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妹

    这回柳璨寄回来的信封特别厚,柳彻有些纳闷,打开后就发现里头还有一张染满了墨迹的信纸。

    柳彻的面色越来越和蔼欢喜。看完后,柳彻照例将信纸递给了两个儿子看:“璨儿说,他本来想着让柳叶儿摁个手印下来,可没想到柳叶儿摁得没完没了了,气得璨儿在她脸上画了只小王八。”

    “哟,阿璨这是和阿琼学的,”柳瑄分到一张家书:“小时候,阿琼常脱了阿璨的衣服,在他背上写尽忠报国。”

    柳琼分到了有着柳叶儿手印的那张信纸,闻言也笑出了声:“大哥那时候可没有拦我,你自己还研墨呢。”

    这批家书总共有三张。一张是正经传递信息的家书,一张是写到一半、被柳叶儿摁上手印以至于只能作废的家书,一张是柳璨写作废家书缘由的家书。

    互相交换着看完了信纸,柳琼不客气地笑出了声:“柳叶儿长大后肯定是个爽利的人。”

    柳彻便叹气:“可璨儿还是没说今年回不回来。”

    书房一时沉默了下去,停了片刻后,柳瑄又笑了起来:“莫说咱们了,就算是太后陛下,也能在皇帝陛下的陪伴下出宫看一看自己的小侄女。她都能看,咱们不能看?”

    “我看,爹也不用太难过。娘说过,昭昭给她写过书信。估计隔上一段时间,阿璨和昭昭就会带着柳叶儿回来看您老人家了。”

    柳彻叹气:“但愿如此。”

    柳琼便笑:“岂止呢,听说皇帝陛下发了恩典,过上几天,就要让萧仪带着女儿进宫看望太后。天底下什么事情都有,阿璨回来肯定也不远了。”

    柳彻这才笑了起来,心下宽慰之余,又不由感慨皇帝对太后实在是用心。

    萧玥正在院子里伺候那几盆盆栽呢,一手拿着剪刀看着绿袖:“绿袖,咱们这回把这盆栽剪得奇崛蜿蜒些,还是剪得富贵雍容些?”

    绿袖也挽着袖子在旁边看着,闻言无奈道:“这里好几盆盆栽呢,你想要怎么做都行,大不了就都剪了呗。”

    “也是,”萧玥便笑出了声,乐呵呵地拎着剪刀修剪盆栽。

    自去年中秋,萧玥和宋恒大吵一架后,宋恒便许久没有来看望她,只是要她一定要收下那方月出轻云的贺兰端石砚。

    萧玥自然也乐得清闲,每日里抄抄书、晒晒太阳,或者伺候伺候花花草草,日子过的不亦乐乎。

    直到眼见着一个胖娃娃跑了进来,萧玥连忙扔下了手里的剪刀,震惊地跑了过去,蹲下身摸了摸她的头:“兰儿怎么过来了啊?”

    “当然是陛下给的恩典,”萧玥抬头望向萧仪,果然见他一人而来。

    萧仪面带笑容:“陛下说,你这些日子总是懒洋洋的,不肯出来见人,便叫我带着兰儿来看一看你。”

    “因着这孩子小,陛下怕她见了风,特意赏了软轿,我们自入了宫门便被抬了进来,一点风也没有见到。”

    “陛下还担心你见我向你行礼,心里不舒服,自己便没有过来,只让我和兰儿过来看你。”

    萧玥神色既震惊又动容,眉头几番皱起,眼中险些落下泪来,闻言抱着侄女站了起来,笑道:“哥,跟我进去喝杯茶去。”

    兰儿在面前跑来跑去,不时站在一些赏玩之物前仔细欣赏,萧玥便和兄长一起喝茶聊天:“哥,爹还好吗?”

    萧仪笑:“爹一切都好。现在天气渐渐暖和起来,爹的腿也不怎么疼了,反倒是能够多走几步。有些时候,爹还能跑上几步呢。”

    萧玥担忧地皱起眉头:“爹怎么能跑步?”

    萧仪解释道:“前几年,陛下便派了太医过去,隔上一二十日便为父亲诊治一番,又是针灸又是药浴的,爹的身体好了许多。”

    “只是爹的腿是老毛病了,前几年诊治的成效不大,今年开春后,爹的腿才渐渐好了起来。”

    “爹现在每日里跟着兰儿走动,一方面含饴弄孙,另一方面也听着太医的意思,说是走动走动对身体好。”

    “你也知道,兰儿这孩子胖嘟嘟的,看着不像我,倒是像你。爹一直记挂着你,对这孩子多有优待,宠她宠得有些过了。”

    萧玥沉默了许久,终于低声道:“哥,以后你们还是不要进宫来看我了。”

    “这样兴师动众的,被人知道了不好。”

    萧仪放下了茶杯:“玥儿,哥知道你谨慎,可如今你都做了太后了,皇帝还能待你不好吗?”

    萧仪不太懂萧玥的意思。

    一来,宋恒生母去世时,萧玥还没有入宫,两人之间并没有一丝半毫的私恨;二来,萧玥膝下一个子女也没有,不会为了子女的封赏而与宋恒闹了别扭。

    在萧仪看来,他妹妹虽然被毁了青春姻缘,但如今也算是熬出头来了。

    萧玥只是笑:“即便皇帝不会怪罪我们,那兰儿呢?别忘了,我小时候可是病怏怏的,有段时间动不动就昏倒。”

    “兰儿这孩子要是像我,不免有些病弱,四下走动总是不好的。”

    萧仪望了萧玥许久,沉吟道:“玥儿当真是这般想的?”

    萧玥回望着萧仪:“哥,我怕我没忍住,问你关于他的消息。”

    “哥,你就当……就当可怜可怜我,我实在是不想听到他与夫人琴瑟和鸣、儿女绕膝的消息,更不想听到天下人是如何称颂他的才高八斗、称颂他们夫妻二人是如何的伉俪情深。”

    “我……罢了,不说也罢。”

    萧仪眉头渐渐皱起:“……这事也怨他,还送了你……”

    “玥儿既然不愿意听他的消息,日后我不常来便是了。”

    萧玥笑着眨眼,险些落下眼泪:“哥,我想你们。”

    萧仪带着兰儿离开的时候,萧玥摸了摸兰儿的脸,又让他们带回去几盒子兰儿爱吃的点心:“兰儿在家要乖一些,不要让小姑担心,知道吗?”

    兰儿乖乖地点头,萧仪也与萧玥告别。

    萧玥笑着目送两人进了软轿,又目送着软轿渐渐消失在宫墙拐角。

    下一刻,萧玥满脸的笑意全部消失,满眼都是愤怒。

    绿袖担忧地望着萧玥,握住了萧玥的手腕:“玥儿,先回去吧。”

    萧玥拉开了绿袖的手:“你们先回去吧,我去见一见皇帝。”

    “玥儿,你听我——”

    绿袖话未说完即被萧玥打断:“我说回去——我一人去见皇帝!”

    萧玥一路大步走到了乾清宫,一路上见她过来而屈膝下跪的宫女黄门数不胜数,萧玥却似乎没有看见他们一样。

    一路走到了乾清宫后,萧玥果然看见宋恒换了身浅蓝色的便衣,正坐在桌子前泡茶。

    炉火正旺,从玉泉山运来的水在乌黑的小壶中滚着蟹眼小泡。

    宋恒似乎已经温过茶盏,茶杯内壁泛着一点莹润的水光,还微微地冒着些热气。

    见萧玥来,他自紫砂小壶中倒出一杯茶推到了对面,抬眼望着萧玥笑:“我知道玥儿要来找我,早就让高聂他们全都出去了。”

    又见萧玥面色发红,额头上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当即又皱了眉,起身走到萧玥面前,用袖子为她擦去额头上的汗珠:“怎么走得这么急?累不累?”

    萧玥抬手拽住宋恒的胳膊,随即狠狠地甩开,红着眼瞪着宋恒,气得声音都在颤抖:“为什么让我哥来?”

    宋恒默然片刻,低声道:“先喝杯茶,消消暑气。”

    萧玥忍无可忍,一巴掌扇在了宋恒脸上,声音颤抖:“宋恒,你是何居心?”

    宋恒的头被扇得偏了过去,随后又扭正了头,垂眼望着萧玥:“我怕玥儿想家。”

    萧玥气得浑身颤抖,许久后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宋恒,你要是敢动我的家人,我就是死,也要拉着你一块下地狱!”

    宋恒又是一阵沉默。沉默中,宋恒一声苦笑:“玥儿,我若不如此,你还要躲我多久?”

    大殿中烛光摇曳,寂静无声。

    烛光摇曳中,萧玥抬头望着宋恒,眼睫颤动地滚下了一颗眼泪。

    眼泪自第一颗落下后便再难控制。萧玥又落下了第二颗、第三颗眼泪,直到眼泪越落越多,随她仰头的动作而纵横交错,映着璀璨的烛光,一时华光流转,仿若遗落九天的银河。

    宋恒有些慌了,当即伸手捧着萧玥的脸:“玥儿、玥儿你别哭啊,我……玥儿你……”

    萧玥依旧不声不响,只是望着宋恒落泪。

    萧玥哭得极美,双目盈盈泪珠剔透只静静落泪,仿若深海鲛人于明月下落泪化珠,一颗颗砸在宋恒心头。

    在这难言的寂静中,萧玥终于哑着嗓子开口:“你要我如何?”

    宋恒惊喜疑惑地望着萧玥,只听得见她声音哽咽:“当年与沈家有着婚约却被强纳宫中,天下人一半骂君王荒唐,另一半骂我狐媚惑主。”

    见宋恒也强忍眼泪,萧玥深吸口气:“我之前可曾见过君王?”

    “他修玄近道、要采阴补阳、要我进宫做他保命的药,如何成了我狐媚?”

    与沈家有着婚约?

    来不及细思这句话,宋恒为萧玥脸上的委屈悲痛所震撼,一时神色松动,面上浮现出不忍。

    萧玥又道:“你要我入你的后宫?你真当没人见过我?你拿我当什么?”

    宋恒急急地辩驳:“你在后宫,谁人敢斥你毫分?”

    萧玥面上悲戚更甚,又忽然浮现出几道冷笑:“我也是正经人家的姑娘,自幼读遍诗书,你想我做什么?”

    说着不由分说地扯下宋恒抚在自己脸上的手,力道之大,让萧玥身形踉跄地连连后退。

    余光瞥见了一抹红色,萧玥当即看向雕龙朱漆的红色大柱,又扭头冷笑:“你不顾纲常,我却不能不知廉耻。你若一意孤行非要逼我,我现在就撞死在这里,死了倒干净!”

    说话间,萧玥已经撞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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