才是你的夫君。”

    顾昭:“……”

    这人根本正经不起来。

    慈宁宫内,萧玥望着醉醺醺的宋恒气愤又无奈:“宋恒,你赶紧回去!”

    他喝醉了酒,万一做点什么,她该怎么办?

    宋恒笑着摇头,兴高采烈地如同一只摇尾吐舌的大狗:“我才不走!”

    萧玥:“……”

    眼见宋恒喝醉了,萧玥转身就走。

    她惹不起,总躲得起吧?

    可宋恒用实际行动告诉了萧玥,她既惹不起,更躲不起。

    宋恒双臂大开地拦到萧玥面前,言语也得意至极:“玥儿,我就知道你不再喜欢沈音了。”

    “……哦。”萧玥简直要被气笑了,心说宋恒明明知道她对沈音无意,为什么还要打人家?

    宋恒当即为萧玥解惑。他神情惆怅、言语矫情:“可我还是醋。”

    萧玥:“……”

    要不是怕给沈音惹麻烦,她真想狠狠地揍这狗崽子一顿。

    他宋恒有什么好醋的?

    她萧玥与沈音你侬我侬、互诉衷情的时候,宋恒还是个六七岁的小孩子吧?

    她萧玥与沈音认识的时候,宋恒还没出生吧?

    狗崽子根本不清楚萧玥的心思,只是气冲云干道:“我恨不得我就是沈音!凭什么得你喜欢的是他?”

    萧玥:“……”

    她也恨不得宋恒就是沈音。凭什么挨打的是沈音?

    别说她和沈音自小青梅竹马、长大你侬我侬、直到现在还情根深种不舍得放手,哪怕她和沈音毫无关系呢,沈音那般骄傲的性子,宋恒当众打他?

    皮肉疼尚且不提,沈音心里多难受?

    可狗崽子从来不考虑他人的感受。方才打了沈音还要他谢恩,萧玥想起来便不由咬牙,却听狗崽子开心道:“如今,我终于敢相信,玥儿终有一天会是我的了。”

    萧玥惆怅地望着宋恒:“……我想快些回家看看。”

    狗崽子的理智渐渐恢复,眼神也清明了几分,但依旧是一副惹人生厌的模样:“好,我会尽快为你安排。”

    萧玥面无表情地喊人将宋恒送了回去。

    皇帝出宫是大事,等一切都安排妥当之后,已经是十日之后了。

    萧玥坐在马车中闭目养神,耳边是宋恒嘈杂的声音:“玥儿,你同我说说话。”

    萧玥依旧闭着眼:“觉得闷可以出去。”

    宋恒新奇又好笑地望着萧玥:“我可是特意推开公务陪你一起回家呢,玥儿这般不近人情,我伤了心,便要留在你家养着了。”

    萧玥睁开了眼,不耐烦地望着宋恒。

    她想说你能不能别这么冠冕堂皇地说是为了她才推开了公务,毕竟宋恒自打继位就懒散了起来,司礼监恨不得再扩几人的名额,刘载更是隔三岔五地要劝他勤政。

    可萧玥还真怕这人赖在她家,当即深吸口气:“伤了心找太医,我又不会治病。”

    宋恒见她开口,兴致更浓了几分:“我一早就让人为萧伯父调理身体,如今见了成效,我也日日让那些太医来为萧伯父诊治。若是找太医,在你家便能找到。”

    “……”宋恒一句话堵得萧玥语调都沉稳下来:“那还真是谢谢陛下的恩典了。”

    宋恒很是赞同地点头:“是呀,我花了好长时间才替萧伯父调养好了身体,免得玥儿担心,玥儿是该谢谢我。”

    萧玥心头的那点感动霎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谁害我爹变成了这样?本来能背着我在上元节逛花灯的父亲,又是如何变成这般不良于行的模样?”

    宋恒面色也沉重起来:“玥儿,那并不是我下的命令,何况当今几个人没挨过廷杖?”

    萧玥简直要被宋恒这副理所应当的模样给气笑了:“也是,你只是从你爹手里接过了一个皇位而已,你爹做的那些错事,自然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不说这件事了,”宋恒又笑了起来:“我保证,以后会慎用刑罚,不会轻易伤人性命。”

    萧玥掀开窗帘看着人间烟火:“和我有什么关系?”

    宋恒挑眉就要凑过去,萧玥忙落下了窗帘:“你做什么?”

    宋恒一手撑着车厢顶,一手横在萧玥身前,整个人都欺身压了过去:“若我生气,玥儿可以劝我。玥儿知道该怎么劝我。”

    萧玥避开宋恒的脸,轻声道:“这条街尽头左拐,有一个卖馄饨的小摊,那里的烧饼是一绝,你要不要尝一尝?”

    宋恒又坐好,叫人去买了烧饼过来:“这就是你知道刘晏吃胡饼后,花了好大力气才找到的烧饼?”

    萧玥嗯了一声,宋恒又问:“《太平广记》卷三九引《逸史》载,刘晏过衡山县时,时值初春,吃了一盘冷淘,佐以香菜茵陈之类,甚为芳洁,玥儿要不要尝尝?”

    冷淘即冷面,萧玥想也不想地拒绝:“不用了,刘相公吃过的东西,我基本上都尝过了。”

    宋恒又是一声叹气:“你要是没吃过,我就能弄过来讨你欢心了。”

    萧玥心道几样吃食而已,还用她刻意去找么?

    知道萧玥崇拜刘相公后,沈音一面吃醋、不准她再说侍奉之类的话;一面花费力气翻阅典籍,找到刘相公吃过的各种吃食,一道道找来给她尝过,费尽心思地哄她多吃些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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