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章

    钟引光虽然不明白他为何执意要来,但看他表情严肃,和以往大不相同的样子,便也没有多话,只侧身让他上轿。

    元盛钱庄的伙计知道今天会来位大主顾,不过应该是听了齐意康说自己不来的话,高谨倒是没在这等着。

    平日里不常能看见他黑色瞳仁的看店掌柜毕恭毕敬地把钟引光请进了专门用以接待贵客的房间。

    钟府上的侍从则从后门把钱箱一趟一趟地搬了进去,等着钱庄的伙计清点。

    宣春堂内,三人围坐在圆桌前,掌柜的脸上堆满了笑,不敢有半分怠慢,隔着热帕送上茶:“请用茶。”

    钟引光喝了一小口便皱起了眉头,意味深长地对掌柜说:“这茶滋味不好。”

    房内不出意外地陷入一片寂静,看店掌柜的冷汗瞬间就下来了:这已经是顶好的茶叶了,是不是自己哪里没做好才惹了贵客不悦。

    钟引光托着腮,不自觉地把目光停留在了不知为何而愣神的齐意康身上。

    不过这掌柜察言观色的本领可谓一流,见状立马就心领神会了,他伸出手指着外面站起身:“许是这茶凉了有些涩口,我亲自看着伙计泡好再端奉过来,只是要让钟女郎和郎君稍等片刻了。”

    今天的齐意康格外提不起精神,直到他关门出去了,脸上的表情照旧兴趣缺缺。

    钟引光收回视线,状似无意地开口问人:“齐九郎是不是心里憋着什么不好说的事儿?”

    齐意康捧着杯盏的手微微一动,青碧色的茶水便洒出了几滴落在桌上。

    他放下茶盏,两指搭在杯壁上面,垂下眼皮解释道:“昨晚忘了和引光说清楚我的病症,怕你今日白跑一趟,便赶过来了。此外也没有别的原因了。”

    钟引光静默片刻,再开口时还是一贯和煦的语气,并没有任何责怪之意:“九郎病中时,我日日去齐府上,你平时吃哪几种药,不能吃哪几种药,吃了多久,可都已经牢记于心了。”

    齐意康含笑看向她,却不如平时流露真情,只沉思道:“我宁愿是自己无功而返,也不想让引光白跑。”

    钟引光不禁侧脸一避,没了后话。

    齐意康尝了口茶,面上也多了几分认真,突然笑着说道:“想来一日不看书也没什么大碍。”

    钱庄的看店掌柜在外面磨蹭了足够长的时间才进来,他在桌上放下茶叶的时候,也同时把一张厚厚的纸递到钟引光手里:“请钟女郎查验,确认无误后再收下。”

    钟引光点点头接过,细细看了每一个字之后才叠到自己的随身锦囊里,语气惬意:“高掌柜手下个个都是能人,我自是放心。”

    她对面站着的掌柜松了一口气,嘴上从容地接过话:“钟女郎过誉了,这便好,这便好。”

    又闲话了两句,钟引光因着还有事要办,便没有多留。

    她和齐意康走出钱庄大门,却发现原本应该等在外面的车舆不见了,只剩下念奴一人站着。

    钟引光走近两步,大为不解地问道:“车舆呢?”

    念奴眼神有些飘忽不定,像是先前演练过的那般答话:“今天不知为何,马匹没戴上马掌便出来了,刚刚又踩到了一个尖利的碎石子儿上,我以为女郎还要坐一阵才出来,便让轿夫回去换马了。”

    钟引光面露难色,但依旧没有生出疑心,她心中已有了新的计划:“那我先自己去吧,念奴,你等家里的车舆到了,再和他一起来城外接我。”

    纵然齐意康已经在竭力隐藏自己的愤懑之情了,但周身散发的气压还是低得吓人。

    钟引光看着面色不善的他,愣了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齐九郎,我也不知那游方郎中会在城外何处,你就不必和我一块去了。等我取到药方,会亲自送给你。”

    齐意康沉沉吐息,话中是少年郎所独有的一份执拗:“引光,我和你一起去吧,后面便不用你再多来一趟了。”

    钟引光生出一种无法明说的怅然心绪,但她还是迅速掩盖住了,正了正身子答应下来:“好吧,那便一道吧。”

    两个人怀着各自的心思行路,话也说得不多,齐意康强撑着的笑容越来越淡,到最后都看不出是笑脸了。

    他们走到城外,便觉得夏景像换了个天地,农田里的看不到尽头的麦穗青绿,在长烟白云下蜿蜒至远山脚边。

    骄阳正盛,钟引光暗自叫苦没有带上一把伞,齐意康也觉得日头有些熏人,便时不时地用自己的身子为她洒下一片凉荫。

    这个时候几乎没有人在田里劳作,找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位树下躲凉的老者。

    钟引光一边用手给自己扇风,一边扬声向他问话:“老丈,我们是来求医的,不知您可曾见过一个游方郎中?”

    没想到还真问对人了,那不收一文钱的游方郎中在这老丈口中已经成了世间头一号大善人。

    他对游医的动向也一清二楚:“许大夫平时都是在村正家院子里问诊,今早见着他往东边走了。”

    钟引光正要道谢,那老丈忽地放慢了语速,面带不解地又说了一句:“不过那边没什么人住,也早没有村正了,我也不明白他为何去那儿。”

    钟引光没有细想,只敷衍地接了句:“多谢老丈指明方向,我们往那边寻一寻就是了,不妨事儿的。”

    拜别了老丈上路,齐意康没头没尾地开口问道:“引光,若是你一直深信不疑之人做了什么错事,你会怪罪她吗?”

    钟引光觉得自己的脑袋被燥热的暑气烤得晕乎乎的:“世间事都是互为因果的,我不怪他,也希望他别怪我。”

    回答完,钟引光才想起来问:“九郎怎么突然问这个?”

    在她沉默放任的表象下,齐意康却很明晰地感知到了她内心的敏感细腻,他消化着她的淡淡哀伤,随口轻声应答:“没什么。”

    他们往东走了一阵,所见情景果然如先前遇见的老丈所说,居住的人寥寥无几,房屋皆是破败不堪,也没有试图修缮的痕迹,围着的田地也都已经荒废了。

    道路两旁,只有个老得已经走不动路的老人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们,惹得钟引光都不敢向他问路了。

    因为惦记着药方,钟引光尚且还能继续找人,只是她心中的不安之感越来越强烈了。

    好在没过多久,便看到一个没有那么脏乱的院落门前,倚靠着一个郎中打扮的人,他只是痴痴地发呆,像是专候人来。

    齐意康感觉到了钟引光的退却,便自己走上前对他礼了一礼:“敢问足下是许郎中吗?”

    他抬起眼看了看齐意康,一抖擞身子坐直:“是我,你们是来求医的吗?”

    齐意康不动神色地打量了桌上的陈设,眉头毫寸未动:“正是。”

    他示意二人在他对面坐下,往砚碟中舀了一勺清水,把笔放进去搅了搅,云淡风轻地问道:“说吧,什么病症?”

    望闻问切,他做的和城中坐堂的大夫都没什么区别,齐意康在叙述自己的病情时还特意找了几个晦涩字眼,见他换成白话记录在纸上,才稍稍宽了心。

    齐意康话音刚落,许郎中已经大笔挥就一张药方,直接递了过来:“你平时吃的药都已经是上好的了,就算再加上这几味药,也只是锦上添花罢了。用与不用,看你自个儿。”

    二人礼数周全地道了谢,就在他们整理衣襟准备离开的时候,许郎中也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了。

    他像是确定了后面不会再有人来一样,把才用了一次的墨碟和水碟倾了个干干净净,又把它们和纸笔一块扔到了背上的箱笼里,紧接着便步履匆匆地离开了。

    钟引光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又把自己手上的药方递回给齐意康:“这人虽然古怪,但这药方还是可以收下的,回去找个信得过的大夫问问就是了。”

    日头毒辣,新蕊秾芳委地,无人怜惜。齐意康颔首,把药方叠好放进自己腰间的钱袋中。

    正在此时,钟引光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眼看着他走近,齐意康像是早有预料似的,一跨步挡在了钟引光身前,平声问道:“有何贵干?”

    那壮汉不急也不恼,只朝钟引光抬了抬下巴:“有几句话想找钟女郎说。”

    钟引光略微一思索,便想起来他正是上次齐州来上京闹事的人中领头的那个。

    寸微之间,齐意康扭头和身后的钟引光对视一眼,低声哄慰她道:“有我在,不怕。”

    那壮汉趁着他分心的空当,一把夺下了他腰间挂着的钱袋,把里面的药方翻了出来。

    齐意康眼疾手快地拉住了想要上前与他争夺回药方的钟引光,眼中冷冽可怖。

    壮汉察觉到钟引光分外在意这张药方,便故意把它团成了团,又举高手,像是要扔出去似的。

    钟引光惊呼一声,他才“嘿嘿”笑着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现在愿意同我说话了?想要这药方是吧,拿你的庄票来换。”

    齐意康没搭理他,只温声对钟引光道:“引光勿虑,我已经记下药方上写的每一味药了,不用再要那张纸了。”

    钟引光心中瞬间有了无穷的底气,她懒得再和那人废话,凝视着齐意康说道:“好,那我们便走吧。”

    这下那壮汉自己脸上也挂不住了,他的表情更加狰狞:“我说让你走了吗?你以为今天还会像那天一样好运气?”

    他说着话,四周荒废的房屋中应声跳出了几个和他一样的精壮汉子,冷笑着围了上来。

    齐意康伸出手虚虚地圈住惊慌的钟引光,然而始终不置一词,只在最后的时刻往他们来时的方向看了一眼,唇边森然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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