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章

    春花夏秾,灯下晦夜,习习清风送来馥郁的香气。

    身材矮小的钟引光在竹笋刚刚钻出地面的杏花林中穿梭玩耍,阿娘和阿爹在溪畔携手而行,她能听到阿娘的声音从不远的地方传来,笑意盈盈地要她跑慢些。

    突然间,薄雾现世,清泉霜天都被染成白色,遮住了眼前能看见的一切。

    等到钟引光再睁开眼的时候,周围林中只剩下了她一个人,峭壁千寻,森森冷绿蓊郁,仿佛还有嘶鸣的声音。

    她不安地举目四顾,发现脚下有一张不知何时被刮到这的书页,在结尾处有一笔重重洇开的墨迹,看不清写的是什么。

    正在钟引光要往前看书页上的内容时,从云端缥缈处传来了呼唤她名字的声音,空灵而又摄人心魄。

    “女郎?”这与此情此景风牛马不相及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耳熟。

    “女郎,女郎,快醒醒。”低矮的床榻前,念奴正在面色焦急地呼唤她,语速也越来越快。

    钟引光蹙眉转醒,她睁眼一看,自己还是好端端的睡在熟悉的房中,刚刚发生的不过是个梦。

    她已经很久没有做梦了,也就许久没有机会再看一看阿爹阿娘的模样了。

    见钟引光还沉浸在刚刚的梦中,念奴忧心忡忡地问道:“女郎,您是不是做噩梦被魇着了?我刚刚看见您抬起手来,表情也拧巴,担心您是做噩梦了,便斗胆把您唤醒了。”

    钟引光想起在梦中也没好好看看阿爹和阿娘的脸,用手按住心口,摇了摇头道:“不是噩梦。”

    念奴有些诧异,边为她穿鞋边问:“女郎梦见什么了?”

    钟引光想起了那张从天而降的纸页,欲言又止,便摆了摆手道:“说来有些古怪,不提也罢。”

    念奴为她按了两下腰肩,看她神色无恙了才开口:“女郎已经连着去齐府三天了,今天也还要去吗?”

    话里颇有些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味道。

    钟引光点点头,匀开了笑意:“嗯,不过我看齐九郎君已经好了许多,应该过不了多时便不用再去了。”

    虽是意料之中的结果,念奴还是分心了,手上没留力便按重了一下,钟引光发出“嘶”的一声。

    “女郎恕罪。”她自知失手,连忙蹲下请罪。

    钟引光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目光清明:“你想什么去了?”

    念奴把头垂得更低了,看她不打算开口,钟引光便站起来舒展了身躯:“你不说我也知道,是为了赵五郎吧。”

    自己送齐意康回去的那天,终究是对赵献失约了。

    她转向把失落心思写了满脸的念奴,幽幽叹道:“我与赵五郎,想必是不会再单独见面了。”

    钟引光向地上的念奴递去温热的手掌:“念奴,你是个聪明机灵的,若是你日后想到赵府上去伺候,那我腆着脸去求一求赵五郎,想来他还是会卖我这个面子的。”

    念奴慌慌张张地一把推开了她:“没有的事,我绝不会生出这样的心思。我去给女郎打洗脸水来。”说完便匆匆地跑了出去。

    钟引光到齐府上的时候,流云寥落,上下一空,她轻车熟路地往齐意康院中走去,路上依旧如同过去的三日一样,没看见任何一个人。

    齐意康手里拿着一本翻看了不下数百次的书,虽然视线落在字上,心思却飘得很远。

    钟引光再度整理了仪容,才轻轻地扣响房门。

    听见敲门声的时候,齐意康焦躁的心情便被瞬间抚平了,他欢快雀跃地扬声招呼:“引光,快进来吧。”

    虽然他早已说过要免去他们二人间的礼数,钟引光还是坚持对他施去一礼:“齐九郎今天身体好一些了吗?”

    他颔首算是回礼:“已经好了许多了,前几日淫雨霏霏,难为你风雨无阻地赶来,所幸今天是个晴日。”

    钟引光客气而又真诚地接话:“上京雨水不多,现下小暑刚过,往后便多是晴日了。”

    客套完,齐意康便迫不及待地说道:“我昨天做了个好玩的梦,不知引光可否试为我一解?”

    钟引光感觉自己的眼皮跳了跳,来不及细想便脱口而出:“齐九郎也做梦了?”

    齐意康笑眼融融地问她:“此话何意?引光也做什么有意思的梦了吗?”

    钟引光避而不答,只故作严肃地问道:“齐九郎到底还说不说了?”

    齐意康抿抿嘴,“嗯”了一声,把手中的《尚书》放下,开始讲述自己的梦。

    “昨夜之梦使我想起住在般若寺的时候,一草一木,书案布局,皆与以前别无二致,彼时寒时暑时,对不能出门的我来说都是一样的,虽然我回上京还没有多久,思之已如隔世。”

    齐意康漫不经心地轻笑一声:“说远了。我梦见自己正在房中练字,谁知只差最后一笔便落成的时候,突然跳进来一只金床银被的小狸奴,吓得我把笔摔到了纸张上。这小家伙也没停留,它叼起纸张便原路跑走了。”

    莫非这便是钟引光眼前那张纸的由来?如此说来,他们的梦境岂不是连上了?

    齐意康察觉到她的失神,便叫了她一声:“引光?”

    钟引光猛地抬起头:“我在听呢,然后呢?”、

    齐意康一摊手,露出几分委婉的神色提醒她:“我已经讲完了,然后我就醒了,我觉得自己是被这小家伙气醒的。”

    钟引光故作镇定地背过身去,沉吟半响方才开口:“此梦好解,齐九郎拘于室内温书习字的时间长了,难免百无聊赖,应当去聘一只小狸奴回来陪伴。”

    齐意康只能感觉到她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出来到底是哪不对劲。

    但他还是兴致勃勃地计划道:“好,我让侍从出去打听打听,再让他们裹盐穿鱼,明日就去接一只狸奴回来。”

    说不定等到明天,齐意康就把这事忘到脑后了,钟引光心中有些喜虑交杂的。

    齐意康又把手旁的书捡了起来,正在他准备开始看书的时候,瞥见钟引光还站在原地没动,他抬起了下巴唤人:“引光,来坐下吧。”

    钟引光回过神来,嘴上应了一声,慢慢挪动步伐往书桌前走。

    齐意康还是禁不住问道:“怎么感觉引光今天心不在焉的?”

    钟引光有些茫然地抬眼望向他,强笑了一声:“没有。齐九郎可还记得梦中所写的文章是哪一篇?”

    齐意康面上有些为难:“我醒来后便已细细回想过了,但实在是想不起来。”

    钟引光也没再追问下去,她指了指齐意康手中的书页:“齐九郎看书吧,别把今天的时间耽误了。”

    齐意康暗挑眉峰,一抖手中的书页,最终还是收回了想要探知下去的目光。

    因着他身体不便,这几日温书都是躺在床榻上完成的,他看起书来便分外认真,很少与钟引光搭话,倒是让她觉得和他待在一块也没有哪里不自在。

    钟引光振作了精神,又把桌上的笔拿了起来,齐意康的文房四宝虽然外表不起眼,但一用起来便知样样不是凡品。

    晴昼映照着被风时卷时舒的窗纱,云霞在檐壁上换了数副景象,岁月无痕逝去。

    “引光在写什么?”

    钟引光笔腕空悬,正在她入神之际,也不知齐意康是什么时候走到自己旁边的,她来不及掩盖,便直接把衣袖盖到了桌案上。

    “齐九郎别看。”

    齐意康看她着实着急,连忙退到了三步开外,也有些急切地:“好好好,我不看,你快擦擦墨迹。”

    钟引光犹如受惊的小兽一样,一边警惕地盯着齐意康,一边把纸张折叠好压在砚台下,最后才掏出丝帕擦了擦衣角沾染的墨迹。

    她拭弄两下后,愁眉苦脸地把袖子举高给人看:“擦不掉了。”

    齐意康忍俊不禁,转身对站在房外听命的侍从吩咐道:“去端盆温水来。”

    直到钟引光把衣袖放进水中的时候,也没忘记警惕地看着齐意康:“齐九郎可不能趁人之危。”

    齐意康乖乖地抱臂站在她旁边:“纸上究竟写了什么东西,竟能让引光如此紧张?”

    钟引光不敢看他,只怯生生地说:“内容倒是没什么,我只是觉得自己的字迹难登大雅之堂,不敢在齐九郎面前献丑而已。”

    齐意康心中疑虑顿消,面色稍和,揶揄一句:“我在引光心中便是会为了这种事取笑别人的人吗?”

    钟引光充耳不闻,只低头和自己的衣袖较劲,齐意康心细如发,看出她左手不好发力,便要直接上手:“我来吧。”

    钟引光连忙抽回了手,袖角的水滴滴答答地坠落在地上,她别过头去,小声说道:“此等小事怎好劳烦齐九郎,还是让侍女来做吧。”

    齐意康不知是会错意,还是故意装傻充楞,只不由分说地拽住了钟引光的袖角放回水盆中:“我身旁没有侍女伺候。”

    钟引光在心中轻叹一声,见推辞无果,便卸了力,把手又往水盆里送了送。

    齐意康低着头认真地搓洗,睫毛轻颤,在唇角漾开一个明媚的笑。

    不多时,衣袖上的墨迹便干净了,齐意康在仔细地看过后,又极有分寸感地收回了手:“干净了。”

    钟引光转过身去,把袖子放在日头下看了看:“有劳九郎了。”

    齐意康又打趣了她一句:“引光现在还要接着写字吗?”

    听到他这么说,钟引光耳根通红,又羞又气地跺了跺脚:“不。”

    齐意康也没再躺回榻上,他把五经搬到了桌案上,继续温书,钟引光在其中挑了一本看得进去的,与他并排而坐。

    齐意康得闲端起茶盏的时候,偷眼看了看钟引光,暗自思忖:从前看书上说红袖添香乃人生一大快事,便是眼下这般光景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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