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微茫的荧荧灯火在身后远去,迎面的式微萧风从前方吹来,凉意无声倾诉着难休愁绪。

    齐意康双目紧闭,倚靠在轿辇的车壁上,钟引光坐在他身旁,扶住他单薄清瘦的身子,尽量让昏迷的他能坐的舒服一些。

    两人挨在一起,但钟引光一刻也不敢往旁边看去,她害怕多看一眼,无边的恐惧就会将所剩不多的理智吞噬殆尽。

    驾车的轿夫既不敢策马奔驰,又不敢在路上多耽误时间,只得用一种尴尬的不快不慢的速度前进。

    钟引光深深地呼气吐气,想要做些什么来转移注意力。

    灵光一现,她急急忙忙地撩开帷幔,对着齐府上的侍从吩咐:“大夫,快去请大夫。”

    跟着轿辇的侍从气喘吁吁地擦了一把汗:“女郎,已经有人去请照顾九郎君的郎中来了。”

    她刚放下帷幔便又拉了起来,再次向外说道:“叫个腿脚快的,先回齐府上知会一声,好有个接应。”

    “也有人去了。”侍从上气不接下气地向她回话:“女郎宽心,我们都照顾九郎君许久了,对付这样的事早就滚瓜烂熟了。”

    钟引光不知自己该哭还是该笑,她轻声应了个“好”字,便又重新坐好,身姿屹然,不动如山。

    少顷,轿辇在齐府前停下,几个侍从在外严阵以待,一人把帘幕高高固定,一人轻巧地钻进轿辇。

    他伸出双臂从齐意康腋下穿过,把他从轿中带了出来,剩下的人在两边把齐意康的空悬的腿分开托起,负责背齐意康的人再慢慢转过身去,不费吹灰之力便把齐意康翻到了自己背上,往府里走去。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确实正如侍从先前所说过的那样,他们照顾齐意康已经有了十足的经验。

    钟引光紧随其后,她视线一直紧紧地盯着齐意康的背影,在上台阶时,一个没看清便扑到了地上。

    她眼睛已在渐渐好转,这回是因为心神不定才跌了跤。门童还没来得及上前,钟引光便已经又站了起来,只是她依旧没看路,连着摔了好几跤才走到门口。

    眼看背着齐意康的人已经走远了,她甚至顾不上拍灰,便踉踉跄跄地继续往前走。

    此时已经是二更天末了,阖府上下皆已披衣在榻,准备安置了。

    然而听说是齐意康病症犯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几乎所有人都一股脑地赶了过来。

    此时此刻的庭院中站满了人,钟引光到的时候,正好看见齐娘子和齐润步履匆匆地走进卧房中去。

    溶溶银辉下,料峭翦风袭来,钟引光一时不知何去何从,现在人多眼杂的,定然是不方便再贴身照看他了。

    正在她懊悔之时,齐约向她走了过来,他顾不上和钟引光见礼,便急吼吼地问道:“钟女郎,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怎么出去前还好端端的人,突然就犯病了?”

    钟引光用力拧了拧眉,颤声说道:“我也不知,齐郎君和我还没说上两句话,便突然呕出一口血,直直地昏过去了。”

    闻言,齐约的眉宇凝结成壑:“就这样?”

    钟引光麻木地点了点头,齐约右手握成拳,不停地锤击着左手,口中自言自语道:“既无诱因,这可如何是好。”

    他脚下也没停,就这样来回来地转了半天,才发现自己把钟引光晾在一旁了。

    齐约眼神复杂地看了看像木偶一样的她,对不远处招了招手:“阿缱,你来看顾下钟女郎。”

    一个身姿曼妙,容情娴雅的女郎走了过来,齐约向她使了个眼色,又贴在她耳边交代了几句。

    紧接着,齐约把刚刚跟在齐意康身边的随侍都叫过来开始问话,数个随侍站成一片,正好把她们遮得严严实实。

    同时,齐娘子也从卧房中走了出来,跟着的侍女宽慰她道:“娘子勿虑,大夫已经在来的路上,估摸着也快到了。”

    齐娘子脸色铁青,眼神中的寒意几乎能把人冻结起来,她冷声掷地:“九郎呕血晕厥,我如何能不虑?”

    侍女被她吓得立时噤声,大气也不敢出。

    宋缱只看了钟引光一眼,便把自己的丝帕拿出来在她脸上轻轻揩拭着,语气轻柔:“都哭成这样了,我给你擦擦。”

    她声调举止温柔,钟引光又满腹委屈,一听到安慰的话便泪如泉涌,半天才止住,呜咽着道谢:“多谢娘子。”

    宋谴没来得及开口,便听得有人吆喝了一声:“卫郎中到了,大家都别挡路。”

    一个蓄须的老者走了进来,他行色匆匆,衣着简单,应该是只来得及随意收拾了一下,随侍怀里抱着个不小的药箱,院中的人瞬间为他让出了一条路。

    宋缱不动声色地环顾一圈,看没人还在注意这边,便牵起钟引光把她往外带,说话也压低了声音:“时候不早了,你家里人想必也担心着,我还是先送你回去吧。”

    钟引光被她牵着往外走了两步,在要踏出庭院时竭力站住了脚步:“我还不知道齐郎君是什么情况...我不能走。”

    她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宋缱于心不忍,便握紧了她的手:“九郎吉人自有天相,听说也是很久没犯过病了,不会有什么事的,你放心不下的话,明天再过来看他就是了。”

    钟引光知道自己目前的身份留在齐府上不仅不方便,还要让主人分心看顾,便只能死死咬住下唇,一步三回头地走出了齐府。

    宋缱在松开她的手之前,还故作轻松的刮了刮她的鼻梁:“你都为九郎哭成这样了,怎么还称呼的这样生分?”

    钟引光心口一怔,不知如何作答,所幸宋缱也不多话,只说:“你回去要好好休息,明天来见九郎,可不能以这幅模样出现。”

    看着齐府高悬的匾额,紧闭的门户,她心口有些绞痛。

    空庭风淡,阴云漫走,孤灯高悬,钟引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捱过这一夜的。

    齐意康为什么会突然呕血?现在有没有转醒了,会不会留下顽疾?他醒来以后,还愿意见自己吗?

    钟引光是被颗颗雨滴敲打窗牖的声音吵醒的,她从床榻上一蹦三尺高,用上平时最快的速度草草收拾了一番。

    履下阶前,深浅不一的积水泛起点圈涟漪,她不顾银丝软雨拦路,便撑了把伞赶紧往齐府赶。

    行至府门前,还没把气喘匀,便迫不及待地问门童:“九郎,九郎醒了吗?”

    齐府上的门童认出来她就是昨晚送自家郎君回来的女郎,便客客气气地把她请了进去:“我昨晚就在这了,消息恐有迟滞,女郎自己去看看吧。”

    烟雨蒙发,半数在绿荫疏影,半数在来客衣袍,此时的院中空无一人,静得连雨落在伞面的声音也能区别出来。

    钟引光走进庭院,距离越近,心便跳的越快。

    风雨嘈嘈声里,她敲了敲门,往里几步,已经隐约能看到一个人影了,害怕惊扰到齐意康,便停下了脚步:“齐九郎,你好些了吗?”

    齐意康一下就注意到了她对自己称呼的变化,当即就从铺了数层的软榻上支着手臂坐了起来:“引光,我已经无甚大碍了。”

    钟引光犹豫了半响,还是走了进去,她微微侧目,没有直接往床榻上看去。

    即便在病中,齐意康看向她的眼神也熠熠生辉:“引光,昨晚吓到你了吧?”

    钟引光想起昨晚,头脑中仍旧是一幅不动的情景。

    苍穹与垣墙相接处喷出惨淡赤色,天将明时,霞光似金河流淌。

    即使顾虑重重,她还是郑重其事地慢停气息:“我不怕,要怕也是因为担心齐九郎的身体。”

    她脸上有很明显的憔悴,齐意康怕她过于担心,便有些急切地对她说道:“引光,我真的好多了,你看看我吧。”

    一室之中昏暗朦胧,见她不为所动,齐意康就要掀开锦裘下地。

    “别,我信了,你好好躺着休息。”

    钟引光既怕自己看到什么不该看到的,又怕他着凉使病情反复,三步并作两步地上前,直接伸出手按住了锦裘的边缘。

    齐意康将要开口的话压在了嗓子眼,喉结很不自然地滚动了一下,他试探着探出手,捉住了钟引光的手指。

    一时沉默,钟引光很不自在地轻轻打了个抖,她言语动作皆是慢慢:“齐九郎,我去叫大夫来。”

    齐意康视若无睹地一口回绝:“大夫已经走了。”

    钟引光浑身僵硬,她静默一息,还是试着抽了抽手:“即便如此,也是不妥。”

    齐意康已经算好了一切,他平静地注视着不敢与自己对视的钟引光:“不会有人来的,阿爹阿兄都去上朝了,阿娘才刚刚回去睡下。”

    “我口干舌燥的,去倒点水给你喝。”

    齐意康很努力才忍住笑意,他撇了撇嘴,一对澄澈的眼眸紧盯着她:“引光,我这样拉着你浑身都不舒坦。”

    钟引光下意识地走近一步,而后才反应过来有哪里不对,无奈地错开刚刚与他交汇的视线:“那便松开吧。”

    “昨晚明明...为什么...我不能...”齐意康似乎并不想过多提及前事,一句完整的话被他拆解的断断续续。

    他耷拉着眉眼,满腹委屈,手上也不再用力,只虚虚地与她搭在一起。

    钟引光顿了顿,重新让他们二人的手交握在了一起:“齐九郎误会了,我和赵五郎之间还隔着一层,并不是像现在这般。”

    齐意康有一瞬的错愕,但他勉力控制住了自己的殷切滚烫心意,化作轻松一字:“好。”

    他微微收了力,把主动缩回手的机会交给她,但目光依旧追逐着钟引光的情容变化。

    被这插曲一打断,钟引光搜肠刮肚了半天才想起问正事:“大夫来看了,是怎么说的?”

    在暗自窃喜中,齐意康把大夫的话一字不落地说予她听:“卫郎中说是经年旧疾,郁结于心才不好,呕出来了便无大碍。”

    钟引光不大放心地又多问了一句:“这位郎中所言可靠吗?还要不要请别的大夫来看看?”

    齐意康认真地思考了她的话才回答:“他以前在宫中的尚药局当差,想来是不会有错。”

    钟引光合掌祷愿:“如此便好。”

    实际上,她还在想着齐意康的弱冠年大坎,没有宣之于口的心声分明是:惟愿来年也能如今日一般蒙受上苍垂怜。

    乌云净洗,杜鹃振翅而过,一记清绝希声里,满是缠绵的夏。

    凭借日照双影的刹那,齐意康才敢与她期约:“在我病中时,想引光能多来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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