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临近年关时,京城出了件大事——

    先帝去世后草草成婚的吴王及吴王妃被叫回了京城。

    消息一出,京城哗然。

    国朝素来没有已经就藩的藩王回京的惯例,哪怕这藩王与皇帝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而太后眼见着油尽灯枯,只撑着最后一口气想见一见在外就藩的小儿子呢,也断然没有让藩王回京的前例在。

    尽管已经到了腊月下旬,一时间进谏的奏疏又雪花般地飞向了皇帝的桌案,似乎要赶在过年前把所有担忧发泄干净。

    皇帝则看都没看一眼,直接让人把这东西扔到盒子里,放到一旁积灰。

    要不是不能毁掉这些奏疏,皇帝估计会直接把这东西扔进炉子里,来个彻底的毁尸灭迹。

    这事连素来闭门养病的太后都给惊动了,萧玥特意派人询问宋恒这事的情况,宋恒则亲自去了一趟慈宁宫,看着隔上五六日才能见一次的萧玥道:“玥儿不是想要手刃徐羽么?”

    萧玥只是捧着茶,眼神从未落到宋恒身上:“徐羽和吴王有什么关系?”

    宋恒道:“高铭查到的消息,自从我下令缉拿徐羽后,他便狗急跳墙,跑到了吴王那里躲着,还说吴王妃也是我害死的,否则怎么不肯让他见一见尸身?我估摸着,在徐羽嘴里,先皇怎么死的都不好说。”

    萧玥总算给了宋恒一个眼神:“徐羽做出此事不难理解,可吴王为何让他待在自己府中?”

    宋恒惬意地靠坐在椅背上:“他看我膝下没有儿子,我那位弟弟年纪又小,起了不该起的心思呗。听说他府中都开始藏甲了。”

    兵器与盔甲不一样。历朝历代或许有准许持有兵器的,但从来没有准许收藏盔甲的。

    太平盛世若是藏了盔甲,这人又没有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通常都会被认为有谋反之意。

    萧玥有些焦躁地放下了手中的茶杯,蹙眉望着宋恒:“你为何不要儿子?”

    宋恒过年都要二十五了,如今膝下只有四个女儿,也确实有些不太合适。

    宋恒便正襟危坐,认真地望着萧玥:“我既不热衷于女色,玥儿又不肯理我,有没有孩子,自然要看天意。”

    萧玥又别过了头:“你真要让我做夷姜?”

    萧玥不信宋恒这话。天家从来子嗣单薄,要是按生儿生女各占一半的几率来算,宋恒运气好些,也该有了两个儿子了。

    宋恒难得露出几分惆怅来:“我想让你做武后。只要咱们生下几个孩子,只要这孩子将皇位传了下去,别管咱们究竟如何,总有后人替咱们遮掩。”

    萧玥被宋恒给逗笑了:“旁人提及武后,若是夸人,定要说一句有吕武之才、无吕武之恶。你直接说一句武后,是想着我也创一个武周江山,好大肆地铲除异己么?”

    宋恒也笑,笑里竟然有几分认可:“只要你能生下咱们的孩子,即便是要穿衮冕祭天,那又有什么难的?你要是真的想学章献明肃刘后,喜欢穿帝王服饰,我也愿意依你,十二章图案也一样不少。”

    萧玥顿时严肃地望着宋恒。

    章献明肃刘后是宋真宗的皇后,也是民间传说狸猫换太子里的妖妃。实际上,宋仁宗是真宗交给刘后抚养的。

    刘后生平爱穿帝王服饰,曾穿帝王衮冕祭天,但群臣激愤,最后天子衮冕上的十二章减少为十章,去除了代表德行的宗彝与藻。刘后去世后被评价为有吕武之才、无吕武之恶。

    想了想,萧玥问:“你怎么看待皇位?”

    宋恒没料到萧玥会这么问他,当即认真地思考一番:“……曾经认为这位子高不可攀,后来宋煦夭折,我做了太子,渐渐察觉出权力的好来,也越来越发现,皇帝果然是孤家寡人,没几个人待我真心,为的都是富贵权势。一个个的奴颜媚骨,难看至极。”

    也因此,宋恒对萧玥的感情才会越来越深。

    “皇帝富有天下,底下人又百般讨好,有时候,我也克制不住自己的欲望,往往忽视了自己一些喜好会给百姓带来什么样子的灾难。时而会控制不住自己伤人的心。”

    “不过,皇帝也不是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全部。比如,明明面对着自己心爱的女人,我都不能尽情地宠幸她。”

    宋恒的目光又落在了萧玥身上:“玥儿,你陪着我,你匡正我的过失,我们一起走,好不好?”

    萧玥失神地望着宋恒,许久后才轻声开口:“你明知道,我不肯接受你,和你本人如何没有一点关系,只是因为你我的身份……”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少时爹爹讲明君贤臣的故事,我也以为君明臣贤便能兴利除弊,所以……”

    所以才会那么用心地教导宋恒,希望能有个明君贤臣的太平盛世。

    “人之道,损不足以奉有余……帝王或许有许多的不得已,却大多只想着放纵一己私欲……取之尽锱铢,用之如泥沙……”

    “我想要厌恶他们,但却不知道该怎么做……如今我一饮一啄都仰赖他们的穷奢极欲,想来也没有什么立场来批判他们,只能尽力缩减用度,减少心中愧疚……”

    有一次,萧玥心中忽然蹦出个想法——倘若天底下没有皇帝就好了。

    这想法惊出她一身冷汗。

    倘若没有皇帝,天下又该如何?

    她看不懂,只能瑟缩着退回去,再不敢有类似的想法。

    可偶尔还是会想一想,倘若真的没有皇帝,那又会是什么样子的世界?

    “玥儿,”宋恒不喜欢萧玥这副迷茫无助的表情,当即皱眉道:“这是你应得的,何必如此介怀?”

    萧玥难得一笑,这笑容虽是苍白,却也带了几分真心:“若是爹爹,他便会说,为人要知足,不可为一己私欲盘剥他人。”

    随后萧玥的笑容变得明媚起来,脸上也带了几分向往:“孰能有余以奉天下,唯有道者。”

    宋恒心头一动:“玥儿要我怎么做?”

    萧玥避开了话题:“你这次让吴王进京,是想逼他反?”

    宋恒压下心头惆怅:“确有此意。”

    萧玥道:“找个人扮成你,让他跟我回家看看吧。”

    “你说过,我要你做的事情,你都会答应。我想回家看看。”

    “顺便帮你解决了吴王。”

    宋恒惊喜之余又有些好笑:“你要是想回家,我陪你回去就好,哪里还用他人假扮?”

    “何况,我也想去看一看玥儿生活的地方,拜会下玥儿的父亲兄长。”

    萧玥垂眼不语。

    腊月二十六,柳璨顾昭和柳叶儿都回了定远侯府。一同回来的,还有与定远侯府阔别三年的江永卫珍一家。

    最开心的是柳峻。自有记忆以来,柳峻第一次见到家里有这么多人,也第一次看到他的所有叔叔婶婶都开心地过年。

    不过,柳峻心里还有一点小小的担心——柳叶儿太小,又从来没有见过定远侯府除了他爷爷外的这些人,会不会被吓到?

    结果证明,柳峻真是多想了——柳叶儿是个给骑就叫哥的人,柳岭柳峪看着柳叶儿开心至极,只要柳叶儿喊一声哥,他们便驮着柳叶儿逛一圈,要是累了就换一换班,总之殷勤地驮着她跑来跑去,柳叶儿就一路傻笑着四处乱逛,直看得柳琼儿子柳崇都有些嫉妒了——

    他只比柳叶儿大一岁,几位哥哥可从来都没有这么殷勤地对待他,当即哭着扑向了柳琼怀中,非要柳琼驮着他四处闲逛。

    柳琼就在他哥他弟看好戏的表情中,一面冷脸拒绝柳崇,一面拉着柳崇离开,确定自己避开几人后,偷偷地将柳崇驮到了脖子上。

    当然了,至于后来柳崇炫耀说自己骑在了自家爹爹头上这件事……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接下来的几天中,柳叶儿每天都在爷爷奶奶伯父伯母手里传来传去,直到睡觉时才被冯嬷嬷抱回厢房里睡觉,而柳叶儿对此也没有一丝一毫的不适应,直看得柳瑄咋舌不已,偷偷地将柳璨拉到一旁询问:“阿璨,你不会说,这孩子生来就和你们分开睡吧?”

    柳璨也是一脸震惊:“大哥,你怎么这么想?直到柳叶儿生下来一百天,天气都暖和起来了,我才把她送到了别的屋子去睡觉。”

    柳瑄一副“果然如此、我怎么会对你这畜生抱有不切实际期望”的表情,斟酌道:“阿璨,你要是这么不喜欢这孩子,要不然把她借给我?我保证好好养她,她还管你们叫爹娘。”

    女儿就是香香软软的,他看着就喜欢。

    柳璨没好气地瞥了柳瑄一眼:“我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你觉得可不可能?”

    柳瑄只能笑着走开。

    要说生孩子这事还真是得看天意,之前柳璨和顾昭怎么生都生不出来,结果一生就是个女儿;他和柳琼生孩子倒是简单,可惜全是儿子。

    顾昭不清楚柳叶儿差点被柳瑄借走,只是惆怅地望着柳璨:“阿璨,轩轩都要成亲了。”

    她还记着自己带柳峻顾轩出去贴秋膘的日子呢,顾轩怎么突然就长大了。

    柳璨也有些感慨。第一次见顾轩的时候,顾轩还是个只会看着马傻乐的孩子;等到了镇远关,这孩子喉结都长出来了,声音也变了。

    “那咱们给轩轩准备一份厚礼?”柳璨又开始打他爹私藏的主意:“我记得,爹库房里有不少好东西,咱们等会儿去看看?”

    顾昭忍俊不禁,只觉得柳彻怕是给家里养了个贼。

    柳璨只当看不懂顾昭眼里的戏谑。

    没办法,他不比他爹,手底下没那么多的奇人异士,等他把自己的小金库也攒起来,那还得好长一段时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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