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章

    白日里浮云稍散,钟引光与周公道别,半梦半醒的迷蒙之际,仿佛看见了一个身形壮硕的男子坐在床榻旁边。

    她用手背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清楚是谁后,数日来的委屈便一齐涌上了心头。

    随即,她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扑到了人肩头,泪眼涟涟地唤了一声:“阿兄。”

    钟琢玉伸出手环住她,一下一下地轻轻拍打着她的肩背,低声宽慰道:“我和觉浅收到家里来的信后,便日夜兼程地往回赶了。是阿兄不好,叫你独自一人平白受了这许多苦。”

    钟引光梨花带雨地抽噎着,从他怀里坐直了身子,跟着他话中有样学样地复述一遍:“觉浅?”

    此话一出便气得钟琢玉用力往她白净莹润的额头上点了又点:“这也是你该叫的?”

    钟引光捂着额头喊痛,作势就又要哭起来,等钟琢玉拖长声音向她请了半天罪,才把眼泪憋了回去。

    她还是没放下手,只从指缝里露出双眼,以一副古灵精怪的样子问人:“阿兄是不是好事将近了?”

    钟琢玉哼笑一声,简短地认下:“嗯。”

    等钟引光欢欣鼓舞了一阵,他脸色便又肃正了:“披金坊和赵家钱庄的事,我在路上细细想过了。无论结果如何,还是要先请赵掌柜和我开诚布公地谈上一谈。”

    见钟引光没什么反应,他才踌躇地将心中疑惑问出:“你不反对吗?”

    而钟引光脸上甚至还挂着浅浅的笑意:“我为何要反对?若是可以维持现状,不用变动,我又何乐而不为呢?”

    房中没有第三个人,钟琢玉便开门见山了:“还不是因为你回绝了赵五郎,又自作主张地往元盛钱庄存进了那么多银钱,我当然以为你想和他断的干干净净。”

    钟引光自然而然地径直答道:“给阿兄去的信上只捡了几样重点说,便没有提到是赵五向齐九郎透露的消息,才让他得以事先做了防备。”

    钟琢玉吸了一口气,往后靠了靠脑袋,语气稍和:“既然如此,我心中有数了。”

    他沉吟片刻,又将话茬转了个方向:“听说经此一事,齐九郎已然成了府上的常客,不知小妹自己...”

    没等他说完,钟引光便面无表情地打断了他:“阿兄还是先着手准备自己的事吧,三书六聘可都马虎不得啊。”

    钟琢玉假意别过头,边叹边念:“唉~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他不安分地飞快瞟了钟引光一眼,眼看她的脸已经显现出了两抹红晕,便更是不解了:“瞧着你也不像个无情的,为何就是不愿给人家个准话呢?”

    少顷静默,钟引光用闲话家常的语气问人:“若齐九郎不是出身于世代簪缨的齐家,真就只是一个病恹恹的郎君而已,阿兄,你还会故意去结交他么?还会豁出小妹冒险为他推算命数么?”

    钟琢玉微微迟怔,而后便不由自主地发笑了:“原来你有如此顾虑。”

    他不答反问:“你和齐九郎相处时间也不短了,觉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钟引光想也没想便能脱口而出:“齐九郎聪慧坦荡、热忱良善,有名士风流,能与他结交是生平一大幸事。”

    钟琢玉赞许地点点头:“若我说一开始没有存着别的心思接近他,是连我自己都不会相信的话。但我与他相识愈深,便愈觉得他是个光明磊落的谦谦君子,到最后,便已经不忍世俗杂念玷污我与他的情谊了。”

    他接下去再说了什么,钟引光已经听不进去了。

    她后知后觉地想起在自己与高掌柜商谈生意那天出现的齐意康,他几乎没花时间便领悟了自己的意思,顺着说出了高掌柜想听的话。

    昨天的苦心剖白中,亦不乏对二人出身和未来的清醒认知。

    钟琢玉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滔滔不绝地说了一长段话,末了,他拍拍钟引光的肩膀,语气极其宠溺:“齐意康,必是良配。”

    钟引光定定地看着他,忽而无声笑了:“今日有阿兄对我坦诚相见的一番话,我便不再有那许多顾虑了。”

    上中下三策,已经有了最下一策。

    钟琢玉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才问:“什么?”

    钟引光却不打算解释了,她往外推了推坐在榻上的人:“阿兄赶路时劳心劳神,现在赶快回去补一补觉吧。”

    钟琢玉虽然好奇,但他挂心着小妹赶路,确实连着几日都没睡好了,遂顺着站起来说道:“那我这便回去了,你自己也要上点心。”

    钟引光倚着床榻发了会呆,刚准备起来洗漱时,有个侍女进来对她禀道:“女郎,有位样貌不俗的郎君执意求见您,现在已在前厅中等候。”

    钟引光有些纳闷儿地问:“谁会一大清早就不请自来的?”

    侍女压低了脑袋,好遮住自己萌动的春心:“这位郎君是头一回来府上,我不认识,也不敢细看,但是他眼下印着一颗摄人心魄的泪痣。”

    直到钟引光在李邀云对面坐下,她依旧没缓过神来,咽了咽口水才问:“你找我?”

    李邀云用杯盖撇了半天浮沫,把茶都晾凉了也不见他喝。

    他也没和钟引光客套,只是心事重重地启唇便说:“师父说我最近弹的曲儿和我的心一样乱,怕我又惹恼贵人,便让我出宫散散心。”

    他还是和之前一样的德性,钟引光也算见怪不怪了,她并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只是自己端起茶来喝了一口:“然后呢?”

    李邀云把茶盏放下,象征性地勾了勾唇角:“我思量后,觉着应是从上次与梁六一别开始的。”

    钟引光敷衍地答应两声,低下头去才挑了挑眉:可不是该这样?我算的还能有错不成?

    待她的得意劲儿过去,才抬起头来问道:“李郎君还是没说找我什么事。”

    李邀云无比自然地道出自己来由:“我近乡情怯,你是我认识的人中与她最熟识的,想请你帮我问问她的近况。”

    虽然他一点都不客气,但钟引光想着这对梁有仪大抵是件喜事来的,自己也许久没有出门了,便还是答应帮他走上一遭。

    她到梁府的时候,雕栏玉砌上爬了满架的如镜绿波,梁有仪正在当中作画,听到人来了,连手中的笔都没放下便欢喜地迎了过来。

    钟引光一边挡住她右手中还在往下渗着墨汁的毫笔,一边用力阻隔开她:“免了免了,你看看你这身衣服都被染出花儿了,可别染脏了我这才做好没几天的新衣服。”

    梁有仪把手大咧咧地叉在腰间,撅起了嘴数落她:“你个没良心的,前几天我专程去看你,你状态不佳不见也就罢了,今天见上了都不与我亲近,你还来做甚?”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拉住钟引光的手是一点没松。

    钟引光找了处荫凉坐下,从眼底漾出笑意问人:“六娘,你这些日子做什么呢?”

    梁有仪有一搭没一搭地与她说话:“画画呗。”

    “没再同那些郎君一块儿饮酒作乐了?”

    梁有仪加快了手下的速度,神色倒是一点没变:“没有,除了上次你撞见那回,再没有第二次了。”

    钟引光故作轻松地探问道:“如此说来,你也不为那位鼓琴的李郎君伤怀了吧?”

    “谁?”梁有仪远眺她一眼,恍然大悟似的“噢”了一声:“你说他呀,那都是什么时候的事了,早就不惦记着了。”

    钟引光心中肯定是更偏向自己好友一边的,见她这幅模样,便索性不打算再提她过往的伤心事了。

    她背着手,走到人身边去看她作画,不看还好,一看便没忍住嗤笑出声:“六娘,你画的是什么?”

    梁有仪没觉得不对劲,手中的笔也没停下,随口应道:“重瓣山茶,你这是何意?莫非是在折辱我的画技?”

    钟引光又沉默了良久,方才幽幽地开口:“山茶长在土地上,你却画了尾水里的鱼在它旁边游弋。”

    梁有仪猛地一顿,巡视自己的画,才发现自己刚刚寥寥勾勒几笔,已经让一尾活灵活现的鱼跃然纸上。

    气氛尴尬地陷入了一片死寂,梁有仪烦躁地把笔在墨碟里蘸了蘸,又把浓墨尽数甩到了宣纸上,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味道。

    她抱臂坐了下来,兀自生着闷气,不讲理地怨怼道:“四娘,都怪你惹我分心,毁了我的一副好画。”

    钟引光抿了抿唇,想到自己受人之托前来,便没和她赌气,还放低了姿态同她说话:“好好好,我给你赔个不是。”

    梁有仪的表情没有任何缓和,眉头依旧蹙在一起,半天才闷声问道:“你今天怎么突然说这些?扰乱我思绪。”

    两个人坐的近,稍一转眼便能目光相接,钟引光不愿错过她脸上任何一个微小的变化:“如果现在再见到李郎君,你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梁有仪稠密的鸦睫颤了颤,她沉下眉:“我想起来那天你安慰我的话了,彼时伤心,尚且可以听进去,但我现在要将自己的话悉数收回了。”

    她语气端的很是柔婉,又很是决绝:“若是他想走便走,想留便留,什么都由着他的性子,岂不是叫他看轻了我?”

    钟引光略一垂头,慢慢劝了一句:“话也不能这么说,有些人就是醒悟得迟一些,若是因为一时置气辜负有情人,岂不可惜?”

    失落之色在梁有仪脸上转瞬即逝,她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有什么好可惜的,过往种种目窕心与,譬如昨日死。”

    当钟引光回家,如实向李邀云传达了她的意思时,素来清心寡欲的人竟是连站都站不稳了。

    他平顺了半天不可置信的情绪,摇着头说:“即便如此,我还是想见她一面,请钟女郎务必帮我。”

    钟引光不敢轻易接话,字斟句酌地说道:“打草惊蛇了一回,现在想约她出来见面,兴许不是那么简单了。”

    或许是因为适才梁有仪的一番话无意中也刺痛了同样迟钝的她,使得她此时看李邀云的眼神也有些同情。

    钟引光颦眉叹了一息:“罢了。我想想法子吧,将你带到她面前便是我尽力了,结局如何,只能靠你自个。”

    李邀云激动地朝她拜了拜:“足够,我们什么时候动身?”

    钟引光向外望了一眼万里无云的天空,半闭上了眼:“现在还不是时候,至少得等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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