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狱

    沈音在牢狱里足足待了四个月,从八月下旬一直待到了年关。若非有几位狱卒关照沈音,沈音怕是会被冻出病来。

    到了腊月二十三这天,宋恒终于派人下了道口令,让沈音自诏狱里出来,还说过了年后,让沈音直接去内阁,照样兼着兵部尚书的职位。

    沈音倒也不觉得入阁是一件多么了不得的事情——他本就是二十二年的探花,金榜题名那年也才十九岁,之后又一直在翰林院做事,即便当日确实是拼着不要前途去弹劾燕柏与徐羽,如今又从诏狱骤然入阁,沈音也不觉得惊喜。

    沈音只是回了家,静静地沐浴一番。

    即便他百般爱惜,手腕上桃核坠子的红线还是有些脏了,待他沐浴完毕后,他要去换一条干净的红线。

    蕊蕊许久未见沈音,当即红着眼扑到了沈音身上,沈音便笑着摸了摸蕊蕊的头:“蕊蕊都是大姑娘了,怎么还哭呢?爹爹这不是没事吗?”

    蕊蕊这才松开了沈音,沈音则歉疚地望向崔夫人:“音此番入狱,劳烦夫人四下奔波了。”

    崔氏只是红着眼叹气:“是夫君福泽深厚。夫君此番入狱,我实在不知道该去找谁——按理说,太后娘娘素来和善,也爱护文臣。可这番我去找她,她竟然避而不见。钱夫人也是一脸无奈,最后,我只能在家等你。”

    沈音面上的笑意一僵,随后笑着安慰她:“我出来了,这便没事了,夫人也莫要担忧。”

    “不过,刘先生于我有半师之恩,我现在要去拜访一番,夫人先行用饭,不必等我。”

    说着沈音便要人备了马,一路疾走出了家门。

    崔氏望着沈音的身影一叹。

    刘载上上下下地将沈音打量了一番,确认他安然无恙,只是面容有些清癯后才放下了心:“音儿无事便好。”

    “烦劳先生挂念,”沈音面上挂着温和笑意:“听内子说,太后陛下不肯见内子,伯母可知晓其中缘由?”

    刘载面上染了愤怒,中间几番变换脸色,最后变成了痛惜:“玥儿也是个可怜人。”

    “只是,她千不该万不该因爱生恨,不去做好好的贤后,反倒要是去做祸国殃民的宣姜。”

    沈音面容顿时冷凝了下来。

    宣姜么?

    旁人不清楚,他又怎么会不清楚。

    他的玥儿怎么会做宣姜?

    刘载依旧低声哀叹:“我只怕你这回入狱,并非是因为你做错了事情,而是她见你们夫妻伉俪情深,一时起了嫉妒之心,故意要你入狱。”

    “否则,她怎么会不肯为你求情?”

    沈音依旧闭口不言。

    前几年他才借着奉承的名头送了舞马与贺兰端砚石,玥儿当然知道他爱的是谁。

    舞马是两人谈论刘晏刘相公时提到的东西。他醋她说想要侍奉刘相公,还发了好大一通的气,也直到那天,她才知道他心悦于他,此后不再当着他的面说那些话。

    砚石共有两方,一方是月出轻云,另一方是响遏行云,都是两人一早就约定好了的样式——

    玥是神珠,但他一度只叫她珠儿,她便气恼地说她是月亮,又说要他送两方砚石过来,一方是月出轻云,象征她云遮雾掩、半抱琵琶的矜持;他则是响遏行云,因着他以音为名,又说要用大音希声的典故,以希声为字,她便说他的音是绕梁三日、响遏行云的音,一定要他做一方满是云纹的砚石来。

    他私心留下了响遏行云砚,却也送出来月出轻云砚,还预示着两人守得云开见月明,虽不能相亲相守,但也能相望白头。

    这般隐晦而意味隽永的小小约定,外人自然不知,普天下怕也只有沈音、萧玥和萧仪三人才知道其中意味。

    玥儿绝不可能因为此事吃醋,毕竟——

    思路陡然被打断,沈音抬头笑望着刘载:“刘先生有事唤我?”

    刘载面容复杂。

    方才他一连叫了沈音几声,沈音都没有应答,莫非沈音也在想着萧玥?

    许久后,刘载终究还是叹了口气:“音儿,日后你做了尚书,与她见面的时候还多着呢,若她次次针对你,你又要如何?”

    沈音费尽力气才压下替萧玥辩驳的话,笑道:“我既然做了尚书,谁还能动我?刘先生不必为我担心。”

    刘载望了沈音许久,也慢慢地放下了心。

    也是,萧玥只是一个太后,即便她再恨沈音,皇帝还能因为一个养了他几年的太后就毁了沈音么?

    离开刘府后,沈音依旧满心疑惑。

    玥儿为何不肯替他求情?这其中究竟有什么隐情?

    刘先生口中的宣姜之说绝无可能。

    宣姜是为了自己儿子的王位才对公子急发难,他既不要求玥儿为他做什么,又切切实实地当众表露了自己的爱意。即便无人知晓,他的玥儿总该知晓。

    他只要玥儿安心地看着他找来的赏玩之物,能够一笑便可。

    玥儿此生过得太苦,即便如今无人能够伤害到她,她又能坐享天下富贵,可万一陛下哪天脾气不好,逼迫于她,那她——

    沈音面上的血色顿时褪了个干净。

    倘若陛下要效仿卫宣公与夷姜事,逼迫于玥儿,他的玥儿又该怎么办?

    他的玥儿,又该如何活下去?!

    因为想着这种可能性,沈音脸色白得厉害,直到回了家,崔氏还担忧地望着他:“夫君面色怎么这般的苍白?”

    沈音摇了摇头,将此事糊弄了过去。

    沈音这边愁云惨淡,高铭却是神采飞扬:“我要做秉笔太监了,还要提督东厂!”

    柳璨与顾昭也很是开心:“今年能带着柳叶儿回京城,这可真是一件好事啊。八月底爹离开宁夏的时候,爹和柳叶儿都快哭了,这回总算能回家团聚了。”

    柳叶儿则好奇地望着柳璨:“爹,我也要回京城吗?”

    她自打落地,还没有离开过宁夏呢。

    顾昭忙着为柳叶儿收拾衣服。定远侯府全是男孩,并没有柳叶儿合身的衣服。

    柳璨一把握住了顾昭的手:“让别人收拾去,咱们出去逛逛。”

    顾昭看向柳叶儿,柳璨蹲下了身体,平视着女儿的眼睛:“柳叶儿,你去找李和哥哥玩,爹和娘亲有事要谈。”

    柳叶儿乖乖地跑开,柳璨起身:“走吧。之前说要背你,总算能得偿所愿了。”

    顾昭摇了摇头:“阿璨,你不觉得,最近柳叶儿找李和有点太勤了吗?”

    柳璨不明所以:“这里小孩子少,柳叶儿和李和同龄,两人常在一起玩耍,这很正常啊。”

    顾昭神秘一笑,拉着柳璨就走了过去:“你看看就知道了。”

    柳叶儿乖巧地伏在李和背上:“李和哥哥,爹娘说今年要回京……京什么地方,李和哥哥要和我一起吗?”

    “是京城吧,”李和有些吃力地背着柳叶儿,“我当然也会回去了。我就是从京城来的啊。”

    柳叶儿又问:“李和哥哥,你吃糖不吃?我拿了好几个糖瓜呢。”

    李和头上冒汗,抓着柳叶儿有些下滑的身体,又将柳叶儿往背上颠了一颠:“柳叶儿自己吃,我不吃。”

    柳叶儿伸手塞了一颗糖瓜到李和嘴里:“李和哥哥也吃嘛,可好吃了。”

    李和便将糖瓜含在嘴里,声音有些含糊:“是,好吃。谢谢柳叶儿。”

    柳叶儿又笑着往自己嘴里塞了一颗糖瓜。

    当天晚上,柳璨惆怅地盘膝而坐:“昭昭,我好像明白昔日岳父的感受了。”

    顾昭先是不言不语,只是戏谑地望着柳璨,终于道:“阿璨,柳叶儿才三岁,你现在考虑这些,是不是有些太早了?”

    “唉,”话未出口,柳璨先是一声哀叹:“不算早,柳叶儿迟早都会嫁人的。”

    顾昭撇嘴:“是啊是啊,一点也不早,阿璨还得先想好,倘若柳叶儿受了欺负该怎么办呢。”

    柳璨忽然有些生气:“柳叶儿怎么可能会受欺负?柳叶儿出嫁的时候,我要陪送一批家丁过去。柳叶儿要是不乐意,他连柳叶儿的面都见不到。”

    顾昭依旧戏谑地望着柳璨,柳璨又道:“倘若柳叶儿真的受了欺负,我就带上一百家丁杀到他家里去,把他绑了过来,随后二话不说地打上他一顿杀威棒,让他疼得哭爹喊娘,再也不敢欺负柳叶儿。”

    顾昭又问:“要是柳叶儿心疼他,不准你动他呢?”

    “怎么可能?”柳璨大为震惊:“怎么会有人看男人比亲爹还重?”

    “……”顾昭沉默片刻:“阿璨似乎忘了,你见我爹的时候,我还特意让轩轩去帮你。”

    柳璨:“……”

    这些年岳父待他太好,他把之前受针对这事给忘了。

    柳璨当即补救:“……那是岳父慧眼识珠,对我的考验罢了,哪里是针对我?”

    顾昭正经起来:“阿璨,柳叶儿日后成婚,我希望你能只看那人的品性才学,不要太在意别的东西。”

    柳璨便笑:“这个自然。说起来,我倒是愿意让柳叶儿嫁个知根知底的人,李俭王斌他们的孩子也好,李和也好,都是咱们看着长大的孩子,就算柳叶儿嫁了过去,咱们都和他们熟悉,也不担心柳叶儿受委屈。”

    顾昭倒在床上闭了眼:“当年娘让我嫁简讷,也是同样的理由。”

    柳璨又苦了脸:“昭昭,不要提简讷,我不喜欢他。”

    顾昭闭着眼,朝着柳璨扭过去脸:“怎么对他那么大意见?”

    柳璨望着顾昭闭眼的恬淡表情沉默起来。

    他总不能说,是因为顾昭上辈子嫁给了他,还拒绝了身为凉国公的自己的求婚,只为了替简讷守节吧?

    斟酌片刻后,柳璨轻声道:“简讷和旁人不一样。当初娘要是让你嫁别的男人,我会有些生气,但不会这样。只是……简讷不同。日后别在我面前提他。”

    顾昭睁眼望了柳璨很久,终于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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